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不错,本来酒席散去大家在一起喝茶闲谈,可是不知道何时,孩子们翼王等人全消失了,席间陡然只剩下凌河王和凌安之,凌安之觉得气氛尴尬,他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找一下大哥。”转身就要走。
凌河王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怎么,懦弱的小畜生,连陪我说几句话都不敢吗?”
凌安之是否懦弱,早就不是凌河王可以评论的了,他不想惹气,不说话抬腿往外迈。
凌河王:“封了西北侯,变成了大帅,更六亲不认了吗?”
凌安之终于回头冷冷的看了他这个爹一眼:“我也这个年纪了,不想和你吵架,你特意的把我召回来,看这样子也不是把酒言欢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凌河王看着他这个已然越来越陌生的三儿子:“你年纪轻轻,没用祖荫,单靠军功就已经封侯了,再往上一步就会进无可进,你心里明白吧?”
看凌安之颔首默认,老王爷眼光像刀子:“我这次让你回来,只告诉你三件事:第一,狡兔死,走狗烹;第二,你个丧门星要懂分寸知进退,不要好大喜功弄的满门受你连累;第三,你最好知道自己姓凌,要对得起老凌家满门忠烈的名声。”
凌安之一甩墨色广袖,背着手走出了宴客厅,清冷的声音飘回了凌河王的耳朵:“这些我都懂,否则匹夫之勇你以为二十五岁就可以封侯?父亲大人,你把家看好了,保护好家人这几个人就行了,剩下的不用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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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川二十岁开始,就赴京城当官,成了凌家唯一一个文官,在兄弟们中离家也最远,上次回家探亲时,凌安之还是十几岁的小孩,这次兄弟也是十余年没见。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不过至少全是成熟的大人,全姓凌,坐在一条板凳上,届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也尽弃前嫌,忘了当年大房二房之间不可调和似的肮脏事儿,这两天兄弟谈笑风生,在一起聊一些朝中军中的闲话。
凌川无意中提到了另外一位新贵,山东提督裴星元,凌川在朝中说话说习惯了,总是铺垫时间太长:“裴星元为人儒雅,在山东素有贤名,去年临时调任了塘沽的巡抚,武将却给了一个文官,可见是有点才华手腕的。”
“尤其他擅长水墨丹青,画的景阳帝拍手称赞,就因为这个,去年一年传召了裴星元四次。”
凌安之听说此人去年曾经亲自上门向余情提亲,不免有些好奇:“他在塘沽做巡抚,现在的山东提督是谁?”
凌川眯着豹眼,捋着小胡子说道:“裴星元升官之后,山东提督本来说是黄中原兼任,可惜黄中原年前有病不治死了,现在还是由裴星元兼任。陛下心情好的时候还拿你们两个对比说,说安西提督的奏折战报,山东提督的水墨丹青,那都是一绝,三弟,话说你这文治武功俱为上乘,太难得了。”
凌安之心道回去得好好收拾一下凌霄,模仿自己写点奏折一不小心就写出名了,弄这么好干吗?早晚得穿帮露馅。
其实倒不是凌霄真的能当个文状元,术业有专攻,大半辈子在军中的武将,怎么也不可能像文官那样有时间咬文嚼字。这属于全靠同行衬托出来的文采,大楚武将们五大三粗,不少老一派武将字都认不全,凌霄用心琢磨怎么说皇帝才能爱听,能写不好吗?
“我也是偶尔文思泉涌,平日里打打杀杀,这文字功夫已经搁下好几年了。对了,听说他眼光极高,在山东挑了一圈都没挑到合适的,至今尚未娶妻?”
凌川哈哈一笑,心道凌安之远在塞外,消息还挺灵通的,连这个都知道:“嗯,他在山东的时候也婉拒了不少好亲,不过去年倒是亲自提亲求娶一个商贾之女,好像是那个太原余家的小姐。”
凌安之不着声色的低头饮茶:“裴星元毕竟是名门望族,商贾是末流,家里父母会同意吗?”
