还有人劝张太太：“小妹你是要气死咱妈吗？咱们家别人都没读书，就你一个人读了个什么博士，你现在是不想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不是？”
张太太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她刚醒来，身体十分虚弱，那点声音根本盖不过这些人的大嗓门，急得脸色涨红，都快从病床上翻下来了。
病房外的人只听见老太太的哭喊，不自觉就被带了节奏。
“怎么能这样啊……”
“这也太没良心了。”
“我看她长得挺漂亮，还以为心地也一定很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
张太太听着这些污蔑，眼眶直接红了，说又说不过，只能一边哭一边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越是这样，老太和她带来的那些人就越发无赖，各种脏水往她身上泼，什么好吃懒做、骗家人的钱之类的，引得围观群众看张太太的眼神更加鄙夷了。
乔梦达听得都有些动摇了，不过想到小女孩可怜的模样，心里还是更偏向张太太一点，赶忙叫来护士站处理情况。
只是老太年纪这么大了，护士也不敢怎么样，只能口头上警告一下，让他们小声一点。
谁知老太反倒直接攀咬上来：“你们这些护士也是黑心的！一点点小伤，非要我们住院，现在还帮着我闺女赶我走……这家医院是家黑医院啊……”
护士脸都绿了，跟她掰扯了几句“你别乱说话”，根本吵不过，最后也只能不管这间病房的事情了。
乔梦达哪里见过这种无赖，正懵逼着，就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挤开人群走进病房，对着地上撒泼耍赖的一群人就是一句：“你说的一点小伤，差点让你闺女连命都丢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正是他刚刚才联系的常珂。
乔梦达懵了，他几分钟前才打的电话，常珂怎么现在就到了？
第64章
常珂能算出乔梦达遇到什么事情, 自然也知道以他的性格，多半会救下张太太。
再结合宗平告诉她的地址，她很轻易就知道张太太会被送到哪家医院。
乔梦达给她打电话时, 她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找到病房时正好瞧见刚才这一幕。
常珂一句话便止住老太耍泼，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张太太, 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低声道：“别怕，我是……乔梦达的朋友。”
张太太已经从女儿那里得知自己是被谁救下来的，闻言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但很快就湮灭了。
她无力地推了推常珂：“谢谢你。不过你还是快走吧……他们不是讲道理的人, 万一赖上你就不好了……”
她自己都成这样了，最关心的居然还是别人会不会被自己拖累。
常珂闻言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手掌柔和地拍拍张太太的后背, 扭头往门口人群扫了眼，抬手便指了过去，并朝老太一群人说道：“人是他送来的，他就住在你女儿家旁边,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乔梦达正躲在人群中观察情况, 忽然被她这么一指, 围观人群让开一条道来，顿时就把他暴露了出来。
他有点懵逼, 对上老太一家上下打量的视线, 只觉得好像有好几把刮骨钢刀从自己身上划过，顿时毛骨悚然。
常珂：“你说说，你昨天发现张太太的时候, 她在做什么？”
对上常珂和张太太望过来的视线，乔梦达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看到的那些事情，犹豫了一会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她倒在大街上。”
第一句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容易了。
乔梦达强忍头皮发麻的感觉，看着老太那一群人，真诚道：“昨天晚上下暴雨，我被风吹醒了，就看见他们一家都在外面路上，张太太倒在她女儿身上，张先生还打了她一巴掌。他还抓着张太太的头发往家里拖，但是张太太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女儿过得真的很惨，她不是装的……”
不等他说完话，老太便尖叫着打断他的话：“你撒谎！我姑爷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乱说话！”
乔梦达急了，“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你女儿女婿对门的邻居也看见了！”
常珂的做法则更加直接，她拉过张太太的手腕，直接把病号服的袖子往上一拉。
张太太脸上的神色瞬间慌乱起来，想要把袖子拉回去，却敌不过常珂的力气，只能发着抖，把自己手臂上的伤疤暴露在众人面前。
此时小女孩也回来了，看见病房里本该是自己母亲最后的靠山的一群人，脸色却猛地一变，立即扑到床前，将母亲护在身后。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都给我滚！滚开啊！”
她也穿着病号服，两只瘦弱的手臂一挥起来，袖子自然下落，直接暴露出了身上的伤。
