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心道,他干嘛要坐在我身边呀?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只窄小的茶几,若是手动一动,袖子都能挨在一起,着实有点不合适。
最主要的不合适,是来自于坐在正首的杜丝兰,陆战一坐下,杜丝兰看自个的眼神就像掺了冰棱子似的,冷的瘆人。
不安只是刚刚开始一会,陆战坐在她身侧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反倒像是专心看戏。
丽娘许久没看戏,不一会便被唱戏的吸住了眼睛,身边坐了什么人,顿时忘到脑后去了。
看的渴了,她伸手去摸木几上的茶杯,不想一伸手,指尖却触到一丝温热,吓了她一跳,一转眼,原来陆战也伸手拿茶,两人的手指正好碰上了。
丽娘一惊,忙缩回了手,陆战看她,倒是弯唇笑了笑,低声道:“怎么,我是老虎?眼睛瞪得那么大?”
丽娘被这话说的脸上微红,低了头,道:“没……没有……”她悄悄瞥了一眼,见他收了手,连忙将茶杯捧在手里喝了一口。
她将茶杯搁回去时,却听到旁边那人一面不紧不慢的喝茶,一面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蝴蝶簪子怎么不戴了?又卖了?”
厅中在唱戏,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只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丽娘一愣,正拿着一个饼子啃,听了这话差点噎着。
“没卖,在家里搁着呢。”她今日过来,蝴蝶簪子没戴,青玉簪子也没戴,她穿的一身布衣,又不是绫罗绸缎,总觉得那些贵重的首饰不搭。因此今日她只戴了自己挣钱后买的一只珍珠簪子。不过是一根雕成花儿的木簪子上嵌着一颗普通的珍珠,不贵重,但她觉得合适,也很喜欢。
“可惜了,我喜欢看你戴那只簪子。”他语气浅淡的道。
可这话听在丽娘的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喜欢……
这话说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是喜欢人……还是喜欢簪子?
她心中震惊极了,原来她对陆战,觉得他是因为之前赠药才对她好一点,如今听来,这话风怎么不对劲?
她心中正惊疑不定,不想,有什么碰到了自己的脚,她低头一看,一双眼顿时瞪圆了,是……是陆战的脚……
他身材高大腿脚也长,微一舒展便越界过来了。
丽娘以为他是不小心的,便将自己的脚往一边让了让,没想到她一让,他的脚又挨过来了……
丽娘:……
第28章 V28
丽娘偷偷抬眼睨了旁边那人一眼, 只见那人怡然自得的喝茶,稳若泰山。
丽娘心里嘀咕着,这人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的?
她心里有一点微微的恼, 决定试试他。
她又往旁边让了让,只见那只脚竟然又挨了过来, 丽娘暗暗皱了皱眉头, 咬了咬牙, 毫不客气的抬脚便用力踩了下去,踩完了装作讶异又惶恐地道:“啊哟,对不住, 不小心踩到公子您了!”
陆战微微抬了抬墨眉,幽深的黑眸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脚。
丽娘见他老实了, 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这一幕却正好叫杜丝兰看到, 他们两个这一进一退又是挨脚又是踩脚的, 直恨得牙痒痒。她紧紧攥着帕子,小拳头气的颤颤发抖。
可是老夫人没瞧见,她一个姑娘家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自个愤愤嘟囔一句:“好个不知羞耻的小寡妇!”
陆老夫人耳朵不好, 仿佛听到她说什么又听不清楚, 低了头问:“丝兰, 你方才说什么?”
杜丝兰吓了一跳,连忙陪笑道:“我……我没说什么, 我说这戏好看!”
陆老夫人呵呵笑道:“戏自然是好看的, 哦,我倒是忘了,去岁冬天战儿亲自给我酿的青梅酒, 今儿已经挖出来了,可不是正好端出来喝?”她转头对蔡媳妇道:“快些拿酒过来。”
蔡媳妇连忙去厨房吩咐下人将青梅酒拿到厅中来,又叫下人每个小茶几上上了一碟玉兰片、一碟酱鸭舌,又有花生米兰花豆等下酒小菜。
杜丝兰见那酒香醇清冽,恭维老夫人道:“姑母,喝着小酒看着戏,可真是人间一大乐事呢!”
老夫人含笑点头,对众人道:“都尝一尝,看看我家战儿给我亲手酿的酒好不好喝!”
