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瑶扶着膝盖道：“那请教肖女士，您知道这真材实料的玉蝉是做什么用的吗？”
肖雪被她问得有点儿答不上, 但其他人都好奇地听着。
“对啊，久闻启家买过不少好东西, 我也好奇很久了。”
“我看那玉蝉成色不错，有上好的玉锈, 这……嘿！做旧做不出来！”
“王哥说的对呀！我估计得是清朝的没错。”
听到旁人这些反应, 肖雪太太心情好了些, 她故作渊博道：“这玉蝉小巧玲珑, 自然是文人墨客的手把件啊。文人都爱美玉, 你这小姑娘连这都不知道？”说罢挑了眉。
没想到姜瑶瑶这小丫头“噗”一声又是笑出来, 这回笑得花枝乱颤，比刚才更厉害, 只能将全身撑在贤德居老板的玻璃柜台上，不然都要小跪下去了。
笑了会儿，她捶了锤胸口, 稳定一下情绪，说出一个让大家都倒吸凉气的句子：
“你手把件个腿儿，玉蝉是死人叼嘴里头陪葬的。”
肖雪：……
众人：……
贤德居柳老板方才一直沉默，如今这才发话：“姑娘说得对，我认识你父母，咱们是同行。看来，他们没少教你。蝉，是能羽化的，古人又把蝉羽化当做重生的象征。古人死了，送葬的就把玉蝉含到他嘴巴里，希望死者可以获得重生。”
众人纷纷“哦”了起来，贤德居老板几乎是整条街的权威，他说的话，值得好好学习。
柳老板继续说：“这玉蝉一点也不稀奇，正品也不贵。你们说，死人含在嘴巴里的玩意儿，盗墓的把它们给薅出来，能有个啥意思？能值几个钱？”
众人方才还没感觉，如今听老板这么一说，仿佛真的能看到盗墓贼从死人骷髅里抠玉。个个都“噫”了一声，往后靠去。肖雪甚至也神色一变，往远处躲了躲，像是觉得那玉蝉不吉利。
但她仍然不服气：“即便如此，我这玉是古玉，是实打实的老物件。这小屁孩的现代簪子可是警察局亲自鉴定的。还能比我的金贵？”
贤德居柳老板不吱声，用眼神得到姜之瑶的肯定，便拿起簪子对光看来看去。半晌，才郑重其事地说：“了不得了……这居然是现代簪子。”
“别说我多年没见过水头这么好的翡翠，连旁边金子簪身的雕饰，都不是现代工艺可以比拟的。那得是40年以上经验的老金匠，一刀子一刀子凿出来！没有焊接、没有机器、没有鳔胶，纯靠的手艺。了不得！”
“小姑娘，卖不卖？这可比玉蝉值钱多了，值大价钱。”
听罢一席话，肖雪只觉得脸很疼。自己的清朝玉蝉，还真不及现代翡翠？
姜之瑶笑呵呵地说：“卖。但是我得跟您实说，中间那颗翡翠有裂痕。”
柳老板随口问：“不当紧，瑕不掩瑜。但是你怎么搞的？”
姜之瑶笑了笑：“不是我搞的，是我儿子不小心摔坏的。”
众人：……
*
姜之瑶得到一大笔钱，回到月城花园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拿着毛笔做出开销打算。
她记得学校宿舍里李茹和单苗用的稀奇古怪化妆品看上去价格不菲，闻上去香香的，比她年轻时用的胭脂好多了，她想买。还有何莲莲的包看着也还行，她想买。她这部手机屏幕不大，看到过别人用更大的那个什么“派德”，她很想尝试。
将规划做来做去，她不由在心中感谢了一下狗男人的后妈。如果不是她挑衅，如果不是她那玉蝉做反衬，谁知道她这簪子居然这么好，让人们当时开始了一小波竞拍？
连贤德居老板都悄悄和她说，这个簪子卖得值了！
祖奶奶正乐呵着，突然接到一条微信。
【启夏】：来。
这一句话干净利落，姜之瑶完全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感觉到狗男人情绪不太好，在前世的时候，只要他说一个字，多半是要发火了。
可她忖度自己实在没做错什么呀？
难道是因为这期中考试太重要了，他看到自己翘课所以发火？
不对，狗男人跟自己关系一般，他从来没有这么好心过。
姜之瑶熟悉打扮一番，见到学校正门锁了，便从后墙翻了进去。悄悄走进教学楼，又从后门溜到座位上，又从包中拿出一本印得干干净净，只有几页用毛笔画了大圈圈的《历史》课本。
这不也没发生什么吗？
埋首书间，姜之瑶切了一会儿西瓜，等她从手机上再度抬起头，发现全班同学包括老师都在看自己。
启夏的脸上是复杂莫测，他维持这个动作一直不动，盯着姜之瑶十几秒。
姜之瑶：？
同桌戳了戳她：“你又上论坛热榜了。”
姜之瑶：……
她实在无法忽略启夏的眼神，打开手机，敲开论坛，一个热帖果然飘在榜首：
【年度狗血大戏：姜瑶瑶今天古玩“鬼市”现身，当众承认自己有5个儿子】
作者：白哟白
