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舒坐在沈怀清的身边,另一侧坐着沈慕时。李遥川隔着三人的距离斜对着她,身边是虎视眈眈的沈慕和。
李遥川苦笑:有必要防我防得这么紧吗?
他承认自己对沈庭舒有些许好感,但最多是出于对儿时萍水相逢的感激,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他面前的筷子几乎没动过,只尝了几口便与老爷子搭着话,余光还时不时注意着正埋头苦吃的沈庭舒。
她像是饿得恨了,虽然时刻注意着不要失态,但手上的速度不减。两边的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嫣红的嘴唇一动一动,像是他以前养过的那只仓鼠。
他收回目光继续与老爷子的交谈,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黝黑的瞳孔里满是笑意。
服务生又端来一道菜,沈慕时瞥了一眼,朝另一边的沈慕和道:“庭庭不爱吃茄子,放你那边吧。”
这些日子下来,他已经将妹妹的喜好摸了清楚。虽然她总是一副不挑食的模样,但平日里从她的下筷频率和表情依然能猜得到她不爱吃的菜。
李遥川一愣,举起杯子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下意识去看正对沈慕时笑的女孩。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女孩,端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盘子,将黑乎乎的烧茄子尽数倒入自己的碗中,大口大口吃得喷香。
她不爱吃茄子?
他很快恢复常态,猜想会不会是长大后口味发生了变化。但无论如何,内心还是留下了些许疑惑与不解,淡淡地萦绕着。
……
秋日的寒意悄声无息袭来。家家户户的灯光逐个熄灭,带走了白日的喧闹,只剩下缱绻的风声。
方家的客厅灯火通明,老太太扶着额头靠在沙发上,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儿子无力地开口。
“小致啊,别再在我面前晃悠了,哎呦我头晕的不行。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啊,你告诉妈,妈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方致光着膀子,将手里的衣服砸到地上,壮硕的手臂青筋暴起。
“怎么个情况?!完了!都完了!从二姐那儿拿到的东西都让沈怀清那个混蛋给收回去了。”
老太太倒吸了口气,脸色十分难看:“什、什么?小致,你可不能吓唬妈啊。”
他们家能有现在这幅光景,还要多亏那个短命的二女儿。如今儿子却告诉自己,那些东西全都被收走了,那不就代表他们家又要回到以前那种日子了吗?
老太太撑起身子走到儿子面前,不相信地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弄错了啊小致。”
这么多年他们家虽然与沈家关系远了不少,但老太太并不觉得完全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们从以前到现在做的一些小动作沈家也都没心思理会了。
方致不好对自己的母亲发火,对着空气锤了一下,重重地坐到沙发上。
“都是您一直撺掇我和那个小屁孩合作,我都说了他一个高中生,毛都没长齐能干什么?这下好了,倒是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老太太噎住,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也要怪他那个妈,把当年的事情全告诉他了,不然我们怎么能被小鬼头拿住把柄。”
方致烦躁地挠了挠头,语气不好:“那您怎么不问问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他妈合作呢?!”
老太太愣了一会儿,似乎不敢相信儿子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她抚了抚心口,手指着方致起了怒意:“你现在是在怪妈?我可告诉你啊,当年要不是我由着她把沈庭舒抱走,就凭你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可能有现在的好生活!”
“方致!你不知道现在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吗?!啊?!!!”
方致被下了面子,心里顿生不爽。他如今也是个将近四十的成年人了,被自己的母亲劈头盖脸指着鼻子骂没出息,脸上立刻因为恼羞成怒而涨红一片。
但他向来能屈能伸,明白眼下不好再与母亲闹翻。几息之后,他立刻换了副表情,两只手抱着脑袋,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老太太本来还在气头上,见到儿子这幅模样,立马软下了心肠。她坐到儿子旁边,抱着比自己大两倍还不止的身躯,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乖,妈给你想办法。”
她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试探性地开口:“要不……我们再找找叶家?让他们帮帮忙。”
方致顿时气笑了,告诫自己语气温和地说话,闷闷的声音从手臂的缝隙间传出来。
“没用的,现在的叶家早就大不如前了,那个小屁孩也是半点用都没有。与其这样……”他从手臂间抬起头来,目光带着些期待“不如,我们去向沈家求情吧?”
老太太一惊:“你疯了?这不是送上门给人打吗?”
