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京城好像真的有聚宝盆,黑硫药大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凌安之当然不能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死心眼的一直困守孤城,迟则生变——
许康轶是造反的翼亲王,在道义上完全处于下风,城里那位许康乾才是朝堂的正统,万一明年春天全国反过神来,来十几路援军勤王,社稷军已经是征战数年的疲惫之师,届时以何对敌?
社稷军组成复杂,表面看似平静,底下经常暗流涌动,京城内各种劝退纸条布条拴在□□上射出来,再加上京城内吹奏的西北思乡的民间小调,想尽办法动摇社稷军的军心,蠢蠢欲动的夏吾雇佣军、各地收编的新军,以及北疆军内部均有厌战情绪。
凌安之这些天一直围着京城在转,一座四九城,就算是铜墙铁壁,就不信没有缝,只要找到突破口,城中守军只会比社稷军更疲惫,更坚持不住,进了城,这天下就是翼王的了。
这些天社稷军损伤不小,这些上等军官就剩下他一个人还全须全尾,裴星元差点被活埋刚缓过来,宇文庭就差点战死沙场。
宇文庭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着他弟弟的事,日前战场上一个分心,前胸中了一箭,直接伤了条大脉,血几乎是喷出来的,幸亏当时凌安之就在身边,基本是死压着伤口眨眼间就带到了花折面前。
花折当时和许康轶在一块,许康轶吓得倒抽冷气、从马背上直接跳了下来,花折一看也是大惊失色:“这幸亏走的不远,否则血流的太快半炷香时间人就完了,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拔箭的过程中是直接在胸口开了一个十字形的刀口,直接许康轶、凌安之眼看着花折十指翻花将血管缝针,宇文庭被疼晕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像是两世为人。
如今宇文庭也无法着甲,每日里缠着绷带纱布披着棉衣,用他自我解嘲的话说:“当兵这么多年,全身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呼啸的大风卷着雪粒子直往人脖子里钻,花折冒着漫天的大雪从军备处走出来,紧了紧脖子上的火狐狸尾巴毛领,觉得今年的冬季格外冷一些,他这些天一直在心中千丝万缕的算细账,计算敌我双方的火力储备还有多少,算许康乾那么多大炮黑硫药哪里来的,越算越觉得心惊。
正想着,突然看到许康轶贴身的传令兵跑过来了:“花公子,王爷正四处找你,请您去议事厅。”
冒着大雪,原来是一直在京城的细作付商偷偷的出来了,付商扮成粮油店的老板娘,和普通百姓接触最近,综合了各处的消息,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
她更见清瘦,脖子和肩膀上犹见血迹,细看身上还缠着纱布,一看就是刚包扎好的,陈罪月咬着牙皱着眉扶着她,说话声音极其虚弱:
“这几日常有百姓来抢粮,我便装作舍命不舍财,拼命护粮的样子继续打探消息,后来太乱了,京城内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细作,不少舌头除了小孩和女人,折了好些弟兄,剩下的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活动,我幸亏有女子的身份做掩护,可前天还是被砍伤了,我之后循着机会,用绳子从城上垂下来了逃出来送消息。”
她喝着热水,只简单的说了几句来龙去脉,她着急冒死出城,就是把消息传递出来,她越说,许康轶和凌安之脸上的冰霜就越浓:“京城内,有官家的军备所和军备库,不过即使再扩大两倍,也不能抵得上这一年来的消耗;我明察暗访,综合了各路来的消息,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付商一句一顿:“许康乾有三个私库,一个便是咱们猜到的在避暑庄子里的私库;另外一个,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京城北郊粮仓的地下;第三个,应该是还没有启用的后备库,我想尽了办法,怎么也查不到。”
许康轶当即抬头凝视付商,按了按鼻梁道:“在粮仓下边?这…不符合存储的规矩。”
大楚国的国库仓储规定:粮食必须绝对干燥、绝对防火,不能有一个火星子进了粮库,这无数的火器弹药放进去,一旦爆炸,不是灭顶之灾吗?
付商点头:“我最开始也不敢相信,毕竟没有必要如此储备,可是后来我偷偷的去了一次,便一下就明白了,这个打着东郊粮仓的名义,其实主要就是为了防火,这是一个双层仓,外里看着是粮食,其实地下还有四层,宽敞无比,层层全是这些年存下来的朱砂、黑硫药、蜡油等物,别说靠着这些储备再熬一年,我看便是再熬三年,也有可能。”
付商声音中倍感遗憾:“我那次去的时候本来想进去一次太不容易了,不如直接放一把火,点了就算了,可惜防火做的太好,小隔间层层隔离,我就算是能点了一个隔间,手中火油带的不够,也点不了整个仓库,只能先撤出来想着再找机会,却不想这个仓库守卫森严,想再夹带着东西进去太难了。”
许康轶摇头反对:“付商姑娘,你那种想法不可行,仓促之间,就算是能把北郊的私库点着,估计爆炸起来和天崩地裂也差不多,你到时候如何脱身?”
