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年，走吧。你杜家人都跟我处得不错，不过到了你这里，稍微差点儿。哦，你姥爷说，别总吃鱼翅，杀大生的折阳寿。”
“何兰，你……姥姥姥爷都让你最近别出国了，把机票退了吧。”
人们：……？！？！？！？
一片大乱中。
姜之瑶却高高稳坐石台上，声音不徐不疾，白净的面孔上，一对清澈的瞳子无比犀利，尖巧的下巴微扬。镇定地说出让下面这群人几乎魂飞魄散的句子。
整个场面可谓滑稽！
谁都不知道姜之瑶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能耐，只看到天上的密云一层层地翻涌，她只随便说一句什么，都能锤到某个人的痛处！
姜宁也疯了。
他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这模样，还哪是那个乖巧温顺的姜瑶瑶？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不远处有警察来了，是怕这边聚众引起不良事件，但公民有集会自由，见现在这样子，他们也不敢动弹。
姜宁挠着脑袋走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一会儿，才蹦出一句话：
“我家孩子不正常，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你们有经验吗？”
警察也目瞪口呆：“没，没遇到过，坦白说，你家千金这事儿，我也是头一回见！”
姜宁：“你们不行，那我应该找什么局？医院？”
一直秉持唯物主义的警察们人生第一次怀疑自己的信仰：“我觉得应该去趟五台山。”
半小时后，论坛上关于直播姜瑶瑶支持炸山的帖子都删除了。
再过半小时后，新的直播帖子也没发出来。
没人敢发。如果有人说她坏话，她可是说得出每个人的不堪往事，这一一捅出来，可没法收场啊！！
反而，曾经一些不知道谁发的阅读量为个位数的【拜姜神】贴，倒是一个个被拱了出来。
小明城中学的人注意到这动静，在后面发了无数个省略号。
也有人说：“跟你们说过的吧，别惹姜神。不过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啊？你们怎么都不说呢？”
没人敢回他，只是在后面一个个的回复双手合十的表情包。
末了，现场闹也闹完了，大家也都半信半疑地明白祖宗要求炸山了，终于有人记起正事：
“姜瑶瑶，我们现在是信你了。但是，你总得说清楚，为什么偏要炸山？怎么我们祖宗就一个个都答应，这不合常理啊？”
“对……啊……他们若有灵，应该也拒绝炸山！”
姜之瑶正眯眸要答复，忽然有人站在她的身侧。
阴霾的光线下，她的视线与男生茶色眸子相撞。
启夏把一小包东西塞到姜之瑶手中，不容置喙道：“你去休息，我来。”
他看她已经疲惫不堪了，挺小只的身材，平常在教室里坐一会儿都嫌累的，要去外面躺树上。现在，她在这山顶上和人舌战了半天。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浮现淡淡病态。
姜之瑶悄悄打开袋子，看到一包姨妈巾和一盒布洛芬，外带一瓶水。想起来，刚才是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他的影子，后来又不见，原是下山去买东西了。
祖奶奶方才镇定，现在突然被人这么一护，紧绷的神情忽而松懈，信任地看了一眼启夏后，向后转身。
下面有人道：“你又是谁？你也能看见祖宗？”
启夏止住他的话语：“嗯，看不见。”
“但我能说清楚炸山的事儿。”
下面的人：“？？？你这小屁孩子能？那李皆石在网上写的科普文狗屁不通，都是屎，你能看懂了？”
启夏：“能，我也能让你们明白。”
还是有人不相信：“你是哪根葱啊？”
李皆石这才站出来：“诸位，这位是我家姑娘的同学，启夏。也是前两年小明城的中考状元。我讲不明白的东西，他兴许会给大家弄清楚……”
……
启夏条理非常清晰。
他拿着青碧山的石头、树叶、土堆，水，给一群或者初中毕业或者高中没好好学的人做科普。什么“雨峰前”、“雨峰后”、“低压气旋”、“背风坡”，一点点分析透彻。
下面的人再次被慑服。
状元，终究是不一样的。
又是18岁小孩，他们大人，不如他有见识、识大局，个个听着听着红了脸。