昨晚张先生拉扯她的头发，头皮破损了很多，刚刚才包扎好的绷带白得扎眼。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都惊了。
这个女人身上的伤口就已经够可怕的了，小孩身上居然也有！
对亲生孩子都能下得去手，他们家这个男的还是人吗？！
乔梦达都不忍心看母子俩身上的伤，挪开视线，对老太说道：“这下你总相信了吧？你们一家子都来了，还不赶紧保护好自己家的人！”
他原本觉得老太就是有点愚昧，被张先生平时表现出来的模样蒙骗了，才会说出那么可恶的话，毕竟同住一个小区的那么多邻居，这么些年来也没有发现张先生的真面目。
然而老太的回答却完全不在他所想象的范围内。
老太见铁证如山，干脆瞪着眼睛开始耍泼：“男人在外边辛苦工作挣钱，回来心里不舒坦，打她两下怎么了？”
乔梦达瞬间收声，眼睛都瞪大了。
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谁知老太压根不觉得自己话有多奇葩，接着嚷嚷道：“你也是男人，你也挣钱养家，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姑爷的难处？居然还帮着这个赔钱货说话，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乔梦达：“？？？？？”
这跟他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打老婆！
围观众人看老太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女儿和外孙女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她竟然还能站在女婿那一边！
到底哪个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有心直口快的围观者张口就说了：“你们一家子真搞笑嘿，闺女住个医院，一大家子跑过来骂人，好么，发现是女婿打人，倒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我寻思你们是不是叫错称呼了，姑爷才是你亲儿子，这闺女是捡来的吧！不然怎么解释你们对姑爷比对自家亲闺女还好？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一家简直畜生都不如！”
原本听信老太的那些人瞬间倒戈，声讨起她的不是来，老太只觉得生气极了：“你们懂个屁！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她就挨两下打，有什么好心疼的！”
谁知她不说话还好，这话说出来反而更加激怒了众人。
“滚出去！这里是病房！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禽.兽不如的东西！快滚！”
老太再怎么泼辣，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见这么多人都想上来打自己，顿时就怂了。
眼看今天肯定是不能把女儿带回家了，她只好带着几个儿女，在众人的唾骂声中灰溜溜地离开。
自从婆婆和老公死了，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吃瘪的时候，临走前越想越气，忍不住转回头，朝张太太发了句狠话：“你给老娘等着！我还治不了你了？”
哪儿知道自己女儿还没说话，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却冷冷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就跟刀尖似的，老太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整个人背后发毛，好像被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给盯上了。
常珂视线从她身上转开，只是没等她松口气，就见对方将她身后的几个儿女都扫了个遍。
老太缓过神来，立马护住自己身后的小儿子，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怒瞪常珂：“你这个狐媚子，你看什么？”
儿子是她的命！谁也不许伤她的儿子！
常珂闻言嘲讽一笑：“我看你泪堂横纹遍布，耳垂形似锥子，为人恪吝自私，欲.望无止，虽然如今看似子嗣绕膝，到了晚年却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早晚要病死街头！”
人老了最在意自己死后的事情，老太闻言一下子就慌了，却还是强自镇定，嚷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常珂也不多说，直接点了她一句：“你以前怎么想你的婆婆，你如今的女儿媳妇，就是怎么想你的。”
说完便朝乔梦达示意，让他把人赶了出去。
老太本来还想朝这些墙头草一样的城里人嚷嚷几句，以显示自己的厉害，此时听完常珂的话，却一句都想不起来了，脸色灰白，眼睛在自己的女儿和儿媳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心中惊疑。
毕竟她当初，可是想她婆婆死想了好几年了！
她婆婆死的那天，是她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
难道这几个赔钱货也是这么想她的？
老太满肚子怀疑的被人赶走，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病房恢复了平静。
张太太把脸埋在女儿身后，听见女儿这么大声地叫骂，脸色更加苍白了，声音发颤地说道：“不要……不要这样……他会生气的……他真的会生气的……”