笔者是古玩市场常客，今天上午逛街的时候，在“贤德居”门口看见一个网络红人：就是最近在小明城城市论坛混得风生水起的姜瑶瑶。姜瑶瑶之前被人误认为盗墓，后来洗脱冤屈，虽然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但总体也公平公正。
然而今天，她过来变卖自己的翡翠簪子，与人大吵一架之后，当众承认自己有5个儿子……同时，她还说翡翠中间有裂痕，是她儿子摔碎的。
你们说，这孩子年纪轻轻，是不是得了臆想症？
且听我娓娓道来……
姜之瑶噙着冷笑看完。
这篇文章作者，丝毫不提肖雪的“玉蝉”悲催事件，不提自己的簪子多么美，反而揪着5个孩子的事儿不放，压根儿就是做好准备来埋汰自己。
她心道：也是，写古董做科普有什么看点？拎出来未婚生娃这件事，才能迅速吸引这些老百姓的视线。这就是可悲的舆论导向，古代也是这样，现代也是这样，几乎毫无差别。
祖奶奶忽然记起肖雪之前的话来：“我有很多记者媒体朋友，小姑娘要是想闹一波大的，尽早做准备。”
如此看来，还没等到庭审，肖雪已经迫不及待，将这件事情宣传得沸沸扬扬啊。
再往下看评论，每一条都是大写的讽刺。
【Lotus：嘤！她怎么这么不要碧莲，5个孩子？说得出口？】
【欢儿：我在古玩街看到了！！！我后悔没拍照片！！！】
【黑九九：天，Yiruma大神还没来，他看到了会不会疯？】
【@#￥0：没准那就是Yiruma大神的孩子哈哈哈哈。】
【黑九九：放P，我Yiruma大神才不会碰她。】
姜之瑶不想再往下翻了。
收起手机，抬起眸子，同桌很是八婆地问她：“瑶瑶？这事儿是假的吧？”
历史老师朱丽在前面微微咳嗽，但她讲课的魅力实在不敌这热搜事件，几乎所有同学都扭过头来，看着姜之瑶和一动不动盯着她的启夏。
……
风从窗外吹来，女生发丝被轻松撩起，额角露出一小片白光。
祖奶奶忽然想起这阵子，她很多次被人质疑真假，从明黄家具，到秘色瓷，到簪子，到启夏和她的关系。
不由很是烦躁。
她上辈子是小明城说话分量极重的姜家主母，谨遵祖训，恪守规矩，谁人敢质疑她，谁人敢三番两次的挑着她一句话问个没完？
启夏当前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从小明城论坛看到发帖人的只言片语。现在这幅鬼表情，难道也是对她解决问题的能力不信任了？
祖奶奶烦躁地伸出脚，狠狠蹬向桌子下方的横枨，发出悠长的“吱”的一响，刺耳打破教室的安宁。
她拿出手机，在【白哟白】的帖子后面跟上回复：
【姜瑶瑶】：没问题啊？补充，5个娃是启夏的儿子。
有一句现代化话，很符合祖奶奶对人对事的处理方式：
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她心知如果是以前的姜瑶瑶，现在已经被李茹何莲莲之流耻笑，笑她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儿子”；她还不如直接将事情捅个明白，让全小明城人全知道也。
发完这个帖子，她看见何莲莲表情复杂得像一本英语书，李茹掩着嘴小声叫。
教室里有人说：“她疯了吗？”
启夏站起身来，用力攥住她的手腕。
第二十五章
启夏手腕发力极大, 几乎掐得姜之瑶手上泛起淤青。
他略微向前倾身，眼角戏谑上抬。渐浓的暮色当头而下，使他原本冷漠的气质加倍, 冰山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他习惯面无表情, 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人人看了他，总是会止不住会想“我是不是惹了他”。
姜之瑶心想，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睛、还有顶尖的学习成绩……谁会把他封为那个叫什么“校草”的玩意儿？
明明就是小月河边上迎风摇摆的狗尾巴草。
祖奶奶谁人也不怕, 方才说出那些句子也不去想后果。毕竟年纪大了, 活得顺心就好。但狗男人终究是她一处软肋，她知道这人打人疼、不要命。他不愿意把自己家里的事情扬得满天飞, 如果她不解释清楚的话……可能她也跟王斌一样被卸个膀子。
电光火石间，姜之瑶神速反应。她快速竖起一只食指伸进唇瓣，如千年前讨好他一样, 小声娇娇说：“不是我主动故意说的，我在古玩街碰到肖……”
她没有说“你妈”, 心想我也就点到为止了。
