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毕毕大人
时间:2020-09-19 07:18:15

  凌安之先去找军中兽医安顿了战马小厮,小厮并无大碍,只是中箭受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短时间内需要换备用的战马出战了。
  他今日与丹尼斯琴对的每一招均要倾全身之力,已经力竭,刚才还不觉得,回房后哼着锯木头似的小曲洗了个澡,热水一泡但觉浑身肌肉全在颤抖着隐隐作痛,勉强穿上了睡袍坐在茶桌旁,想喝口茶舒缓一下,却发现自己连茶壶也拿不起来了,心脏七上八下的乱跳,肺和气管憋的生疼。
  他有心喊一声门外的亲兵,又不想被亲兵发现这么狼狈,正想着怎么办的时候,就听到花折在门外敲门:“少帅?”
  他没回答。
  花折倒是不见外,喊了一声“我进来了”,推门迈了进来。
  凌安之强撑着坐直了,摆出平时纨绔懒散的样子,“怎么了?忙活完你家殿下了?”
  花折背着药箱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凌安之唇色发紫,脸色从来没这么难看过,搭在腰腹上的双手好似还控制不住的有点发抖,就知道他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花折直接欺身向前,先倒了一杯温水送至凌安之唇角,那位偏头不想理他,花折不着痕迹的打趣道:“别客气了,让小大夫也疼疼你吧。”
  看着凌安之几口喝完,花折伸手架住他的肩膀:“我扶你躺到床上去,正好给你全身检查一下。”
  花折先诊了脉,摇了摇头:“丹尼斯琴估计是属棕熊的,震得你周身气血全不稳,心肺负荷太大,过于劳累,我给你下一副药,今天喝了就能好,明后天是巩固的。”
  凌安之任由他折腾,说道:“我从小到大没喝过药。”
  花折又摸了摸他的颈项脉搏:“余情怕你受伤得病,临行时托我照顾你;你以前也没碰到过丹尼斯琴,不是吗?”
  花折起身,出门喊过了代雪渊,让代雪渊下去速速抓药熬药,他再回到床边从头到脚,将凌安之全身骨骼肌肉全摸了个遍,摸到了左上臂,疼的凌安之“哎呦”一声差点直接喊娘。
  “你左上臂肌肉用力过猛有轻微的撕裂,能不疼吗?”花折不再用力,他拿过药箱取出绷带,打算给他缠一缠。
  凌安之鼻尖上疼的全是冷汗:“我刚才没感觉到疼啊?”
  花折解释道:“人在应激之下只顾保命,刚才捅你一刀你可能都不知道疼,我给你全身松一松,这三天你也别干别的了,就躺着养养吧。”
  凌安之郁闷了:“躺三天?众将士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花折使坏,在他臂上酸痛不已的肌肉上又捏了一把,疼的凌安之咬着牙团成了一只穿山甲:“不休息好了以后左臂无法用力,肌肉也没有完全恢复,你以后怎么办?再说也不是完全躺着,就是穿点轻便衣服别轻易使劲就行了。”
  凌安之好不容易才缓过这口气,气得皱着鼻子咬牙道:“你敢趁我浑身脱力的时候欺负本帅?!”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花折见好就收,毕竟躺着的这位要捏死他的力气攒一攒还是有的:“我是为了你好,再说也是余情交代的,你别动了,我给你周身按一下,要不你明天浑身酸痛想起也起不来了。”
  凌安之确实乏了,他闭上眼睛,任由花折先轻后重的把他浑身捏了两遍,期间半梦半醒间好像是药送了进来。花折不亏是翼王都离不开的人,一手搂他的肩膀,轻轻的一碗药就送了进去,他连眼睛都不用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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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折折腾完许康轶和凌安之,天已经黑透了,他本想直接去许康轶的房内,但是估计许康轶还没醒,就揉了揉眉心回到了自己房间,摆手让左右出了去,也没掌灯,抹黑开始对着桌子上的花盆发呆。
  三四年的时间过去了,甘州解瘟石之毒的药研制的基本没有进展;番俄的藏书阁古今医书数十万册,除了提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天降神石之外,没有任何收获;夏吾的皇宫已经翻过了;这次凌安之带回来的西域各部落医师也没有什么线索。
  ——这几年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除了知道什么不行之外,基本是在原地踏步。
  他佝偻着腰,任由自己烂泥一样伏在桌子上,像是有一排小钉子,挨个往他的心上扎;又好像肺里误吸入了刀片,呼吸之间仿佛动辄见血。
  花折鬼使神差的摸索着打开了衣柜,抱出一个朴素的盒子,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件有些发黄了的中衣——
  许康轶平时随手给他些笔墨纸砚金银珠宝,但花折感觉都不如这件数年前在天山山口脱给他的中衣体己珍贵。
  他颓然的靠坐在衣柜下,想着甘州那些罪大恶极的俘虏第二次发病后内脏由内而外腐烂的惨样,就像有人拿着锯在割他的喉咙哽咽着难受,难道那就是许康轶最后的归宿?