凌川摇摇头:“这个商贾之女来头也不小,是当今泽亲王和翼亲王的表妹,而且家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子嗣凋零,到了她这一辈竟然只剩这么一个丫头,将来万贯家财富可敌国全在她手中,不可小看。”
凌安之笑:“这么有钱有势的丫头还真不多,裴星元本来就是文官,势力也不大,娶了谁也不能说成是站队,只能说是个人喜好,他也算是好眼光,想必家中父母也会同意。”
凌川一向知道凌安之有些风流,看他对八卦有兴趣,就索性顺着这个话题说道:“裴星元父母已亡,婚姻大事他自己就可以做主,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说话缓声细语,风仪典雅,有些品格,还真不是个图钱图势的。”
凌川知道的细节不少:“可话说回来,求亲这个事也并不顺利,他家四代单传,他有好几个姐姐,曾经到京城细细的打听过那丫头;因为余家人丁太少,担心是不是都有什么毛病。”
“这一打听,结果还真在太医院打听到那丫头十岁的时候得过一场寒症,在京城修养了半年才勉强活过来,别的毛病不说,体质太寒,将来一定无法生育;所以求亲这个事,裴星元就搁下了。”
凌安之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置可否的笑道:“胡扯,十岁的孩子怎么看出的不能生育?再说那丫头自己知道这事吗?”
凌川担心隔墙有耳似的四顾看了看,颇为神秘的小声说道:“你看他们余家,除了虞妃生了两位皇子,其他兄弟三人想尽办法就生出这么一个丫头。你再看翼王殿下,从小就是药罐子,这些年大小毛病不知道闹了多少,要我看,可能是家族血统里有毛病。”
凌川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继续说道:“那丫头自己肯定不知道,你要是当爹娘的,会把这事告诉孩子?不过他们家三个长辈肯定是知道,对那丫头娇惯的不得了,终身大事,她自己做主,要求未来夫婿在太原安家;这几年来余家每年都偷偷的来太医院找何太医,何太医告诉我,就没见过那么寒的体质,不可能有孕。”
凌安之眼睛里寒光闪过,心道凌川都知道了,拐了几个弯还能传到他耳朵里,估计已经漫天风言风语,不禁有些生气:“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知难而退也就算了,把人家姑娘的隐私弄的全天下皆知,这让人家姑娘以后如何成家?”
——坊间这些烂舌头的,最喜欢编派这些达官显贵们的小话儿,说不上能嚼出一个未成亲睡了几年,结果才发现不能怀孕的故事来,那就更难听了。
凌川多年来三妻四妾的习惯了,倒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就是觉得凌安之这反应有点奇怪:“坊间也就是传个一两年,无非就是通奸了几年,养不出孩子来,裴家悔婚不要了。”
“行了,我们不说别人的事了,三弟,你也不小了,风华正茂的总这么荒废光阴单着也不是事,喜欢什么样的,大哥给你琢磨个夫人?毓王送来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你也多少给点面子,先给你暖个床解个闷就行。”
凌安之现在心思不在妻妾上,这些年梅绛雪、余情两个红颜知己搅的他无奈之极,旧账都应对不过来,轻易也不再出去招惹撩拨了,他开始想余情不能生育的事是不是真的。
凌安之把这些年捋了一下,确实余情一到冬季浑身冰凉,最严重的时候冷的像沉在冰湖里的石头似的,温度低的不正常。
当年在黄门关,余情她娘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余情是心思重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能不能别弄那些三妻四妾的回来堵她的心?”
余情有貌有钱,两个皇兄有势有权,一般的不顺心夫婿都得咽下去,还有什么不顺心需要哀求夫婿别三妻四妾的,那也就是子女了。
改名字叫做余生长情?估计也是怕她心眼实,到时候参不破想不开,再为情所困。
而且父辈们对泽王和翼王的支持早远超过了当舅舅的本分,简直是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么一连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凌安之想完以上这些就是转瞬之间,抬头正好对上他大哥询问他的眼光,微微一顿,想出几番鬼话搪塞他大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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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在凌河王府呆了一天多,事务缠身不能留的太久,次日清晨,就带着花折、元捷等人离开了文都城的凌河王府。
几日后凌川和凌河王也启程去了京城,凌河王有些京城旧事要处理,凌川则是探亲结束,回朝上任。
许康轶直接先去太原找了余情,余情在太原一个多月来,打理生意倒是其次,毕竟父亲叔叔们正当盛年,她做生意这些事就是玩票。
余情主要是暗中处理翼王军火和走私的事,军火的账目早就已经化整为零,细碎的不能再细碎,让军备所的人来看,也不能从这天南地北的账里查出个子午卯酉来。