果不其然，当她吐出“肖”这个字, 启夏手腕缩回。他眸子一敛, 身体蓦得站直, 寒冷缓慢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缩了回去, 徒留姜瑶瑶咬牙揉着自己的手腕。
“哦。”他仅仅说了这一个字, 就坐了下来。
全班同学很是吃惊。
就这, 就这就完了？？启夏就不追究了？？？
千年不和人做好朋友的启夏，打人不看性别只凭拳头的启夏, 连老师都忌惮三分的启夏……就“哦”了一句，承认自己跟全班吊车尾+衰星姜瑶瑶有5个孩子？？
历史老师朱丽经历班上这么一闹，已经完全讲不下去课了。
姜之瑶垂着眸, 用给摔倒孩子按摩的手法按摩手腕，全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只低声骂着狗男人手劲儿太大。
同桌米岚实在难以理解，这一学神一菜鸡，到底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啊啊啊？？
因为秘色瓷事件，她最近对自己这位菜鸡同桌已经有了足够好奇，甚至好奇冲破了巅峰，本身她也比较八婆，于是终于忍无可忍地问：
“5个孩子？姜瑶瑶，你是顺产还是剖腹产？单独生的还是带着多胞胎生的？”
祖奶奶揉着手腕，看了眼这思路清奇的小毛头，觉得这孩子今日非常多嘴多舌，如果不是她，刚才启夏他们也不会都停下来看自己。
姜之瑶抿着唇，眼睛只轻轻向下一扫，就唬得对方手臂一片鸡皮疙瘩。
她启唇道：“那会儿没法剖腹产。全是单独生的，第二个难产，几乎搞掉我半条命。”
竖着耳朵的其他人：……卧槽，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
启夏只是稍微停了停手头的笔，目光幽暗，再也没有说什么。
姜之瑶的内心突然感到一丝畅快。原来他也有软肋呀，被自己按着，说不得、解释不得，只能忍着。
看来肖雪和他家的这件事，真是狗男人此生最被掣肘的存在。
在祖奶奶心中，他前世好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用担心后果。
……
乐成二十五年夏，小明城书迷个个脑袋顶着一圈小问号，不明白为什么《乐成通宝钗散记》中，作者大大突然就把人物写死了。
衣着儒雅的书局老板，从来就没一下子迎接过这么多人。好几天来不得不举起扫帚拖把挡门口。
“真没搞错，就是明城笑笑生的原作啊。没骗你们买盗版。”老板吴感拿袖子挡着脸，大声嚷嚷着说。
吴感拿出明城笑笑生多年的纸稿来，给大家一一比对，试图证明第二十六卷 即为原著，根本没有代笔的可能。
大家拿着二十六卷手稿与第一卷 手稿相比，的确都是同一个人写的。比如“口”字，总是小巧，比如“夏”字结尾，总是拖得很长，带个弯儿。
姜之瑶满腹悲伤多日，终于抵不住内心的怨气，在一个午后，冒着悲伤、并着怒火，甩着小手绢往姜夏家跑去。
那会儿的她，还不知道狗男人未来要为此道无数个“对不起”，此时只有满腔的愤懑和委屈。
千急万焦地跑过去，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穿了一身带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随便挽的个丫鬟头，脚上的鞋子都露出大拇指了。来到姜夏家门口，她立刻被人拦住了。
姜之瑶叹着气在门口东张西望，希望狗男人能从里面出来看到她。不了过了半盏茶功夫，姜夏没出来，倒是从里面迈过来一个笑得盈盈的，扭得滴溜溜的大姑娘。
好家伙，姜夏的未婚妻啊，韩大才女，张口便会吟诗的那位。
仆人小姜自觉撞了晦气，掩了面，低头就想往回走。
她以前和韩大才女便不对付。小明城知名的闺秀不多，当年一个是她姜之瑶，一个就是韩大才女。
她姜之瑶懒得管这些名称啊头衔啊，天知道她不想出名，是个被宠坏的只喜欢跳墙爬树放风的姑娘；可韩大才女偏偏在意这个竞争者，总有意无意地拿自己写的诗和姜之瑶的去比，然后得出结论：姜之瑶徒有虚名。
小姜走到一半，韩大才女的奴婢突然快步跟了上来，截住了她：“哟，姜之瑶啊，见到我家小姐，你为什么不行礼呢？”
是的，奴婢见到位高一等的小姐，没有不行礼的道理。
姜之瑶扬着小脸：“喔，我没看到韩姑娘，不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