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既傻且毒,一点成算都没。
“我不是胡闹。”宁芍药迫切地想做些事情证明自己,“我能要回来钱的!”
她在宁家,还是很能作威作福的。
蒋金山忍不住停住,转过头看向儿媳妇:“你不会想一想吗?这件事是在县令这挂了号的,按你说的去退钱,行,人家会不同意吗?人家比你还积极,你要钱,那她要什么?她要你把画还给她,你凭什么还?你去哪变画来还?你这侄女别的好糊弄,可人家是会看画的,你拿这些,你骗得过她吗?”
宁芍药不敢吭声了,她低头看着鞋子,满脸涨红。
“今天回去,茶水摊得收了,估计田得卖掉一半,家里的仆人也得遣了。”蒋金山说起这些来,很是沮丧,还东山再起,他这一贪心,东山再起的本钱都没了,“明天开始,你和富贵都给我下田,家里的事情学着做,以后没人帮忙。”
“我下不了田。”蒋富贵不满道,他这话却被父亲那锐利的眼神给逼得咽了回去。
低着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的他,自然没有回头看妻子一眼。
宁芍药跟在后面,心中也满是悔恨。
要是她没有和公公他们说有画的事情就好了……想到她的这双手要去种田,宁芍药就忍不住哆嗦。
“你这段时间,别再去宁家找麻烦了。”
宁芍药乖乖答应,但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这等风头过去,她总是还要上门的。
宁家,就是她宁芍药的库房。
“晚上你收收东西,把孩子的衣物搬到我房间里。”蒋金山背着手道,“以后这孩子我来替你们管教。”
一个赌棍,一个傻子,蒋金山是不敢把孙子交给他们俩的。
这一回,宁芍药心中是真的痛了,她渴求地看向丈夫,希望丈夫能替她说话,儿子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可蒋富贵始终没有回头。
一步错,步步错,当初炫耀地汇报消息的时候,她从没想过,居然要面对母子分离的惨痛结果。
……
宁芍药心中的“等风头过去”却意外地等了许久。
蒋金山雷厉风行,可再着急凑钱也没这么快,蒋家一露出要卖东西的风声,便有不少人打算趁火打劫,让宁芍药看得心凉。
她也顾不上管这些,每天下田都是筋疲力尽,同样一起劳作的丈夫偷工减料,干的还没有她多,每天好不容易回去,却连儿子都看不到多久,现在孩子哭的时候,只会冲到婆婆怀里。
好不容易摆平了债务,宁芍药正琢磨着要回一趟河畔村,却不想镇上开始传起了一个说书本,据说是从县衙里传来的。
这本子叫做《狠心姑父恶逼可怜孤儿》,据说这本子是当日围观了判案的一位书生写的,写得跌宕起伏,让不少人都为之共鸣,破口大骂其中出现的反面人物。
——尤其是那狠心的姑姑、姑父。
被骂,宁芍药能忍,可她没想到,和这本子一起传来的还有明华先生画作的价格。
得,这就没完了,那些亲戚几乎是红了眼上门,差点没把蒋家的门打破。
这简直是一地鸡毛,回忆起那段时间,宁芍药都想把自己藏起来。
宁芍药拿着空空的包袱,正如很久以前般地出现,她魂不守舍,好不容易到了河畔村门口,便看到了一位熟悉的村妇。
对方看着她,撇了撇嘴:“你要找宁仙姑?”
……?
她在说什么?
宁芍药没听懂。
第64章 长姐如母(四)
宁仙姑是个什么东西?
宁芍药在注意到眼前妇人愤怒的眼神时, 才意识到自己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她讪笑道:“我……我一时失言。”
站在她正对面的妇人冷哼一声,竟是连看都不看宁芍药一眼直接离开,纵然宁芍药在身后喊了好几句, 她也绝不回头。
宁芍药迷茫地往宁家的方向走。
她上回到河畔村,还是闹那场官司的时候, 也就半年没来,这里的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只是宁芍药一边这么想着,心里还是挂念着“宁仙姑”这个称呼。
河畔村的人都认得她, 而她来找的人, 自然也只会是宁初夏。
难道他们说的仙姑是宁初夏?
这么想着,便已然走到了宁家门口, 那门是紧紧关着的,伸手一抹, 都能从门上抹下不少灰尘。
真脏。
宁芍药撇了撇嘴, 这就是家里没个管事人的模样, 这些孩子哪懂得什么洒扫,估计能扫干净房里就不错了, 像是门外这种地方, 他们估计根本注意不到。
她敲门敲了好一阵, 里面均是无声无息,宁芍药绕了一圈, 踩着院墙外的大石头往里面看,神色有些惊疑, 屋中所有的门窗都是封上的, 原先种的不多的蔬果也已经不见, 好像已经很久没人居住。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有人捷足先登,把宁家的东西给搬走了?这可不行, 这要分钱,那也得是她宁芍药分得多。
“你这是干什么?”
