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竹音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匹马,他又先坐了上去,只得咬唇慢慢伸出手,搭在他的手掌心里。
随即被他轻松一带,再次坐在他身前,听着他的警告声:“不许乱动。”她只得努力前倾,抓住鬃毛固定着身子。谁知随着他一声驾喝声,马儿向前冲去,她瞬间又被巨大的推力重新带回萧绎棠身前。
后面的人依旧神色如常地甩着鞭,嘴角微微一扬,绝尘而去。
*
待看到蒲州城门,梁竹音悄悄动了动早已僵直的腰身,这一路为了与他保持身体上的距离,她始终尽力保持前倾的姿势,简直就是酷刑。见他慢慢将马速降了下来,顺势扭头请示:“郎君,过会子人越来越多,两个……男人共乘,有损您的清誉。我还是下马在后面跟着您罢。”哪怕下马小跑都比和他共乘令人舒服。
“可。”
萧绎棠率先跳下了马,也直了直腰身,将马鞭扔给随后下马的梁竹音,自顾自往前走去。
梁竹音一怔,只得牵着马儿跟随着他入城。
见他奇奇怪怪先进了一家闹市中的成衣铺子,只得拴马后也跟了进来。
“老板,这套还有这套,我都要了。”
掌柜的见萧绎棠样貌虽然清隽,但一身布衣打扮,就头上的一根玉簪还能值个十几两银子的样子,已然有些不爱搭理,“那布料可是蜀锦,绣娘耗时两月才做得。”言下之意,你买得起么。
梁竹音对上他缓缓看过来的眼神,不等发话,恭敬地说道:“郎君,这银票数目较大,您看还有什么能入眼的,小的一并付钱。”
萧绎棠随手一指那柜台角落里的一条玉质蹀躞带,“这条要了。”大齐律规定,无品阶的白身是没有资格佩戴玉质腰带,京城内的成衣铺子断然不敢公然出售,只私下里承接有官身之人的订单。在这里竟然公然看到出售违禁物品,他有意要试探一番。
掌柜的见他小厮既然这样说,稍微收起了轻视之心,依旧带着些许高傲,“这条蹀躞带不卖。”
“三千两。”萧绎棠一抬手。
梁竹音会意,将银票从怀中取出,打开放置在柜台上。她顺势瞟了一眼银票上的红戳,见是寿春郡的红印并非京城内的官银号,暗暗称赞狐狸的心思缜密。
掌柜的见他这般随意的拿出三千两银票,终于露出一些笑模样,“这位郎君,这条蹀躞带是贵人预订,已经付了定金,小老儿实在不能出售给你。小店还有其他各式腰带,要不您在看看别的?”
他瞟了一眼三千两的银票,暗暗心疼,虽然那王庆只答应给他五百两银子,但他是蒲州远近闻名的恶霸,自然惹不得。
萧绎棠刚要探听一番,便听到门外一声质问,“掌柜的,我家老爷预定的物件儿做得了吗?”一个身着锦袍的侍从晃着马鞭,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
“做得了,我给您拿。”掌柜的忙不迭亲自拿出那条蹀躞带交给侍从。
侍从扫了一眼屋内背对着他的两名布衣男子,看了看这条腰带,点点头,“我家老爷说,银子过几天再给。”
“这……小老儿自己搭了银子进了上好的和田玉片……”他在侍从森冷的眼光下,只得咽回剩下的话,看着他大摇大摆骑马而去。
萧绎棠转身啧啧两声,“老板放着唾手可得的银子不赚,如此经营生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掌柜的听了更加心疼不已,忍着怒气发牢骚,“你有所不知,那王庆岂是我能惹得。”他见萧绎棠也不像是本地人,这才唠叨两句,也不敢多说,只得认倒霉。
萧绎棠也不再问,又指了一些配饰,这才示意梁竹音付了银子,在掌柜的一番恭维之下走出了铺子。
梁竹音陪着他又去了趟马市,挑了一匹马,这才找到一家客栈落脚,订了两间上房。
萧绎棠推开门后看了一眼梁竹音,“抓紧时间过来驱毒,晚上还有任务。”说罢人已进入屋内,关上了房门。
梁竹音抱着成衣铺子的包裹,听了他这句话,想到昨晚那些纷乱旖旎的场景,反而开始燥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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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小厮
梁竹音对于他这种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思路,也能尝试着解读了。他说晚间有任务,想必是要去那施粥厂探得一番。