付商抿着唇线深觉机会可惜,进一次地库太难了,能进地库的人也太少了,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肩头伤口疼得火烧一样,她微微叹息,不再说话了。
凌安之冷然抬头,这么大的军备库,熬三年?而且:“付商姑娘,你是说,京郊仓库的军备库,只是第二个,还有一个未启用的?”
付商黯然:“对,我多方计算和打探,现在用的是第二个军备库,应该还有未启用的第三个。”
许康轶心下一寒,风雪在许康轶眼前闪过,这么细想起来,北郊粮仓已经存在很多年了,是毓王在监国的时候就建下的,这么多物资可不是乱世全国各项军备吃紧的时候能攒下来的,应该是许康乾早有准备。
——毓王早些年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在发生万一的时候夺得皇位登上大统?
在先皇景阳帝的眼皮底下做的这些事,秘密做了多年,这么多耳目都没有发现,原来就是为了应对他和泽亲王。
许康轶能想到的,凌安之也反应过来了,他冷笑,许康乾为了内斗和排除异己也是下足了功夫,怪不得当年对许康轶走私的事那么严查死守,一定要置许康轶于死地,他只是稍微有些牵连,便被忌惮了多年。
要是许康轶也走私后秘密置备下这么一座军火库,到时候和他分庭抗礼的话,直接就够拼一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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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独门独路
——殊不知当年“单纯”的四瞎子实实在在的把走私所得全贡献给了北疆和安西这两块边陲, 以御外敌;后来泽亲王身亡、许康轶失势,更是把自己当亲王多年攒下的家底二百多万两都当做军费搭给了北疆军。
凌安之看了一眼许康轶,见他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其实眼角有忧色, 就知道他们两个在想一个事, 挑挑眉梢安慰了他几句:“每个人胸怀不同,那种蝇营狗苟的小人用不了多久便会落入你我之手了,他赢得了一时,赢不了一世。”
大家相顾无言,看来围住了京城不是没事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许康乾的粮食军备储存, 看来再支撑个几年也没什么事。而社稷军每年军费千万余两, 别说再熬几年, 便是再熬半年, 也要熬得人心力憔悴、军中动摇了。
后悔过去之事终究是无用,许康轶扶着膝盖站起来,背着手在地上溜达了几圈:“凌帅, 怎么才能炸平了这个军火库?”
凌安之进京次数极少, 其实对京城内的细节全靠地图和其他人口述,不太熟悉,以手支腮地问道:“付商,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军火库的?”
付商:“说来也不算是我发现的, 是少主余情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发现这里可能有一个大库, 不过当时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今年来看京城除了军备源源不断之外,其他俱都紧缺,这么灵机一闪, 我才猜到可能此库别有用途。”
凌安之觉得余情确实有时候古灵精怪,反应极快:“她怎么发现的?”
付商轻笑:“那时候我们家二爷在京城做生意,不少产业全做的有声有色,余情觉得京城的酒卖的能不错,尤其是山西的汾酒举世闻名,只不过不容易运输罢了,如果能把酒存在京城的仓库里,之后编几个什么汾酒只有在山西汾家镇能酿造,汾酒喝了能延年益寿的故事,还愁在京城卖不出去?”
裴星元听了无奈扶额:“余情倒是一直会编故事。”
付商当年力劝余情嫁给裴星元,给裴星元当了多次内应,可惜余情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而今和安西兵痞凌安之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见了裴星元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付商伤得重,全身火辣辣疼,当没听懂裴星元的弦外之音,严肃地皱着眉说话:“可是这么大量的酒需要在巨大的仓库,如果租在地上仓库的话,酒放的年头有多,储存的成本便太贵了。”
“少主就想着放在地下仓库,余家在京城有几个人仓库,在北郊确实有一个不常用的大仓库,可还是太小了,少主便吩咐着趁着夜深人静,对外是将大仓库加高了一层,实际上是为了掩饰在地下挖出去的土方。就这么挖到地下第三层的时候,发现土壁敲起来声音是空的,很明显的隔壁也是个地下室,这就奇怪了,当时余家的地库距离北大营的粮仓可有几里远的距离。”
“我当时听少主随口说的,她当时也好奇,让下人们隔着墙挖一挖,却不想挖到的竟然是铁墙,此种实力,明显是官家的,她不敢再挖了。又想继续用自己这个地下仓库存酒,便用土方加厚了隔着的这道墙,之后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我本来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事,可最近想不到许康乾这些军备存在哪里了,这才想起来,之后一探究竟,果然如此。”
大家闻听,全面上有喜色,连从来不动声色的许康轶眼眉都舒展开了,只要有线索,便可以琢磨研究。
许康轶想到这个妹妹,声音中透漏出一股子宠溺:“这条小黄鱼儿,我舅舅们当儿子养大的,还真是能顶起门户;她是哪年在北郊偷偷挖的仓库?”
