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锄头一锄头下去,月亮升上山坡,又落下山坡。到了天亮,祖奶奶找个地方睡觉,于夜晚,又继续挖掘。她和每个孩子都一一对视了一遍。
第七天,祖奶奶终于薅到了五个儿子的头发。清晨,她疲惫不堪地下山,久违的手机声响划破寂静的郊区空气。
“你在哪?怎么还不来?”
“今天考试,你快来。没有假条,弃考开除。”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私设:
如果前世和后世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一模一样,那么DNA就一模一样。
你认为这个不科学?
哎呀,我都前世今生了,还怎么科学?别问,问就是古穿今都遵循这种科学。
第二十七章
明明是夏日, 小明城中学空气冷冽。期中考试到来,人人如临大敌。哪怕是最不用担心前途的富家子弟,也会提前一星期临时抱佛脚, 今日面若寒霜地赶来学校。
首先, 成绩影响下学期区分重点普通班级。
其次,期中考试之后,将会有一次全校的家长会。这时候不管你是市长儿子还是省长女儿, 都必须给父母挣足了面子, 起码拿一个可以看得过去的分数。
班主任何清风站在教室门口,回想起上学期姜瑶瑶为了期中考试, 几乎几天几夜没睡觉。她把眼睛熬得像兔子一样,拿红牛当饭吃,最后虽然考得不怎样, 然而勉强让姜宁微微得意。
然而今天……姜瑶瑶居然迟迟不来?
何清风怒了。她如果弃考不来,首先自己班的平均分就会垫底, 这还影响自己的绩效发放啊。这么一个问题学生,不说好好学习, 怎么还这么大胆了?谁给她的胆?
校长闫非凡在考试间挨班门口转悠。看到姜瑶瑶的空座位, 他抬起指尖, 捻了捻下巴颌。
闫非凡:“人呢?”
何清风:“没来。”
闫非凡:“这场考什么?”
何清风:“英语。”
班主任很是气愤, 小眼睛在镜片后面冒着恶狠狠的光芒:“她已经翘了三天课。我跟她说了, 如果不来参加考试, 以后就再也不用来学校。”
原本他只是气话,却没料到闫非凡点头唔了声。
何清风:……
闫非凡拉着何清风走到走廊, 缓缓说:“这样的学生,很不符合我们小明城中学的校风校训,一来, 她家实力本身不够支撑她在此念书;二来,她成绩不显山不露水,拖了我们的后腿。”他拍了拍何清风肩膀:“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何清风默然。
见到闫非凡背着手远去,他才终于回忆起小明城论坛那个骂姜瑶瑶“碧连天”的帖子。
楼主【匿名楼主*001】说,她和校长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他当时也有几分好奇。但是,这事件还没有被处理好,帖子就被删除了。
何清风想,不管发生了什么,如果继续留着姜瑶瑶,那就是相当不识眼色。
考试进行,空着的座位如一个讽刺的符咒。等考到一半,女生才姗姗来迟。何清风从讲台旁抬了头,看到姜之瑶穿了身鹅黄色的短衫长裙,扎了个半高马尾辫,精神抖擞,光鲜亮丽,她好像对自己迟到毫无愧疚的样子。
姜之瑶跟何清风视线相对,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座位上走。
——祖奶奶多年习惯自己这大辈分,总受得住别人给自己磕头,让她对别人说句不好意思,还是比较难的。
“站住。”何清风神色一滞,叫住她。
“你手里拿的什么?”班主任问道。
全班原本沉浸在答题中,听到声响,蓦得抬起头来。
他们只见姜瑶瑶左手拿了一只细毫笔及一个小砚台,右手拿了一瓶墨汁。
祖奶奶停住脚步,扫了一圈,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才朗声回答:“是答题用的文具。抱歉,我不太会用硬笔。”
所有人:……???
这一个星期,他们是没见过姜瑶瑶带文具来上学,以为她自暴自弃不想学习。谁想到她还会带着毛笔来考试呀?这是什么情况?
姜瑶瑶看到大家的疑问脸,用更疑问的神情问向班主任:“违反校规吗?”