她简单盥洗,想起他买的成衣包袱,也一并拿着敲了敲门,听得一声“进来”,推门而入。
她见萧绎棠刚刚关上窗子,也没在意,将包袱放到桌前,“郎君,这是您方才买的衣饰。”
“那套淡青色蜀锦衣袍是你的。”
“我的?”梁竹音回想在店里看到那两套衣袍时,淡青色比玄色那套衣料好了不知多少。
萧绎棠在她怔忪间,走到她面前,执起她手腕凝神号脉后,指了指床榻,“坐下说。”
他走到床前转身看着她,一副你别磨蹭的表情。
梁竹音觉得自己体内的燥热感几乎没有了,不懂为什么还要‘治疗’。还有方才他就那样直接为她号脉,好似根本没将男女大防当回事儿。也是,她一个下人,自然没有资格和他论这些。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丝笑意应是,默默上榻坐在了他前面。
她能感觉到萧绎棠的手很快覆了上来,瞬间一股热流顺着经络向四肢百骸汹涌而去。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下意识与失明的那段日子里每日的感受做着对比。恍惚中,竟然那般熟悉,她本能的抗拒这种认知。
“今晚,我装扮成你贴身小厮,去趟落玉坊。”那相似的声音,再次无情的提醒她想多了。
梁竹音微微侧首,带着一丝尚未察觉的落寞,实话实说:“我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也并没有装扮过男人。”
“我会提醒你,少说话即可。”为她疗伤颇为耗费元气,说起话来也有些虚弱,就这样还不忘嘲讽她,“拿出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劲头来。”
梁竹音见他如此小肚鸡肠,咬唇一番思索后计上心来,嘴角慢慢上扬,“是,小人遵命。”是你让我当主子的,这样好的机会,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萧绎棠见她答应的如此痛快,俊逸的面容上再次生出了玩味的表情。
*
蒲州城,夜市。
终于可以单独一骑,梁竹音熟练的手拿缰绳,骑马打量着入夜后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只见道路两侧,尽是林立的酒肆茶馆,商铺门前挂着流光溢彩的五色灯笼。
路过卖饆饠的推车,闻着飘过来香甜的麦香,感受着市井中令人迷恋的烟火气息。虽然没有汴京城那般繁华中处处透着精致,却也能体验到此处百姓还未受到战乱贫穷的困扰。
她感慨,若是没有任务在身,此时该是如何轻松的心情。顺势瞥了一眼身旁骑马的人,无奈地暗叹,身边的人也不对。
那落玉坊并不难找,进入一片灯红酒绿的街市,招牌最大的那家便是。还未靠进,就已听到门廊下盛装妖娆的女郎婉转莺啼,拈起手帕迎来送往。
门口小厮早已练就火眼金睛,见她身着蜀锦衣袍,早已点头哈腰上前为她牵马。
梁竹音甚至心中有些许的期待,她学着萧绎棠平日里的傲气,踩着小厮的腰背下了马,看了看手中的马鞭,眼神略过等着接住马鞭的小厮,往身侧一扔,稳稳落进萧绎棠怀中。
她使劲儿控制着想笑的念头,看向缀满珠玉的胡姬,飞速地跳跃旋转着,脚裸处的银铃伴着每一个动作清脆作响,跟随众人一起叫好。
萧绎棠见她右手拿出白日里买的山水绢面扇摇着,左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迈进朱红大门里,那高挑修长的身影,到真像一名世家郎君的样子。
他岂能不知梁竹音在想什么,微微牵动嘴角,根本不与她一般见识,暗暗估算着暗卫此时排查的进度。
梁竹音见老鸨殷勤前来询问,摇着扇子向后看了一眼,学着他平日里的口吻唤道:“阿恒,你来说。”
萧绎棠一愣,听到她唤他阿恒,瞬间眼里闪过冷光,眉头微一拢,旋即又带着一抹淡然,“我家郎君要一间上房,将你们弹琴好的怜倌叫来几个。”说罢扔给她一个银锭子。
老鸨从未见过气度不输主子的侍从,忍不住多打量了萧绎棠几眼,却被他眼中的隐藏不住的威严震慑了心神。
站在前面的梁竹音还在默默心疼那一锭银子,觉得他出手大方,那成衣铺子老板找回来四个银锭子,还未怎样就出去一个了。她摆出一副冷酷的模样,抬了抬扇子,剪短说了句:“就按我家小厮说的安排上。”
好容易出口恶气,她刻意忽略来自侧后方那犀利的眼神,撩袍跟随殷勤引路的老鸨上了三楼。
“郎君,这层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锦阁,您喝什么茶?”