方致邪邪一笑,肌肉横生的脸上瞬间有些狰狞:“当年的事不还是您一个人所为吗?我们可都不知情啊。”
老太太瞳孔放大,两只手不住地颤抖,几乎要不认识面前的人。
“小、小致!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致握住老太太的手,安抚性地说道:“您先别急啊妈,听儿子慢慢跟您说。”
……
深夜,沈家几个大人小孩儿都还未入睡。
花草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饰,给漆黑的夜晚带了些许静谧的氛围。沈庭舒披着细绒的外套坐在秋千上,任由沈慕时在身后轻轻推动自己,感受着摇晃在空中的惬意。
今天吃得太饱,晚上学习时都觉得自己的思绪钝了许多,只好出来消消食。
“庭庭倒是和大哥相处得万分融洽。”
沈慕和坐在藤椅上,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语气里却不自觉带着一丝酸意。
沈怀清失笑,大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都是一家人嘛,也是要靠时间去相处的。”
沈慕和郑重地点点头,应道。
“大伯所言甚是。”
沈管家从另一头神色匆匆地赶来,俯身在沈怀清耳边低语。
沈怀清的眉头狠狠皱起,冷声开口。
“让他们进来!”
他带着压抑的怒意起身,脸上阴沉得可怖,沈庭舒连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几步来到沈怀清身边,问他。
“爸,怎么了?”
沈怀清看着面前乖巧的女儿,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眸中郁色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还好……还好将你找回来了。”
第027章
指针悄声无息地指向十一点钟。
沈怀清冷着张脸坐在沙发上, 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三兄妹陪在一旁,见状面面相觑。沈庭舒眨了眨眼,隐约猜到了什么, 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 遮住眼眸中的情绪。
安静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一会儿,就见方老太太拄着拐杖, 在方致的搀扶下蹒跚走来。沈庭舒注意到老太太一身碎花的绸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色蜡黄, 眉心还尚存几道深深的褶皱。
她挑了挑眉。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这人还是一副精神抖擞小老太太的模样,这段时间不见竟然萎靡了许多?
她默默地打量着, 却不想老太太看见她立刻哭嚎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这边扑过来。
沈庭舒:……怎么又来这招?她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沈慕时眼疾手快地挡在她面前, 老太太一时之间没刹住车,倒了下去, 将鼻涕和眼泪都抹到了他整洁的衣服上,惹得沈慕时嫌恶地往后一撤。
拐杖打滑滚落到一旁, 老太太摇着胳膊晃悠两下,堪堪站稳。
沈慕和将沈庭舒拉至身后, 看向对面两人的眼神同样充满了防备。
老太太哭声高亢, 听着声音几乎以为人要晕厥过去。
沈怀清压制着怒气沉声开口:“够了!”
老太太一噎,和自己的儿子对上眼神, 随后兀自瘫倒在地上,拍着大腿叫喊:“女婿啊!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的错啊!是我当年鬼迷了心窍,才会放松了警惕,让那个女人将庭舒抱走哇!”
闻言,沈庭舒面色沉静, 目光直直落在方致身上,见他低垂着脑袋,眼睛却不停地打量试探,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这是被逼急了吧。
想必沈怀清下午的动作对他们来说比割肉流血还要令他们难受。
沈慕时与沈慕和尚未知情,闻言一惊,看向还在打哭嗝的老太太。
沈慕时:“你说什么?!”
气氛瞬间冷凝下来。
“慕时啊、慕时。”老太太拖拽住他的裤脚,沟壑纵横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是外婆不好,是外婆当初没看住庭舒。要怪都怪我,和小致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啊。”
垂首立在一旁的方致收到信号,壮硕的身躯颤抖起来,抬起满是肌肉的手臂抚去眼角或许并不存在的泪水。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叶家的庇护下做事,自以为锻炼出了一些心眼手段,实际上看待事情并不够全面与深入,以为沈怀清只是发现了他们家打着他的旗号在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
自以为高瞻远瞩,其实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
他想着沈怀清一定对当年沈庭舒走失的事情耿耿于怀,便打算让老太太将事情全盘托出,甩到叶家人身上。这样便能将沈怀清的怒火转移,给他一些挽救的时间。
他知道二姐留下了遗言,就算是迁怒到了自家,也有老太太在前头顶着。只要沈怀清转头去对付叶家,自己就有办法逃之夭夭。
“姐夫,外甥,外甥女。我妈、我妈她就是个小老太太,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不小心就酿成了大错。但是她是无心的啊,求你们原谅她!”