何清风被噎得半死,不知如何回答,少许,才慢吞吞道:“……不违反。”
谁TM会在校规里写不许用毛笔作答试卷?压根就没人会用毛笔作答试卷啊。
姜瑶瑶:“那就好。”
祖奶奶兀自走到座位上,拧开墨汁、摆砚台,在试卷的姓名处洋洋洒洒写下“姜瑶瑶”。
启夏听着一切动静,在卷子上作答,但从未抬眸。一缕幽远的墨香,润物细无声般涌入他的鼻尖。他微微恍神,因为似乎从中又闻到一缕异于墨香的暖香。
干净、清淡,有让人心平气和的柔软。
好像是檀香。
启夏想起之前姜瑶瑶站在她家客厅里说,她考试时当然会用毛笔,而且考前焚香沐浴。
……
生物考试结束的课间,【鉴婊庙】飘出N个新鲜的跟帖:
【Lotus:姜瑶瑶丑人多作怪,学古代闺秀,拿着笔墨砚台答题,但是样样都不会!】
【飞飞飞飞飞:什么????】
【Lotus:全班都看到她拿着毛笔来答题了!英语空白,数学空白,生物只答了一道题!】
【小小茹:咦,楼上也是我们班的???我证明一下吧,生物她还是答了一道的,交卷子时我看到了,她能写出DNA是脱氧核糖核酸。】
【明媚就是明媚:天,她是考试前只复习了一道?XSWL。】
【杯中酒:我去,今天考试没来得及刷论坛,稍微看了一眼这么多贴。这么多槽点啊!!!笔墨纸砚??空白答题??姜瑶瑶是来练签名的吗?】
可能是论坛实在太热烈,从网络搬到现实,教室里也讨论得一片喧闹。
何莲莲忽然站起身来,她路过启夏的座位,走到姜瑶瑶桌边:
“瑶瑶,你还是学习学习吧,下一场考试语文,你要再交空卷子,就真的要拿倒数第一的。”
她的声音里有一些委屈:“你学习本来就差,语文你平常也学得不强,作文经常不及格……我以前说帮帮你吧,你还不理我。”
“哎,大家都是同学,就应该互相帮助的呀,如果你考了最差的分数,我也要心疼的呢。”
说完这些话,何莲莲偷瞄启夏的动静。在她的预想中,学神总应该听到了吧!
应该会觉得,她何莲莲善良、大度、完美,热爱帮助同学吧。
应该会觉得,她姜瑶瑶不务正业,除了切西瓜就是翘课,总之根本不配合他传绯闻吧!
然而启夏无动于衷。
姜之瑶倒是抬眸,仔细敲了敲小姑娘的认真模样,然后道了句:“谢谢,我别的科目是非常差劲。但语文,我还是有信心得高分的。”
何莲莲:……“不要自不量力呀瑶瑶,你之前的卷子不是都不会写吗?”
姜之瑶:“其他不敢说,但我觉得,至少我的文学造诣,要比出题人强一些。”
何莲莲:!?!?!?好大的口气!姜瑶瑶是疯了吗?
十分钟后,语文考试开始,一张张试卷传了下来。姜之瑶面容平静地翻开试卷,细毫笔蘸取墨汁,开始作答。答题时看到右下角的文言文阅读理解题开头,突然手指一顿,唇角一勾。
《捉神记》。
节选自《悦成通宝钗散记》。
作者:(乐成)明城哭哭生。
这是姜之瑶自己的笔名。
*
乐成二十五年夏,一日清晨,在小明城书局后院砖缝出现一部崭新手稿。
《悦成通宝钗散记》,正对应“乐成”而存在,作者署名明城哭哭生,本卷署名为《捉神记》。
这部名字与《乐成通宝钗散记》只差一字,后来一直连载了几十卷,艳绝四方,名声大噪。可是在当时,第一卷 塞过来时,书局老板吴感并不看好它,甚至只打算印个两三本,试水即可:
“狐妖和书生嘛……死都死了,有何必要写他们在地府的日子?”
但,市场是检验一切的标准。
小明城市民近日都沉浸在原著男女主的死亡剧情里。打开这卷写得缠绵悱恻、步步惊奇的书,个个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他们读着读着发现,地狱里的二人生活剧情也不赖。不少书生说,这作者行文扣人心弦,最重要的是,笔力深厚,一如明城笑笑生。
姜之瑶每天都去小月河畔洗衣服。每到傍晚,她便会瞧见书局老板吴感走到一棵大柳树下赴约。他会将稿费团成一团,悄悄塞进柳树节疤里的洞穴内。等姜之瑶洗完衣服,四顾周旁无人,才会溜过去,把自己挣到的银子拾走,往洞穴里放入新的书卷。
——这是属于她和书局的神秘约定。姜之瑶和明城笑笑生一样,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此维持许多天后,一个飘着小雨的傍晚,姜之瑶见吴感又来,他跟旁边伙计笑呵呵地说:
“哭哭生文笔实属不错。你信不信,再过不了多久,笑笑生就要哭着去追哭哭生的文。”
她不由莞尔。
伙计回答吴感:“岂止是追文,我身为一个男人,都很想娶到哭哭生呢。不管他是男是女。”
洗着衣服的仆人小姜差点笑翻过去。
如此一折腾间,姜之瑶崴了脚。她只得屈了身子,跳到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找处平整的地面坐下来,伸出双手做按摩。
她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地,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那声音低哑柔和,带了一些很少人能够察觉出的不甘与困惑:“你们说的那明城哭哭生,文笔真不错吗?甚至优于明城笑笑生?”