  许康轶现在敏锐矫健,忙着他皇兄和关心的这些军国大事,凡事计划的长远,身体好到能上阵杀敌,对自己的病症还一无所知;如果知道这些计划内的事情可能全来不及做完了,将会是如何反应?
  思及至此,眼泪根本止不住,无声成串的往下砸,他把脸贴在这件衣服上,有一种把许康轶搂在怀里的错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更夫打三更天的声音才把他惊醒,他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洗把脸换了衣服,去厨房取了食盒去找许康轶。
  ——许康轶一向孤僻,除了特定的几个人不允许其他人打扰。
  许康轶看样子醒了有一会了,正坐在桌子旁摸着一本书的轮廓等他,看到他进来轻声抱怨道:“这是野哪去了,还以为你要饿死我呢?还有你中午跑出城门做什么,兵荒马乱的。”
  花折刚知道许康轶和凌安之一起出战的时候,心里把凌安之骂了个底朝上,心道这个兵痞子,借机试了一下翼王的武功,竟然胆敢拿许康轶出去当保镖和鱼饵,真是胆大妄为,不过他也左右不了无能为力,连泽亲王都没管,他只能听之任之了。
  现在看许康轶落水之后也无碍,一颗心完全落了下来,开玩笑道:“敌军抓了我,我就耍美人计,估计也能退敌万八千的。”
  许康轶面无表情:“那你体质真好,千军万马都禁得住。”
  “…”花折白龙鱼服在江湖上行走,确实老有不长眼睛的招惹他,许康轶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他顺坡下驴,直接凑到了翼王眼前卖弄姿色:“向您保证一根头发丝也没被千军万马碰过,要不殿下先替千军万马试试?”
  他忘了许康轶到了晚上基本目不能视物,他是宋玉还是张飞人家根本就看不清楚,许康轶当他不存在:“蹬鼻子上脸,把吃食拿过来,好饿。”
 
 
第88章 青海之行
  余情和凌霄、元捷等一行人顶风冒雪, 基本昼夜不停,刚过了天南要进入青海,在驿站旁的官道上碰到了专程在此等候的一位身材颀长、肤色黑亮三十岁出头的将军。
  余情倒也不在意,凌霄在安西军中是实职副手, 早就封了震军将军,进了安西地界一路上来紧急请示汇报的将军士兵也不少。
  ——直到凌霄翻身下马, 行了半跪屈膝的大礼, 余情才感觉惊诧,心道难道安西军中还有大官她不知道的?
  凌霄单膝跪地的抱拳施礼:“合燕将军是专程在此接应的?少帅军务缠身,不能擅离职守,合燕将军可否送我们去一次青海?”