李皆石终于松下一口气……看样子这青碧山炸山的事情是不会那么难解决了，虽然，这过程崎岖，而且是靠两个孩子来完成的。
他找向杜兴旺，老者叩着拐杖，背对他而站，肩膀居然一颤一颤的。
李皆石走过去，看到他脸上居然挂满了泪珠。
李皆石：？
杜兴旺：“我以前还想认姜瑶瑶做干闺女的，她说辈分差太多，我太蠢，以为她的意思是，她应该做孙女……”
他手握一卷水墨书写的簿子，上面是清晰的姜体字，画得出青碧山上一草一木，每个坟的位置，每口棺材的殉葬品，以及应该如何挖坟。
杜兴旺说：“其实是她辈分比我大得多。她比这青碧山所有的祖先都要老啊，她写出这么多细致的东西，她不要自己的坟茔了，她和那些人，是真的为了苍生……为了子孙后辈。”
“皆石啊，”他叹气，“那姑娘不是普通姑娘，是小明城的祖奶奶姜之瑶啊！”
李皆石几乎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
启夏讲了很久很久。他语气凉薄，但不失耐心，等给最后一个五大三粗的死活不明白“低压气旋”是什么的人科普明白了，才终于放心收了手。
他跟李皆石和杜兴旺打了打招呼，说自己多少班门弄斧。但李皆石表示后生可畏，如果没有他们，青碧山这事，恐怕会闹得天翻地覆。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姜之瑶拿着小袋子走了，就再也没回到这边来。
他四处找了、问了，姜宁居然也说不知道。姜瑶瑶他爸受了莫大刺激，方才一直处于懵逼状态。启夏原本也想拔步走掉，但想到些什么，他又走回来，带着些礼貌和他说：“叔，没什么的。”
姜宁突然想起来，以前姜瑶瑶在日记本上写了很多关于暗恋启夏的话。后来，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五个孩子啊、开除校长啊！粗心如他，都只道是俩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会处理一些事情，说有孩子怎么可能有孩子？加之平常也不怎么上网，就没往深处想。
那么，他们两人关系非同寻常，肯定是板上钉钉！关于姜瑶瑶的事，这人总得知道些什么！？
带着一缕希冀，姜宁问：“启夏，你是好孩子，姜瑶瑶最近……这样，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启夏眸色深邃：“她什么都没有和您说么。……等她以后和你说。”
当晚，水利局发出公告，掘坟事宜将由明日陆续启动，一切顺利，且青碧山将在两个月之后炸掉。
小月河下游的居民第二天敲锣打鼓地送上感谢，他们听说这件事，自是知道小明城人做出了多大让步。
小明城中学悄悄流传姜之瑶的传说，说在那青碧山现场，姜之瑶原是见到了所有人的祖宗，说得出他们祖宗传达的话。
所以，她那天扇了何莲莲一巴掌，又跟李茹说什么你祖宗，还又要教导教导班主任，居然都是真的。
姜神，是当之无愧的姜神啊！
但姜之瑶再一次的长久翘课了。
好几天里，她没能来上学，任凭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传得神乎其神，到最后都变成什么“姜之瑶就是青碧山的山神小月河的河神”。
而启夏却总惦记着她眼角那滴泪。
不管她多么张扬、跋扈，那也是她亲手剜掉自己的一个重要的居所啊……在别人眼中，那是一个高贵的祖奶奶，可她实际上，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重创。
再一次放学后，启夏走向月城花园，看向灯火通明的姜之瑶家，意外发现她又忘记关门。
是一如既往的粗心。
打开门去，他猝不及防地被谁往墙边一扯一推，女孩躯体中，绽放属于女人的灵魂。几日不见，她忽然妩媚了，穿了红色的裙，但眼角依然带着往日那纯澈天真，不会被长久岁月摧残的那种。
她手中拿着一个日记本，启夏隐约看到里面一些奇怪符号。他想起来，姜瑶瑶日记满天飞的那天，大家就都看到，从去年年底，她就不好好写日记了。
其中有一本日记，全是类似密码的记录，所有人都没看明白。
姜之瑶直直看着他问：
“启夏，我之前问过你，如果我死后，变成一缕魂魄，仍是不愿投胎。你陪不陪。”
“你当时说陪。”
“我现在再问问你，你是真心的吗？如果不陪，我也不怨你，姜瑶瑶能回来，我姜之瑶会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PS