梁竹音没听到萧绎棠应答,下意识看向他,正好与他带有一丝挑衅的目光相对。她是不知外面的茶馆酒肆常点什么茶,万一说出贡茶的名字,岂不是露馅。
见他不说话,她情急之下只得看向老鸨,“六安瓜片。”舅舅在家时常饮此茶,市面上应该也能买到。
萧绎棠瞟了一眼梁竹音,转向老鸨,“劳烦将这香料拿出去,我家郎君不喜此香。”
老鸨看了一眼奇怪的主仆二人,连声应诺,端起香炉说:“郎君稍等,怜倌们已命人传唤去了。”说罢拉上了锦阁的门。
明明是他自己受不了劣质香料。
梁竹音看着那美人迟暮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想着这家老鸨可没有雅集老鸨的两下子,好歹人家还知道无时无刻揩油,放着如此秀色可餐的小厮不逗弄一下,真是浪费。
倏地一句,“下次不许再用这个名字。”在她身旁响起,吓了她一跳。
梁竹音摆出一副绞尽脑汁思索的表情,苦恼地问道:“那总不能叫您……小路子罢?”
她不等萧绎棠回话,掰着手指将东宫内都知的名字挨个说了一遍,“王贤、王德海……”苦着一张脸抱怨,“臣认识的就这么多了。”见他就那么拧眉瞧着她,大概很生气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学的很快么。”萧绎棠声调里多了些嘲讽的味道。
“多谢郎君**。”
“你这般说,我若不赏你便说不过去了。”
梁竹音想到自己那不可言说的另一重身份,瞬间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情,颇有些落寞地说:“小的不求赏赐,只求日后犯错,郎君从轻处罚就好。”
萧绎棠假装不懂,“那要看你犯了何错,”他长睫低垂,遮住了目光如炬的一双凤眸,“若触碰我的底线,断不轻饶。”
梁竹音袖内的手紧张的拳着。
这时锦阁门被拉开,陆续进来几名怜倌,总算是结束了阁内凝重的气氛。
最后一名怜倌将门拉上,端着茶盘放置在梁竹音面前,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娇声说道:“请郎君饮茶。”
梁竹音心虚,想了想有任务在身,只得忍住将这盏茶呈给萧绎棠讨好的念头,接过来轻啜一口,敷衍道:“好茶。”
怜倌笑着起身接过琵琶,柔声问道:“不知郎君想听什么曲子?”
蒲州这个地方,长得如此秀气郎君着实不多见,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气质高华的小郎君。
梁竹音此时哪有心情听什么曲子,刚要继续敷衍着随口说一个,就听到萧绎棠很轻松随意的点了一首《十面埋伏》,再次将她心底的担忧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那名始怂恿者,瞟了一眼她黛眉微蹙的侧颜,顿时觉得心中舒坦。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小曲儿,暗地里凝神注意外面的暗号,今晚必须查到王庆,还要再去趟施粥厂,任务非常艰巨。
梁竹音并不知道他的计划,只觉得坐在他前面犹如芒刺在背,怎么坐着都别扭,那《十面埋伏》的曲子听着她心中越发烦躁,停不住的饮茶,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场令她非常痛苦的差事。
“我出去一趟,你不要动,在这里等我。”她手拿茶盏转头错愕地看着他起身,听他朗声说道:“郎君,奴去给您拿披风。”
第23章 夜探
梁竹音只得眼巴巴看着萧绎棠拉开门闪了出去,配合着说道:“唔,去吧。”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直到锦阁门关上后,她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这次他要装扮成小厮。她下意识饮着茶,思索着他突然出去,更像是与人早已约好。
难道是有了王庆的消息?
她忍不住扶额,孤身一人去找寻当地恶霸,让她如何踏实地坐在这里听曲儿。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脱身。
随着一曲弹奏完毕,梁竹音摸出袖中的钱袋,狠了狠心将一块银锭子放在桌几上,看向为首的怜倌,“爷出去会个客,你们继续弹,不许停止。”
怜倌们见她出手大方,早已喜笑颜开,哪有不应的道理。
她这才拉开门,还不忘看了一眼锦阁前的木牌,将‘关雎’二字默默记在心里。
看着走廊内那样多的锦阁,这大海捞针式的找寻,找到天亮也是徒劳。
梁竹音思忖着,那成衣铺子老板说那王庆是当地恶霸,又常来此处,想必老鸨也不敢惹他,定然会给他安置一间最好的锦阁。
她见一名小厮端着一盘酒水走了过来,立即摆出一副醉酒的样子,用扇子拦住小厮,口齿不清地命道:“带我……去找王老板。”
小厮见她眼生,随口问道:“不知郎君找寻哪一位王老板?”
“废……话,这蒲州城,除了他王庆……谁还能当得这般称呼。”她晃晃悠悠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锭子,扔给了小厮。
小厮本有些犹豫,但是她醉酒的样子让他稍稍放下了心,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银子,顺势放入怀中,急忙上前搀扶,“郎君,小的这就扶着您去。”
梁竹音假装站立不稳扶着墙,躲开了他的手,虚眯着眼睛横了他一眼,“爷只喜欢女人,带路……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