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么一会儿,天色似乎更加阴沉了。大雨将至。
齐明远恍然,不由苦笑。
“原来如此,”他仿佛喟叹般说。
“陶姑娘聪慧通透,是世人小看了你。”齐明远在短短的时间内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表情,称赞道。
他想起那个找自己来的人,道陶家三小姐,自幼娇宠,是个单纯易与之人。这样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姑娘,只略施手段,便能骗了她去。而那位名满天下的镇北王,对她宠溺,却也不是男女之情。即便他成了事,有陶琼琇护着他,他也不会遭受什么报复。
可那个人错了,陶琼琇的确好相处,却不单纯好骗。陈嘉赐对她一开始的确没有男女之情,可现在有了。
一步错,步步错。
陶琼琇看他,忽然说,“你是不是跟家族关系不好?”
不然,你不会做这种坑害家族的事。这世上的人,但凡有牵挂,做事就会有顾虑。可以她看,这个齐明远似乎没有。
齐明远脸色一变,而后恢复了正常。这个过程很快,却被人尽收眼底。
“陶姑娘何出此言?”他袖中的手掌微攥,镇定道。
“聪明反被聪明误,好自为之吧。别跟着了。”陶琼琇道,折返回去。
他问的是何出此言,可正常人,不是该说自己家多好多好。再怒斥一句胡说吗?
一箭双雕的计策,可糊弄不了聪明人。齐明远不在意家族,要能成功哄了她自然皆大欢喜。可若不能,被陶家和镇北王府报复记恨可齐家。说不定反而趁了他的心意。
可这世界上,哪儿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计策。也就哄哄傻子罢了。
云层愈加的低了,这雨,快下了。
“姑娘——”齐明远心中不安,想追问,却被珊瑚拦下。
“齐公子,止步。”珊瑚看着他,面无表情道。
等到陶琼琇走远了,她这才离开,只在走之前扔下一句话,说,“这世上,没有人能算计我家姑娘还不付出代价的。公子该知道这件事才是。”
别院。
陶琼琇前脚进屋,后脚雨就落了下来。别看之前那般乌云压低声势浩大,可这雨,却并不大。
周氏正等着她,之前还派了人出去找。就怕她淋了雨。见她回来,立即松了口气。
“你啊,天气这么不好,还偏要出去。”她嗔怒道,点着自家不省心的闺女无奈道。
陶琼琇忙撒着娇糊弄过去,然后小声说了齐明远的事情。
她本以为周氏会惊讶一下,却没想到,自家娘亲一脸淡定。
“我知道,你父亲已经找人处理去了。你安心等着就好。”自家最小的闺女,周氏两口子岂能不上心。那个齐明远不过和陶琼琇见了几次,她们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让人去查了。
不过那幕后之人藏得也真是深,他们竟然一直都没有找到,到底是谁找了齐明远来的。
“哦哦,那个齐明远,似乎和家族关系不好。”陶琼琇有些迟疑的补充一句,感觉自己这句话怕又是白说了。
果然——
周氏讽笑一声,说,“要是关系好,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干。”
她自幼受教,又执掌安国公府几十年。岂是好糊弄的。
齐明远虽然聪明,可到底太年轻了。年轻到天真而无畏。
陶琼琇自然点头,满脸敬佩的说,“亏我还觉得我聪明,可娘你竟然早就知道了。我不如也。”
周氏看她,自豪而高兴,说,“你没有被他迷惑,还能猜到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阿莹,你很好。”
她的女儿,不是那些见了个男人就眼皮子浅到走不动路的。而且还会举一反三的冷静思考,她总算是对她以后的日子放下了一些心,没那么担忧了。
陈嘉赐很快就知道了陶琼琇和齐明远的对话,和周氏一样,他也没有查出到底是谁指示的齐明远进京。
可他心中却有些猜测,只待验证。
陶琼琇也在想这个。
她的对头不多,可耐不住有个香饽饽未婚夫。一个人硬生生拉高了别人对她的仇恨。
所以,会是谁呢?