付商出城之前已经把时间理清楚了:“就是番俄进攻北疆都护府,您和少主去支援北疆的那一年。”
裴星元:“哦,就是我从山东调任塘沽的那一年。”那年他认识了余情,还向人家借了四万两银子。
凌安之:“哦,就是我被许康乾查了走私账目的那一年。”幸亏余情/色令智昏,先给他在青海胡乱送了几个矿藏,要不以许康乾自己对军火的重视程度,以己度人,会想当然的认为他也是在未雨绸缪,除非他愿意给许康乾做鹰犬,否则还不真扒了他的皮再拧了他的脑袋。
花折知道裴星元借了四万两银子的事,他当时有两万两银子存在余情那里被余情挪用了,后来裴星元次年夏天到了太原,才有钱还给了余情,结果余情赖了他的利息不给他。
花折心下冒着坏水,一边给付商倒茶一边引导着付商问道:“付商姑娘,在京城私挖地下仓库可是犯法的,当时余情是省了多少钱冒这么大的风险?”
付商以为花折只是随意问问:“当时只是节约了一万五千两,少主当时说真被发现了,实在不行把酒交出去就行了,凭余家在京城的势力,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星元心想:为了省一万五千两去犯法,八字没一撇的时候给凌安之那几个矿却每年出银一百多万两。
凌安之心想:花折这个王八蛋,又在这挑拨,他要是再这么坏,等攻下了京城,凌帅就好好教教他大楚的仁义礼智信,免得他一样都不沾。
许康轶心想:这仓库如此结实,且阻隔的这么好,要怎么才能来一个火烧连营?
无视裴星元和凌安之有些阴晴不定的脸,付商没心思理会这样,她顺口问花折:“花公子,你说这仓库铜墙铁壁,要怎么才能点燃呢?”
花折还没回过神来,抬眼间愣了一下。
之后马上欲盖弥彰的轻咳了一声:“此事万分紧急,既然是余情修的仓库,那具体情况她最熟悉,余情马上就要从太原赶来了,正好和余情商量此事。”
凌安之盯着沙盘上京城北郊的一草一木,他摩挲着小军旗:“付商,你是怎么混进了军火库的。”
付商被抽冷子一问,明显愣了一下,之后稍显慌张的答道:“大帅,我是看到北郊当时车马往来太多,看到车辙深厚,之后通过当年储酒的仓库打了个洞进去的。”
凌安之目光一闪,付商一看就是撒谎,他拎着军旗猜测:“军火库是名副其实的铜墙铁壁,打洞声音太大,现如今人员进进出出,不可能不被发现,你们是不是当时留了门了?”
正在大家开始运筹此事的时候,却见到元捷贼兮兮地进来了,他先是冲凌安之眨了眨眼,之后弯腰施礼向翼王禀告道:“报告王爷,太原的余姑娘亲自押送了一批开花炮、战车和军粮,今天下午就要到了,末将现在就派人接应。”
众人彼此扫了一眼,说曹操曹操就到,余情是个孕妇,可根本闲不住,上个月跟着雁南飞回太原了,凌安之一劝她,余情从来神气活现的振振有词:“我们的孩子可是大帅的孩子,就是生于战火,经得住这点艰苦。放心吧,我知道小心,花折说了,过了三个月就稳定了,总不能成天闲着吧?”
凌安之不可能不担心,现在已经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不用另派人手,本帅亲自去接。”
天寒地冻,纷飞战火之时,任何人全不能独善其身,余情怀孕快六个月了,不过肚子不显,看着也就是普通胖子多吃了两碗饭的样子,在狐裘之下基本看不到。
晴天白雪,天地之间只有两色,凌安之接到了余情,软硬兼施地叮嘱了她好一阵子,看她煞有介事的连连点头,才把她领进来议一下北郊军备库的事。
炸了军备库,属于釜底抽薪,至关重要,成或者不成,在此一举。
裴星元居京城多年,比较了解京城的地形,把众人的发言深思熟虑之后做了一个总结:“依我之见,还是要从余家的地库进去,这样最能掩人耳目,加长引线,点燃之后马上撤离。”
许康轶直盯着沙盘上城墙的炮口,杀气从眼睛里溢出来:“听到爆炸的声音之后,便要马上开始攻城,不给许康乾反应启用第三个私库的时间。”
付商以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请命道:“我刚从京城内出来,我熟悉,我去。”
裴星元直言道:“你身上有伤,进城一定会被严加排查,而且出来又进去太引人耳目,而且万一被发现临场反应不一定够快,此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