小女孩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那种拼命保护母亲的劲头，见自己的母亲这个样子，小脸上满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痛恨和无助。
常珂瞧着母女俩的样子，叹了口气，伸手到张太太的后背拍了拍，趁机悄无声息地将一张符贴在她背心，扶着她躺下。
“不用担心，你先休息一会儿。”
张太太本想说这个状况，她怎么可能睡得着，但说来奇怪，听了常珂的话，她竟然真的感觉眼皮沉重起来，一股困意席卷上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常珂照葫芦画瓢，让小女孩也睡了过去，站在床脚看了看两人的面相，深吸口气。
旁边的乔梦达也有些迷茫。
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家庭。
简直是震惊他全家。
乔梦达看着病床上柔弱且遍体鳞伤的两个人，忍不住想问：“好好的博士，怎么会混得这么惨？”
常珂却只是淡淡道：“命运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从面相上看，张太太性格柔软为人温和，却偏偏摊上了这样一个娘家，幼时吃不饱穿不暖，吃尽苦头，求学之路几经断绝，好在屡屡有贵人相助，才险之又险地维持下来。
学业上的成就本该是她人生的转折点，然而原生家庭的拖累远比常人想象的要艰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家庭带来的阻碍再次显现，以及，她如今的丈夫，也给她的人生设下了甜美的陷阱。
受压迫习惯了的人，很难会想到要摆脱自己当前的处境。
第65章
乔梦达听完常柯的批命还很不信：“遇到这样的家庭, 早就应该跟这种父母断绝关系了好吗？而且我看她家人的模样，学历肯定不高吧？”
常柯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点头承认道：“张太太的兄弟姐妹几个, 确实都只读了小学。”
“这就对了嘛！她可是10多年前的博士，怎么可能一直被这样的家庭拿捏住？”
谁知道常柯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问道：“你大学学的不是法律专业吧？”
乔梦达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啊。”
常柯又问：“你爸妈也从来没有让你产生过断绝关系的想法？”
“那当然了, 我爸妈对我可好了……”乔梦达被常柯给问懵了，“你问我这些干什么？我们不是在聊张太太的事情吗？”
常柯摇摇头，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张太太和她女儿，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说：“法律规定, 亲子关系不能断绝。无论张太太的母亲有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当她老去的时候，张太太都必须赡养她。这是每个做子女的都逃脱不了的义务。”
乔梦达一愣。
他从来都不知道有这种规定, 还以为跟网络小说中写的一样，遭遇到父母的压榨，只要断绝关系就可以了。
乔梦达看向病床上的张太太，忽然明白了张太太的女儿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自己昨天为了避免麻烦, 差一点就对这对母女的遭遇视而不见。
“对不起, 我不知道……”
如果他能及时察觉到张太太家庭的异常, 说不定张太太昨天就不会晕倒在大马路上了。
再不济, 也能避免张先生那一个巴掌。
常柯这才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 安慰道：“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你家庭美满, 生活幸福，不知道这些阴暗的角落也是正常。能救下她，已经很善良了。”
乔梦达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沉默了好久，又问：“那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她的吗？”
常柯：“这件事情，只能看她自己的想法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张太太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也让人怒其不争，但归根到底，任何人都没有替她做选择的权利，一切事情都是要她自己作出决定。
——
常柯这一张符咒下去，张太太和小女孩直接睡到了晚上。
等到张太太醒过来，精神状态已经好了不少，也知道自己得救完全得益于面前的这两个人，顿时感激不已。
同时她也忍不住放下心防，跟常柯和乔梦达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先前听常柯批命的时候，乔梦达就已经觉得张太太的生活很惨了，此时听她本人说起细节，才发现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张太太出生的山村十分偏僻，在老一辈人的眼中，仍旧是重男轻女，她前面的4个姐姐和她的出生都是为了最后一个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