七月悄然而逝,等到后半个月伏天过去。
这天,早晚已经可见凉爽了。
周氏早在七月十五前就带着陶琼琇回了府,开始忙碌起来。
九月的婚礼,早在正月里就开始准备起来。眼下不过是最后的忙碌罢了。
打嫁妆的木料都是从陶琼琇还小的时候就准备好的,其他的种种东西,更是年年往库房里攒。一年多似一年。有更好的,就把之前稍次的换了。这样十几年下来,若全都给陪送过去,怕是两百担都盛不下。
眼下倒是要愁着,该怎么精简才好。
女儿家的嫁妆,都是要够她们能用一辈子的。
衣食住行,绫罗绸缎,样样都不能少,不仅不能少,还得好,还得精。
陶琼琇也闲不下来,作为亲王妃,她的嫁衣是宫中内造的。
从回府后,就开始一次次调整,一次次修改。她光是试嫁衣,就已经试了五六遍了。险些就闻嫁衣而失色了。
正红色的嫁衣,金丝绣出来的吉祥纹样,宝石珍珠装点。
极尽奢华。
在此之外,种种配饰也不容马虎。凤冠,发簪,耳坠,项圈,腰带,压裙佩,手镯,便是绣鞋上坠着的珠饰,也是不能少的。
陶琼琇被这些东西折腾的都有些怕了,心中竟然有些庆幸还好这辈子之用嫁一次来。
不知不觉,九月已经到了。
刚进九月。
一条急报就从边关传来,震惊了朝堂。
惊后,就是喜。
北夷有人作乱,杀了北夷王。并且起兵,直指王庭,却被我大亘驻北夷的大军所阻。
因着这场乱子,北夷王室血脉被灭大半,如今只余下满朝大臣,在亘国大军的帮助下勉强稳住局势。他们在王室仅存的子弟中选了一个人出来成为新王,并且呈折子给茂和帝,希望允准。
经此一役,北夷彻底残了。
与此同时,主导了这一切的陈嘉赐面色却不太好。
因为,玉勒,跑了。
“查。”他眼中怒火翻滚,气的险些失态。冷声说。
三皇子府,李灵若慵懒躺着,她已怀胎六月。看的出来平时养的不错,面色红润,神情颇为惬意。纤眉微皱显得有些冷凝,正看着手中的纸条出神。
“竟然没死,不愧是玉勒。不过……”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散在了风里。
“夫人,不好了。”正在这时,她的贴身侍女急匆匆的进来,有些慌乱的说。
“冷静,怎么了?”李灵若微惊,捂住肚子沉声说。
“夫人,后,后院的郑氏,似乎有孕了。”侍女勉强冷静下来,可还是有些慌的回答。
第72章
有孕?
李灵若顿住, 大概有三息的时间,她忘了呼吸。
急急的喘了口气,李灵若捂住胸口, 心中复杂难明。
是痛苦更多?还是果然如此的感觉更多?
说实话,她其实不是很惊讶。
现在这一切, 似乎都早有痕迹。
成婚四载, 当初的新鲜和感情早已淡去。年初时, 她的手下又被镇北王拔除大半。
陈重明爱的就是她的危险和复杂,可现在的她, 就像没了羽翼或者利爪的鸟。只能依附在他身旁,温顺而乖巧。
他会觉得厌倦,进而把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她竟然有种这一天果然来了的感觉。
这样,也好。
她也能, 真正专心去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了。
果然, 爱上一个男人是一件很傻的事情。明明她能靠着自家的记忆过得更好, 偏要去把希望寄予在一个男人,并且还是皇子身上。
说起来, 她现在还不如前世呢。
那个时候,她好歹还是太子妃。可现在……
种种思绪略过,李灵若全都压下。又在心中盘算,这郑氏有孕,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而陈重明又会是什么反应,自己到底该如何应对?
面色几变,李灵若又冷静下来, 看着丫鬟说,“我知道了。”
就这四个字, 没别的了。
丫鬟了解她,立即高兴起来。
她明白,这说明自家主子心中有数,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夜间,陈重明回来了。
三皇子府的管家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禀报给了他。
闻言,陈重明面色不变,跟着却若有所思的轻声问,“皇子妃知道了吗?”
管家低下头,不敢有丝毫冒犯,说,“知道了。”
“什么反应?”
“夫人只说知道了,别的没有。”
陈重明眸中幽深,看不出喜乐与否,说,“去主院。”
管家退开地方,心中却在琢磨着,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他这些年和皇子妃的恩爱也不是假的,后院的妾室都成了摆设,可怎么就忽然冒出了一个郑氏来?