伙计:……“哟,这不是才子姜夏吗?您买一本?”
姜之瑶躲在石头后发笑,歪头看了看,只瞧见伙计和姜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狗男人拿到书,翻了翻,又叫住正欲离去的吴感及伙计。
吴感他们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姜夏:“刚才听你们说,笑笑生会哭着追哭哭生的文?”
吴感:“对啊,我们料到如此,兄台有何高见?”
姜夏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个字说:“此乃错字。哎呀,笑笑生怎么会犯此等低级错误?他绝不会去追哭哭生的文。”
吴感:……
姜夏:“笑笑生会哭着求哭哭生,要她好好校对,不然脏了他的眼。”
躲在石头后面的姜之瑶:……
第二十八章
当时, 姜之瑶确信,狗男人一定是知道自己躲在那里。
他发现“明城哭哭生”火了,恼羞成怒, 气急败坏, 急着证明自己比她高明百倍。
谁知道后来,姜夏一本接一本买得很凶,追更新比谁都追得急。有几天姜之瑶偷懒, 不愿意秉烛更新了, 第二天姜夏就带着皂角来到了小月河。
“你写,你给我写。我帮你洗衣服。”
姜之瑶见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姜夏居然开始揉衣服, 一双眼睛笑得发颤。然后她说:“滚回去找你的韩大才女啊,你让她给你写更新呀。”
狗男人当时真的快哭了。
谁想到,新书那第一卷 第一章 的《捉神记》, 居然出现在小明城中学的语文试卷上,并且让两个人物的共同创造者进行答题。
【请简要叙述小狐妖和书生的人物形象。】
哎, 你这可问对人了。
【请简要叙述作者的写书用意。】
用意?用意就是让书大火,让狗男人为之后悔, 给小狐妖和书生一个更好的故事啊。
但姜之瑶也不能这么写, 她拿出稿纸打了打草稿, 想明白了, 便一丝不苟地将有可能符合当今人观点的答案, 誊写了上去。
考试结束已是傍晚, 暮色昏黄,笼罩着喧闹的小明城中学, 门口停满一辆辆富家子弟接人放学的豪车。
不同少年的脸上展现不同的疲惫,哀嚎连天。教室一角的废纸篓里被丢入张张纸团。
姜之瑶将一团带着毛笔墨迹的纸团丢进去,显得格外刺眼。回过头来, 正对上启夏冰凉的眸。
他居然俯身,将手伸进垃圾篓,把姜之瑶的水墨草稿捞了出来。
姜之瑶心一提,狗男人不会跟别人一样对着这个大肆发挥,说自己答得乱七八糟吧。她抱起胳膊来,正准备怼他几句,不料启夏的手机铃响了。狗男人把草纸扔回纸篓,接电话走出教室。
祖奶奶这才揉了揉酸软手腕,去水房清洗细毫笔。
蜿蜒水流冲过指尖,她忽然想到,这场考试结束了,启夏应该会滚回他的宿舍吧。毕竟他之前都是打着复习功课的名义来的。
她回想起启夏伏在自家书桌上用功的样子。他总是默不作声,将周围的空气割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安静界限,就如前世一样——哪怕夫妻两人共处一室,也可以一声不吭地共度一上午。
只不过那会儿,姜夏是专注于自己的事务案牍,而她鼓捣自己的小说。偶尔思路停滞,夫妻俩总不由自主去院子碰头伸个懒腰、浇个花,再打打嘴仗。
说起打嘴仗这件事,姜之瑶嘴皮子狠,但姜夏嘴皮子更狠,两个人往往吵着吵着凶起来,姜之瑶就要上手动他。而惹急他这位狗夫君之后,这男的往往一躲,就跑到远处揍小孩儿。
“我舍不得揍你,那就揍孩子吧。”
“反正也是你生的,揍谁都一样。”
说是揍,其实也就是变相的拍拍挠挠,可每次都气得姜之瑶眼泪汪汪。后来她发现姜夏的软肋——踹在小腿肚上,狗男人一准腿脚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下来。
“叫奶奶。”姜之瑶会这么说。
脚尖点在狗男人膝盖上,狗男人会说,“把自己弄得那么老干什么?小老弟。”
收拾好毛笔,出神的祖奶奶准备离开水房。她叹气想,这辈子也就帮帮狗男人而已,但万万不要走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