日记这个伏笔，在37章。
这一章改了好久啊，从5000字改到3000。不好意思，狗作者慢了。
感谢君见笑兮小天使孜孜不倦为我投雷，快哭了，太支持我了，
我会加油的！眼泪汪汪。
第五十九章
乐成九十二年夏夜, 姜之瑶寿终正寝，驾鹤西去，带来小明城一城伤悲。
那是一个名声让人振聋发聩的才女, 她辅佐夫君中状元, 使得姜夏委任文渊阁大学士；与家人齐齐辅佐帝王平叛党、平纷争；生的五个儿子各个都了不起：两个状元、两个将军、两个宰相。她姜家伟业，灿烂了整个乐成年代。
滔天哭声里，一缕幽魂笑得欢乐。
那是一副少女模样。她瞧得见自己皮肤光洁莹润, 头发乌黑晶莹, 活动活动四肢，身轻如云, 一蹦就能蹦到皇上赐给她的那十米高的墓碑上。
她很愉悦。愉悦在自己的儿孙还算孝顺，挑了这么个数一数二的坟茔。
这便是青碧山，多好啊, 绿柳成荫，山泉叮咚, 在山顶能望得到云。连名字都好听，青碧青碧, 听着心里就好像能拧出清澈的水流来。
但没过几天, 寂静的日子结束了。山巅悠悠飘来两位个子高高的鬼使, 一人一身黑衣, 一人一身白衣。
他们道：“姜之瑶, 你寿终正寝, 该随我们去进入轮回了。”
这句话他们逢新鬼便说，说了不下几万遍几十万遍, 已经挺腻了，但也是必要程序，总得来这么一句。说完了, 他们伸出手，等姜之瑶跟他们走。
谁料她说：“哦……我不想轮。”
黑白无常：？？？
她道：“我要留在这山上，给我姜家后代带来福邸。”
黑白无常没遇到过这样的。思索后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呆在这里，没用。”
她挑起一道眉毛：“哦，是吗？是真的没用吗？以前有人也像我这样，坚持不投胎的，结果还给子孙带来了厄运？”
黑白无常：“……倒是没有。”不是没有厄运，而是根本没有人像你这样，为了孩子不想投胎！
他们所见过的死者，往往死了，也就解脱了，看到还活着的孩子们，也明白是之前的死者投胎过来，与自己结了这一世缘分。
所谓生命死亡，轮回转世，自然法则啊。
人都是要顾着自己的，没有人死了还不愿走的。
再者，不投胎有什么好？吃不到香的，也触摸不到凉的热的，多寂寞。总而言之，就是吃力不讨好，对自己毫无用处。
姜之瑶很坚决：“如果没人试过，我便来做第一人。我舍不得我的孩子们，我要给他们带来荫福。”
黑白无常：“……可万一没有呢？”
姜之瑶巧言善辩：“我这么做，双方都不亏。于我，尝试荫福后代，于你们，是在做试验。倘若后人又有人不愿投胎的，你们可以拿我的经历做个样本啊，是不是。”
黑白无常被这逻辑绕进去：？？？试验？好像这个理由，也不是不可以。
没过两日，小明城的第二桩劫难来了，姜夏紧跟着姜之瑶寿终正寝，驾鹤西去。
且，姜夏的一缕幽魂也在大家的哭泣里笑得欢乐。
因为他又看到了他的妻子。他们又在一起了。
姜夏也变成了18岁模样，玉树临风，少年飒爽意气，原来的老胳膊老腿恢复得如她一般轻便。两个人一起跳到皇帝御赐的墓碑上。
姜之瑶往下指指：“你老幺，哭得太丑了，跟你一样丑。”
姜夏：“明明老幺长得像你。”
看了一会儿哭丧，姜夏说：“唉，我此生有遗憾。”
姜之瑶：“什么？”
姜夏：“其实想要第六个孩子，我很想要一个丫头。如你这样的。”
姜之瑶挠了挠头：“……”
姜夏：“姜之瑶，我们下辈子重新做夫妻，生五个女儿好不好？你别瞪我，唉，不过如果你怕疼，我们也可以不生。”
姜之瑶定了定，她捏过姜夏的手，沉着道：“夏哥，我把黑白无常轰跑了。”
姜夏：……
姜之瑶：“夏哥，我不想要下辈子。我只想留在这青碧山。我想要一直留在这里，护佑我们的子孙后代。”
在姜夏震惊的眼神中，她勾起唇角：
“我要一直留在这里，直到青碧山毁，我尸骨被掘，姜家后代断掉。当然啦，这不可能。”
“我要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我发现我对子孙的荫护彻底没有用处……当然啦，这更不可能！”
姜夏：“？？？我记得，你以前是这么说过，但你竟然当真？”
姜之瑶停了停，望向皱着眉头的郎君：“怎么，看你这表情，不打算陪我的？”
姜夏严肃道：“听话，跟我走。我们鬼魂停在山上是没用的，我们应该投胎，子女也希望我们去投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