这位主子向来心思深沉,纵使他跟着伺候了这些年,也从来都看不透,猜不到。
罢了,不管那些,他听命行事就好。
后院。
陈重明看起来十分诚恳,且带着悔意和厌恶的说,“阿若,我那日醉了,并不是有意的。你信我。”
李灵若看他,心中急转,面上就挂上了悲伤和痛苦,说,“醉了?”
她看着陈重明,失望,却又带着微不可查的期待。
不论这两个人在想什么,一个看起来认真的说了,一个看起来勉强的信了。
是夜,怀孕的郑氏被送往别庄。
所有人都说,这是三皇子顾及皇子妃的心情,厌弃了敢耍手段的郑氏。
可本应开心的皇子妃李灵若却在讽笑,声音微不可查的说,“这是在担心我会害她吗?”
九月初六,远在西南镇守的陶修鸿并程婉如夫妇归京。
酒楼上,李灵若遥遥看她。心情复杂。
说来可笑,前世这个时候,程婉如嫁给她兄长,明明养在侯府之中,却显得有些憔悴。
可这一世,她远在西南那种偏僻之地。却容光焕发,明明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可神采飞扬的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新婚妇人。
陶家,陶家。
真好啊,可陶家这样的存在,整个大亘,也只有一个罢了。
恨未做得陶家妇。
这句话,她以前不懂,因为她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野心,欲望。可她现在看着程婉如面上遮掩不住的幸福与自在,忽然就懂了。
这日子,说慢,也慢。说快,却又快的不行。
倏忽间,就是九月十一了。
陶琼琇成婚的前一天。
安国公府早早就已经开始了忙碌,把整个府邸都打扫收拾一新。披红挂彩,好不热闹。
相比起来,陶琼琇这个新娘子竟然难得的闲了下来。
晚上,一大家子一起,前往寿宁院吃饭。看着陶琼琇的目光中,满是不舍。
他们捧在手心里疼宠了十几年的孩子,就要嫁出去了。
为着她成婚,远在外地的陶修文等人全都回了京。眼下都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叮嘱着。
字字句句,全是不放心以及会给她撑腰的意思。
陶琼琇一一认真的听了,再三保证。她不会受气,不会吃亏。有事一定回来找自家亲人。这才勉强让一大家子放下了一点心。
是夜,周氏过来,肃容递给了她一本册子。
“阿莹,拿着。”
陶琼琇心有所感,目光落在小册子上。
这这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避火图了吧。
心里想着,她就想伸手去翻,却被周氏拦住。
“咳,一会儿我走了再看。”周氏说,而后又轻抚她的鬓角,满眼不舍的说,“阿莹,这世上,人心换人心。娘也看出来了,镇北王是真的疼你,你嫁给了他,做他的妻子,也要好好对他。知道吗?把他当做你的家人,你最重要的人。”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满心的担忧,满心的不舍。可她还是要说这些话,而不是说什么人心易变,所以要守好自己的心这种话。
人心换人心,你不付出,哪里会有回报。
只有一个人给予,而另一个人只会收获的话。是会厌倦的。
“就像你对爹一样吗?”陶琼琇问。
有些好奇,以及跃跃欲试。
她前世是个孤儿,可这辈子却幸运极了。投生到了陶家。
上上下下,全都对她很好。最好的是,这样的一家人,有权有势,却在这个三妻四妾合理化的古代保持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统。
他们之间有些陶琼琇不懂,却向往的爱情。
不是肤浅至极的一见钟情,而是白头偕老至死不渝的感情。
“对,就像我和你爹一样。”被女儿说起自己与夫君间的事,纵使周氏已经五十左右,不再年轻。可她的眼中还是有些羞涩闪过,更多的则是遮掩不住的安心与快乐。
安心,这在古代的勋爵府邸后院中,是个多么让女人觉得幸福的词语。
“嗯,我知道了。”陶琼琇说。
认真的回想起自家娘亲与父亲之间相处的情景,并且牢牢记在心里。
周氏这才放下些心,她的女儿,从来都不是个会说大话的孩子。
她说知道的了,那就是真的明白了。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她的阿莹啊,她只愿她后半生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周氏又叮嘱了几句,眼见着时间不早了。怕再说下去陶琼琇休息不好,明天没精神,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本来萦绕着低声私语的闺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陶琼琇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脱下衣服躺进被窝里,却没有睡意,而是抬头,看着自己住了许多年的闺房。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她这些年一点一点挑选安防好的。
而从明天起,她就要离开这里。前往镇北王府了。以后,那里才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