丽娘看着那酒杯却迟疑了,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上回喝醉了还非礼了人家崔先生,这下她还真不大敢喝酒。
“怎么不喝?”陆战转头看她,手中的酒盏已经干了半杯。
丽娘垂眼道:“我酒量不好,不能喝。”
蔡媳妇举着酒杯笑道:“丽娘,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这酒都是自家酿的果子酒,又不是那什么虎狼之酒,你喝了,伤不了什么。再说了,即便你喝醉了,我保管亲自送你到家睡觉,行不行?”
杜丝兰在一旁冷嘲:“没想到有人连个酒都不会喝。”
陆老夫人也举杯劝道:“不喝多的,一杯总是要喝的,蔡媳妇说了,醉了她送你。”
丽娘迫于无奈,只得拿起了酒杯,幸而那酒杯不大,就着小菜,她将将饮了一杯。
她将杯底朝向陆老夫人,老夫人这才欢喜笑了起来。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酒竟比她自己酿的菊花酒劲儿大,一会儿脸便开始热起来,又觉得肚子里热,浑身都热,眼底有些迷迷蒙蒙的,看人也如同双影。
“丽娘?”有男子在旁边叫她的名字,她抬眼,仿佛两张脸在眼前晃悠,看了半晌,终于认出来是陆公子。
“你醉了。”他说。
“还……还好……”她打了个酒嗝,笑的傻傻的。
陆老夫人见她果然量浅,不由得有些好笑,道:“蔡媳妇,这下可好,一杯就醉了,这下你得亲自送她回家了。”
蔡媳妇放下酒杯,笑道:“这小媳妇,可真是该好好练练酒量了。小的这就送她回家。”
她叫了一个丫鬟扶着丽娘走出了小厅,到了外头却发现天色阴沉沉的,雪花纷纷洒洒落下来。
“还真下雪了!怕是道路不好走。”她转头吩咐丫鬟扶着丽娘送到大门口,她则转身去马厩吩咐下人准备套了马车送她回家。
才扶着丽娘走了几步,一人从她手中接过了女子,丫鬟惊讶看向身侧的人,那人道:“你下去,我来。”
丫鬟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时扶着的人已经到了那人的怀中,她不敢说什么,连忙低着头下去了。
丽娘双腿有些软,但是走路还是可以的,只是有些歪歪倒倒。
方才是个小丫鬟扶着她,现在却换做了一个十分温暖又强壮的怀抱,她今日出来只穿了一件薄袄,身上有些冷,不由得向那人靠了靠。
陆战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唇角微微勾了勾,她靠着他的样子,倒像是一只找母亲的小奶狗。
他一手环着女子的纤腰,便让她稳稳的靠在自己怀中。
一棵腊梅树下,几许幽香萦绕鼻端,丽娘微微有几分清醒,迷蒙的双眼睁开看着眼前的男子,却看的并不真切,迷迷蒙蒙好像在做梦一般。
“哥哥……”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男子站住,似乎略有些惊讶,低头看她,此刻的她,原本明艳的脸庞因为饮酒后的红晕变得更加鲜艳妩媚,双眼微合,雾气迷蒙,饱满而润泽的红唇微微翕合,时而轻轻抿一抿,时而微微嘟起。
陆战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她叫他“哥哥”?
“哥哥……”她水蒙蒙的眼望着他,又吐出了两个字……
软软的柔柔的,似乎一直叫到人心里去。
“丽娘……”他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抚着她温热的脸颊,“你喜欢我做你的哥哥吗?”
女子望着他,眼底水波流动迤逦生辉。
他望着她的眼、她的唇,情不自禁的低头,想要尝一尝这樱桃一般的唇到底是怎样的美味……
“表哥!”
还未挨到她的唇,却听到耳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叫声。
陆战抬起头,眼底微微阴冷。那叫嚷的女子已经到了跟前,气愤的盯着他怀中女子,不可置信的道:“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陆战挑眉看她:“怎样?”
杜丝兰羞愤的脸上通红,恼火道:“你们……你们的勾当……我早就看到了,可是当着姑母我不好说……表哥,你怎么看得上这种女人?她……她可是个小寡妇啊!”
男人眼眸冰凉:“那又如何?我看上谁,与你何关?”
“你……我……”杜丝兰要气哭了,姑母邀请她过来住,难道不就是为了撮合她跟表哥的姻缘吗?明里暗里姑母都意有所指,她相信表哥应当也知道这事儿。现在倒好,小寡妇成了他的心头好,她倒成了个毫不相干的多余人?