沈庭舒身躯一震,觉得有些恶心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肌肉男,为什么这么喜欢拿小白莲的剧本?!能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的角色定位,不要来辣眼睛好吗?!!
门口走进来两个保镖模样的男子,疾步上前将方致与老太太制住。
老太太一下就没了声音,满脸惊慌地看着儿子。
方致空有肌肉没有本事,轻易就被保镖看住。顿觉恼怒又有些心虚,额间冒出点滴冷汗,强撑着表情发问:“姐夫,你这是做什么?”
沈怀清从沙发上起身,突然冷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开口:“枉我在商场闯荡这么多年,竟让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在我手下安生活了这么久。”
他的语气阴沉,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真以为我查不出来你当年和叶杉妮干的那些事儿?”
老太太面对沈怀清的怒火,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哑着嗓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你……”
后院水声潺潺,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无端惹人心烦意乱。
沈家老两口的卧室离客厅的距离比较远,应是听不到前厅的动静。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猛地睁开了眼,心里突然一阵发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好在床上坐了起来。
老爷子一向睡眠浅,感觉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见老伴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两眼发直,轻声问她:“怎么还不睡?”
老太太抚上自己的心口,做了几次深呼吸,蹙眉应道:“我这心里莫名的发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老爷子叹了口气,伸手按下床头的小灯,微眯着眼撑起身子。
“你又胡思乱想了吧?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苏饶那事儿没得商量。”
“不是因为这个!”
她掀开被子,拿过一旁的外套就要出门。
“我得出去看看,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诶!”老爷子没叫住人,只好披上外套,打着哈欠跟了上去。
“真是妇人心态!”
几近深夜,沈家竟然无人入睡。
荣玥散下了头发,一改平日里女强人的形象,半拥着沈庭舒,眼神却不减犀利。
“我还以为叶杉妮当年是真的死了心了,没想到本性难移,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摸了摸沈庭舒的脸蛋,止不住心疼,“可害惨了我们庭庭,好端端地离家这么多年,还吃了这么多苦。”
沈庭舒安抚性地笑了笑,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那些被时光磨灭的记忆,终究还是在此刻被一幕幕掀开,带着刺伤人的利刃,扎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当年叶家与沈家分庭抗礼,竞争关系激烈。两家人视对方为仇敌,鲜少来往。
叶家只有一个女孩儿,名叫叶杉妮。养得蛮横又骄纵,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却默默喜欢上了沈家长子沈怀清。
她生得美艳,大概也随了长辈的性子,花心滥情。可没想到却一头栽进了沈怀清这个坑里。
沈怀清当年心有所属,不顾母亲的反对与家世平庸的方琼结了婚。
叶杉妮大受打击,在婚礼上闹了一通,表明要等沈怀清离婚。
后来沈慕时出世,叶杉妮又恢复了本性,夜夜流连于花丛之中,各式各样的男人换了个遍。
她是家中独女,叶家人早就为她安排好了联姻对象,年复一年催着她尽快完婚。
叶杉妮不胜其烦,每晚都泡在酒吧里醉生梦死。终于在又一次的催促下爆发,偷偷和那晚躺在身边的男人飞去了国外,办理了结婚手续。
在国外逍遥了几个月,叶杉妮无意中发现自己的丈夫早就有了妻子,甚至在与自己相处的时候,和几个女人同时保持联系。
她控制欲强,怒不可遏地提出了离婚,却被男人反咬一口。因为在国外无依无靠,被男人花去了大半身家,孤立无援之下只好及时止损回了国。
她没有回锦城,怕锦城的那些人看见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凭着自己仅剩的身家,在景石镇落脚。
当月,她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取名叶韶光。
叶韶光半岁的时候,叶杉妮带着他回了锦城,得知方琼生下二胎,心中满是嫉恨。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横插一脚,自己怎么会沦落到有家回不得的地步。
她想起自己在国外遭到的殴打与威胁,记起自己在景石镇孤苦伶仃的生活。一时之间报复的念头充斥着整个大脑,满是红血丝的眼球盯着自己尚在襁褓的儿子,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