宁芍药一把被人从大石头上拉下来,差点一个踉跄摔伤,她迷茫地看着拉她的人,她认得这位妇人,对方也是河畔村人,住得和宁家很相近。
“是你啊。”妇人神色嘲讽,“我说是谁那么不知进退。”
“我是来找初夏的。”宁芍药抿了抿嘴,勉强答道。
这段时间她和整个蒋家一样,都受到了来自外人的冷眼,起初还会又羞又躁,但现在早就习惯了。
不习惯也不行,这都被多少人知道了,她现在偶尔到镇上,若是坐在那茶摊上,都能听到说书人在念到狠心姑父的故事。
人如果能被骂死,她早就被骂死了。
妇人看她的眼神不太满意,语气很是生硬,感觉下一秒就要翻脸走人:“以后叫仙姑才对。”
宁芍药嘴角一抽,她只觉得这个世界怕是疯了吧?
要是宁初夏是仙姑,那她都是仙人了。
这么想着的宁芍药面上不露,她可不敢再气跑人,只想要先套套话再说,她安安分分地跟在那妇人身后,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丢。
所幸这回的妇人倒是挺耐心,甚至打算带她去找那位“仙姑”。
听着妇人说的话,宁芍药越发地觉得云里雾里。
河畔村背靠的这座山海拔很高,最高处接连云海,由于山上草木丰茂,除了最老道的猎人以外大部分并不会进入深山,毕竟山上总有猛兽。
这年代的猎人不似后世,还有可能拿着木仓,他们的工具大多是自制的弓箭,可以砍伐木材的木头,甚至锋利度都很一般,真要和猛兽搏斗,那确实是九死一生。
在河畔村有个传说,山上有仙人,河畔村受仙人庇护,曾有猎户入山,受伤为仙人所救。
“可是……可是这不是传说吗?”
领路的妇人不耐烦地回头,瞪了眼她:“你到底听不听?”
“听。”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她想要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自然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听一听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妇人说的,便是又接地气又不可思议的部分了。
按照妇人的说法,宁家的黑心亲戚们,在宁知中和妻子刚入土后,便前来分起了宁家的财产,把宁家家中的存粮都分得七七八八。
家中只剩下陈米干粮,连个咸菜缸子都被搬走,当时的宁初夏,便咬了牙想偷偷到山上去采些果子野菜,如果运气好还能摸两个野鸡蛋。
这宁初夏也是胆大,村里的孩子是被严令禁止进山的,在十几年前荒年的时候,甚至有山上的狼下来叼走孩子的说法,就连半大小子,如果不是有人带着,也是不能进的。
村民大多都是在后山外围绕着,又或是到两侧稍微平缓的山坡那采摘,只是大家去得多,如果不熟悉的人,恐怕只会看到一片被人采摘过地遗迹。
说到这,妇人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同情:“她也确实没有办法,村里的猎人哪个愿意带这么小的孩子进山?她就算问了,也还是只能打道回府,这只能怪她家那些黑心亲戚。”
天无绝人之路,宁初夏这一去,倒是结到了好运。
她不识路,走的也不是山里猎人们定好的路,摸着黑往前越走越远,竟走到了大家未曾到过的地方,在那,她遇到了一个道观。
“道观?”宁芍药听到这,忽然有种模糊的印象,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怎么感觉,记忆里也有人和她说过道观的事情呢?可能是以前的邻居,约好了去道观还愿吧?
“这道观叫灵山观,主供的是保生大帝,里头有个老神仙,是已经快百岁的真人。”妇人的脸色充满了敬仰。
要知道古代的条件,一是大多人需要辛苦劳作,二是缺医少药,河畔村如是富饶,可能活过六十的老人都寥寥无几,更何况那位真人已经九十有六!
老神仙年纪大了,他所在的灵山观是子孙庙,是做了登记的道观,他这几年,一直在等一个有缘分的徒弟。
“什么?”宁芍药听到这,也忍不住发问了,“他就这么等?自己不下来找?”