她气极了几近丧失理智,哭着嚷道:“我……我告诉姑母去……”
“你敢!”
说着话的人,眼底的冰冷和戾气让她吓了一跳,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表哥,从前的表哥即便是冷淡漠然,却也没有散发出这样让人害怕的气息,就仿佛在冰冷的草原上遇到了一匹狼。
她吓到了,僵硬着身体张着嘴瞪着眼半天没回过神。
“有胆,尽管试试!”他搂着小寡妇走了,却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雪花儿落在杜丝兰的脖颈里,她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
她敢吗?不,她不敢了,她没见过这样的表哥,她害怕。
蔡媳妇已经叫人套了马车等在门口,她等着丫鬟扶丽娘出来,一抬头,却见出来的竟然是公子爷,而公子爷怀中的,可不正是丽娘吗?
蔡媳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还真是!
“公子爷……”她觉得十分不妥,大大的不妥,连忙要过去接人,想从公子怀中接过丽娘,“我来吧。”她紧张道。
陆战睨了她一眼,道:“你进去吧,我送她回去。”
蔡媳妇呆住,这……这是什么情况?若是叫老夫人知道了,那可怎么得了?
原本只是觉得丽娘人好,这才请她过来看戏,什么时候竟然将自家的公子爷给勾搭上了?
公子爷素来眼高于顶,因为常年征战在外所以没有婚娶,这一直都是老夫人心头一个病。这一两年好容易回来的时候多一些,一年来,上门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公子爷却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要,这下倒好,这般有眼界的人,竟搂上了一个小寡妇?
问题是,公子爷究竟是来真的还是玩一玩……
“还不进去?”陆战瞥了蔡媳妇一眼,她没奈何,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进了院子。
“哥哥……冷……”丽娘又在他怀中蠕动了一下,陆战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眼底温柔的道:“没事,很快上马车了。”
丽娘迷迷糊糊的嘟起嘴:“哦,马车?哥哥,你哪里来的马车?”
陆战笑了笑,没有理会她那醉言醉语,正准备抱她上马车,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如同冰雪一般的声音。
“放开她。”
声音清冷而低沉,在这沙沙的雪声中却显得分外的清朗。
陆战转头,只见一人披着天青色的斗篷,撑着一把水墨油纸伞,立在风雪中。他头束青竹簪,黑瀑般的墨发披在身后,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崔嘉!”他磨着牙吐出两个字,“你怎么会到这里?”
那人没有回答,修长的墨眉蹙起,加重了语气:“放开她!”
陆战冷笑,手臂却将怀中女子搂的更紧,“崔嘉,你凭什么?”
崔嘉冰冷的眼神落在丽娘的脸上,叫了一声:“丽娘,过来!”
丽娘激灵一下,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顿时酒意仿佛醒了一半,她挣扎着站起来,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模模糊糊看到了一袭青衣,疑惑的嘟囔道:“咦?哥哥……那这个人……”
她迷糊的抬眼看了陆战,皱着眉头嘟囔:“啊呀,这谁啊……”
陆战:……
原来,她叫的“哥哥”一直是崔嘉!
崔嘉冷冷嘲讽:“陆公子莫不是不敢放开手?堂堂参军大人想强迫一个醉酒的弱女子不成?”
陆战危险的眯起眼睛看向这个可恶的男人,缓缓收拢了五指。他陆战何等人,还需要强迫一个弱女子?
他不甘的缓缓放开了手,女子却仿佛出了牢笼的鸟儿一般,飞一般的向着崔嘉跑过去……
她跑的快,脚底下一滑,整个人向前飞扑而去,崔嘉立即上前几步,她正好扑到了他的怀里,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将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欢喜的叫了一声:“哥哥,哥哥!”
陆战望着这一幕,十指攥的更紧,眼底幽深阴沉,暗波涌动。
“怎么又喝酒了?”崔嘉蹙眉看着她。
她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瘪着嘴道:“我……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又不能不喝……”
看她委屈成这样,他抚了抚她的头顶,道:“算了,这次饶了你。”
丽娘一听,望着他欢喜的笑弯了眉眼。
崔嘉摸了摸她的手,问:“怎么这么冷?”
丽娘憨笑:“是有点冷呢。”
“你穿的少了。”他放下油纸伞,从肩头解下天青色披风将她裹起来,仔细系好了带子。
他身量高,披风自然也长,丽娘穿着一直拖到了地上。丽娘笑着抖动着披风,嚷道:“好长啊,落到地上了!待会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