  这个合燕将军也不回礼也不说让凌霄起身, 好像忘了凌霄的存在, 只是好奇的大喇喇打量了余情几眼,一张口说话余情差点惊的脸上绷不住, 听声音才知道原来是位女人, 那女将军直不愣登的问道:“你就是凌霄信中所说的余家少主?怎么从北疆来了,找我弟弟去了?”
  凌霄担心余情接不住, 直接起身接话道:“余掌柜和少帅是故交,这次向北疆押运物资,正好和我一起前来,她账目各方面熟悉一些。”
  凌合燕听到账目问题, 也觉得有些愧疚,毕竟问题全出在她身上,不说话了。
  余情这才有时间打量了一下凌合燕, 只见凌合燕穿着男装甲胄,身材比一般行伍中的普通男兵还高了半头,常年在太阳下暴晒,皮肤变成了铁黑色,说话时皱着眼眉眯着眼睛,好像随时准备找茬。
  她不禁想起凌安之、凌霄之前和她说过凌合燕的坏说,尤其是光棍嘴损的凌安之,一边说起他这堂姐一边还不自觉的缩着脖子打冷战,看来是小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
  ——什么凌合燕是成天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连他这眼神都没看清过五官究竟长什么样;什么性格泼辣,打遍了青海的兵营十三部,从不女红打扮,专爱舞刀弄枪,一点也不三从四德。
  凌安之还声情并茂的表达恐惧:娶一个温柔的女人,男人会获得照顾,娶了一个悍妇,可能被逼成状元,可是如果娶了母老虎,就只能变成骨头渣子。
  凌合燕就算是母老虎,那都是最凶猛的蒙古西伯利亚虎,三十多了还嫁不出去,反正十三部也全不是对手,万一娶了母老虎被家暴了估计九死一生,索性死了嫁人这条心。
  凌安之早年不服气的很,十六七岁的时候也挑衅过,那时候想的是这女人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就算了,成天欺负天下的男人成何体统?
  别人不说,就单说小凌霄,因为练武的事被凌合燕打了两次之后,每次见到凌合燕全是反射性的行下跪屈膝大礼,典型的吓破胆了,说什么也得给凌霄出这口气。
  他年纪虽小也得教教堂姐怎么做女人,在军营里设下埋伏,骗堂姐说有事,想来个下马威,告诉堂姐带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没事少掺和。
  结果凌合燕丝毫不惧,持刀前来,进了中军营一刀就把二哥凌云的战袍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凌霄本就畏惧凌合燕,这回直吓得凌霄不敢露面,凌安之见人单势孤,不敢再起刺,灵机一动跪下称是请堂姐是来阅兵的。
  凌合燕犹在生气,顺手抄起一根门仗对凌安之说兵练的不好,阅兵结论是不合格,要用家法处置带兵的,凌云是统帅,就不打了,由幼弟凌安之代为接受处罚,说罢举起门仗就要打。
  凌安之也忘了是来给堂姐下马威的,吓得抱头鼠窜,被全军将士看了笑话,从此之后凌安之就吓出了后遗症,每次看到堂姐全犹如老鼠见猫,再也不敢触堂姐的霉头,每次看到都是低眉顺眼。
  余情当时还以为是凌安之使坏不成还在堂姐那里吃了亏,所以在背后叽叽咕咕的埋汰人家,哪有女人能这么凶的?今日一见,几句话下来,才感觉到确实是凶神恶煞、粗枝大叶。
  她不自觉的观察了凌霄几眼,结果凌霄拍拍刚才半跪大礼膝盖上粘上的土,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
  她有点想笑,凌霄威震安西,在北疆军中也是声名赫赫,人送外号玉面达摩,这怎么吓得和小家雀儿似的?她想到这几年跑到蜀地时候的见闻,等找到空了,当做笑话讲给凌霄听:“凌霄,你看到过大象吗?”
  凌霄和余情吊在队伍的尾巴上:“看兵书上,两广蛮夷之地有用大象当做象军的,不过倒没有见过,大象真的有岗楼那么高吗?”