虽然不懂这灵山观厉害不厉害,但从刚刚见过的那几位村民反应看来,好像那道观确实很有说法。
“你懂什么?”那位妇人丝毫不管自己当初也问过这个问题,现在已然被科普过得她说得格外理直气壮,“他们修的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老神仙说了,他便是这么继承到的灵山观,仙姑同他有缘。”
新晋的宁仙姑吹继续夸奖起了现在在她心里自带柔光效果的宁初夏。
宁初夏和灵山观结缘,原先她和老神仙商量的是,她在家做个居士,平日里往返道观和家中,只是那次那场官司,让宁初夏心有戚戚,她便应了老神仙的请求上了山,老神仙仙去之后,她便会是灵山观新的一任观主。
河畔村的人在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也颇为惊讶,他们一是不知道山上居然藏了这么个道观,二是宁初夏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对方忽然成了道士,大家自然想象不来。
可接下来的一切,让大家也都认可了宁初夏确实和灵山观有缘。
宁芍药听得惊诧,她甚至怀疑这位妇人在编。
灵山观所供奉的这位保生大帝便是医道方向的,所以往日那位老神仙也会救助误入山中或是受了伤的猎户。
宁初夏拜入他门下后,那是一日千里,一手炼丹术出神入化,村里无论有谁生病,那只要找她拿几粒丹药,那便能药到病除。
非但如此,宁初夏还擅长解签,村里人但凡出了什么事情,便会到她那去求签解签,很是准确。
短短这么一段时间,村民便都开始喊她仙姑,不再喊她名讳了。
“那宁居乐和宁居耀呢?他们俩也成了道士?”宁芍药晕乎乎地问,她确实很受冲击。
“没有。”妇人虔诚道,“仙姑出家前的父亲便很心善,她跟着老神仙学经,感于河畔村民对她的关照,便清出了灵山观的偏殿,每日晨间,仙姑会带想上学之人识字学医,到了午后近夜,便会开始讲经。”
“宁居乐和宁居耀也在道观内寄住。”
宁芍药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她的关注点其实根本就不是两个侄子:“那山下的房子,和宁家的财产呢?”
“自然是供给道观,否则怎么会让人寄住呢?”
……宁芍药的心中是长长的沉默。
她才多久没来?她这么大的一堆宁家财产,怎么就成灵山观的了?
……
山上的空气极好,只是由于海拔高,平日里稍冷一些。
偏殿里传来阵阵读书声,隔着窗看去,便是宁居乐和宁居耀两个小不点在带着其他村民的孩子诵读课本。
宁初夏看得欣慰,心中也变得平静。
山上有道观这件事,宁初夏很确信,一是早年做过猎户的祖辈曾在入山时收到过救护,二是后来她在富商家的时候,便曾经听闻过灵山观由于没有继承,原先的观主送信让同脉后辈派遣新的观主的事情。
她进山没多久,便遇见了被外人称为老神仙的师傅法传真人,对方须发尽白,腾空而起——
这可不是修仙,宁初夏在后世曾经探访过不少道观,看过挺多仙风道骨的道士,他们大多多年修行武术,从山门而出,翻跟头腾空滞空片刻,还是可以的。
只看这,宁初夏便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没错,这位道士应当修行了很一段时间。
她在看到法传真人的脸时,便看出他心地应当不错。
宁初夏也不卖惨,只说些自己在后世时闲时看过的修道感悟。
这感悟是多年来代代相传的,不断精炼修改,当时一说,边给了法传真人一种触类旁通之感。
而后宁初夏又在和法传真人的聊天时,展现了自己炼丹的天赋。
说是炼丹,其实更应该说是化学。
要知道这些道士可都是能为求长生炼金丹搞出什么□□,点石成金的人。
别的不会,这搞化学宁初夏还不会吗?
法传真人和她一谈,便很受感触,他们这一派本就对性别不讲究,当即就向宁初夏发出了拜师邀请。
在宁初夏说出她此时遇到的难关之后,法传真人更是大方地给了她建议,又解做诱惑战术。
“看见这座灵山观了没有?他又大又宽敞,再装下几个你的弟弟都没有关系。”
宁初夏当时只说考虑考虑,先拜了师,等到把山下官司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便带着两个弟弟进了山。
“最近观里香火多了。”法传真人很是感慨。
他当年从师傅那接手灵山观时,便和当时的师傅说了,他无意将道观发扬光大,恐怕这道观到他手上,香火都会衰弱。
然而他的师傅比他还要洒脱,只说句顺其自然便真的不管不顾。
所以这些年来,法传真人在山上过得那叫一个畅快,作为深山隐士的他快快乐乐地过了几十年,然后忽然在十几年前反应过来,他这年纪渐渐大了,万一有一天人仙逝了,这不得替灵山观培养一名继承人?
可他反应过来得太晚,这灵山观多年不出,当年知道这道观的人早就以为这道观废弃了,偶尔进山的猎户想来也不可能把自家的孩子送进道观,他总不能跑到山下,见谁就说你和我有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