  余情拿着马鞭子当道具比比划划:“那当然了,大象的腿像马肚子这么粗,我骑着马,一点也不用低头,可以直接从大象肚子下边走过去。你知道那些训象师用什么把这种庞然大物拴住吗?”
  看着余情伸开双臂,用纤细的小体格努力表现出大象的样子来,凌霄看着好笑:“马肚子那么粗的腿?还不得用房梁那么粗的铁链子,拴在几人也抱不过来的大树上?”
  余情正襟危坐的摇摇头,伸右手拇指和食指环成一个圈:“非也,就用一根小小的铁链子,也就和马鞭子差不多一样粗细吧。”
  这就奇怪了,凌霄用拇指摸了一下下巴沉思:“为什么拴得住?”
  余情憋着坏,摇头晃脑的给凌霄讲她做生意时候见闻到的这些故事:“大象也不是生下来就长这么大的,刚生下来的时候比马驹子也大不了太多,驯象人就用小铁链拴着他们,小象开始的时候觉得受到束缚,就拼命挣扎,可是怎么也挣扎不开,后来就认命了,等它长大了已经极其强壮了,还是从来不会去挣脱这个绳子。”
  看余情一本正经编排他的样子,凌霄宽容的笑笑,摇了摇头,确实调皮,没个大家闺秀的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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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情和凌霄早就在路上把怎么做想好了,到了青海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将四个矿藏的经营开采摸了个门清,各个矿藏本身就是昼夜不停的产出,付商每年有几个月的时间要耗在青海,用在提高产量、分门别类的开采,以及打开渠道销售出去上。
  知道兹事体大,可能牵扯到泽亲王和翼王,付商直接将销售的数年来账册拿给余情,余情和安西军中入账修补后一一匹配,缺什么材料补什么材料,总共没用上一个月,做出了跨度三四年一整套的大账。
  凌霄宵衣旰食的反反复复对了三遍,认为问题不大,再和特定对接点上的人反复校正说法,无论怎么问,就是一套说辞:“凌将军早年因为安西军军费困难,私访青海发现的矿藏,向官府缴了开采费想产出补贴军费;最开始不知道如何打理。”
  “因为凌将军数年前专门负责安西军的军备后勤等,和从事这一部分贸易的付商多有往来,就直接请了付商代为运营;后来按照西北督查使四殿下翼亲王的要求,一切产业都要放在自己名下,凌将军也就更到了自己名下,这四个矿藏不算富矿,产出有限,每个月只能给安西军做填头。”
  凌霄又数次印证的和凌合燕等人把故事说圆,无论怎么问,对着账目就是这一套说辞。
  余情和凌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请凌合燕先回到安西军中,将宇文庭换了过来,让宇文庭随意查账,看是否有马脚。
  宇文庭本身出身商贾世家,只不过心思不在做生意上罢了,查账水平一流,一看到余情作出的旧账就笑了起来——
  纸张从旧到新,旧纸已经发黄卷边,上边的墨迹深深浅浅,有一些还有晕染,闻起来有旧纸的腐味,上边还有一些记错了的小涂小改;新纸就是上个月的账目,明显管理已经趋于完善,错漏没有了,任谁看来都是数本从旧到新的陈年老账。
  余情又带着他去矿上晃了几圈,这几个矿都是中小型矿藏,并不是流油的富矿,虽然是白雪皑皑的冬季,矿坑矿井里都能看到穿着羊皮或棉衣的工人出出入入的作业,轨道也是修的整整齐齐,一看就已经开采多年。矿山不远处有几处工厂正在冒烟,估计是烧制金属的场所了。
  刚进矿口,有的老伙计就像认识他似的纷纷和他打招呼,一副经常见面的老油条脸:“宇文将军又来了?这几个月开采情况一切如常,还新发现了一种碳化金,价值连城,就是产量太少了,要不可能有大用,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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