可形势所迫,现在再想走私换点军费就难了,毓王八方下手,守株待兔就等着许康轶自投罗网。许康轶轻易不敢有所举动,免得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结果就是泽亲王北疆军现在已经开始寅吃卯粮,用不了几个月军费就难以为继。
清晨,许康轶直接进到了余情布置简介大气的闺房,余情已经在等他了,他坐下来,抚摸着桌面上的翡翠笔筒沉思良久,之后问余情道:“情儿,如果能够将物品运进来,现在是否还有办法出得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留言和评论,爱你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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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无耻之尤
危险确实危险, 可许康轶深知军中无钱断粮的话,瞬间可能兵变,万一兵变泽亲王的根基就没了,就算是能压制兵变, 也会极大的影响皇兄在朝中的名声。和兵变一切归零比起来,铤而走险危险更小些。
余情连连摇头, “现在走私绝对不行, 牵扯太大,到时候一招不慎,满盘解输,要我看实在不行先悄悄的自掏腰包, 在北疆都护府自己生产军火军备, 坚持个一年两年,也许风头就变了。”
翼王摸了摸脸颊, 有愧疚之色:“万般无奈下也只能如此了, 可这每个月十几万两银子的缺口,数字太大, 对于舅舅家来说,实在是负担过于沉重。”
很多世家商人,都是看起来风光,钱财之所以能够生钱, 全靠流动,一旦流动资金按月的被大额掏出去,钱财流动不起来, 分崩离析可能就是几个月的事。
余情给许康轶端茶倒水,像小时候那样将一颗脑袋抵在许康轶的额头上笑嘻嘻地说:“小哥哥不必压抑,咱家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只是手头紧一些罢了;你总是想得太多,其实你和皇兄和我父亲们的亲儿子有什么区别吗?我们同心协力、下一步要研究的事,就是怎么生财有道,江南的钱财,咱们也要揽一揽才好。”
余情突然觉得此次许康轶身边少了点什么:“对了,花折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那可是一位神州大地上,冉冉升起的新财神爷。
许康轶眼神宠溺,余情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又聪慧识大体,他由衷的喜欢疼爱:“余家的儿子就是你了,你即当儿子又当女儿,责任重大;花折去甘州买药材去了,日前传信说今晚回来,我在太原逗留几天,看看有没有办法帮衬一下生意。”
正说话着,付商进来了,面色严肃到紧绷着,紧张从声音里透出来:“殿下,少主,刚才毓王殿下的手下来找了老爷,我在门外偷偷听了一半,就过来找二位来商量对策了。”
毓王来者不善,没想到他已经把手伸到太原来了,许康轶手上动作停住,问道:“他为了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付商皱了皱眉头,眯着眼睛用手摸着额头说道:“毓王说驻守的东北防区军费匮乏,但是建设烽火台又迫在眉睫,想向余家借款四百万两。”
“四百万两?”余情倒抽了一口冷气。
许康轶和余情面面相觑,四百万两可不是小数字,余情父辈们的整个万贯家财加起来,也不过是两千五百万两,绝大多数全不是活钱,四百万两是几个省的全部流动银两,借款四百万两要是硬撑着拿出来,没有流动资金马上岌岌可危,家族破产倒闭可能就是一个月半个月的事。
而且就算勉强拼凑着拿得出来,北疆军靠什么接济?
余情自小经商,最会判断利益关系,当即柳眉半竖,面沉似水:“毓王过于歹毒,瞄着我们余家,这是给二位皇兄釜底抽薪来了。”
只要没有了余家的经济支援,再卡住许康轶走私的命脉,泽亲王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风雨来。
——北疆那鬼地方高寒,就算是垦荒屯田,除了土豆也什么都种不出来。
先前毓王一手遮天、春风得意,不过最近一年许康轶小动作太多,连一向以手腕阴狠的二阴毒也接不住,直接动摇了他在父皇心中的信任和地位,弄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接着是北疆大捷后,泽亲王封了天佑上将,是本朝皇子未曾有过的无上殊荣。毓王坐不住凳子了,他可不是病猫,而是真正的老虎,直接来了一个动其根本,动泽王翼王的经济命脉,看他们没钱还靠什么折腾风光?
翼王眼珠转动,沉思良久:“要我看来,今年皇兄青云直上,直接追赶毓王地位的这个局面,是我父皇有意为之,他最在意的,是牢牢捂住自己手中的权势,只要还在平衡中,我们无论斗成什么样,他均能视而不见,这也是我前些年借着杀贪官扫了一批毓王党的原因。”
他曲手指,轻轻用指节扣着桌面:“而最近这几年,毓王权倾朝野,朝中纷纷站队,我父皇觉得失去平衡,所以借我的手和泽亲王的军功打击了一下他。毓王其实也不是不懂,只不过是身在局中,患得患失罢了,他这一次抽薪止沸,要断我和皇兄的经济命脉,出手太狠,我父皇不会允许他胡来的。”
余情不太懂帝王心术,听起来云山雾罩,咬着手指问道:“可是现在毓王的人就在门外借钱,怎么办?”
许康轶一盏茶一饮而尽,条分缕析的开始说:“我还有些散碎的钱存在各地,算是我的私产,私产变卖了也值二百万两左右,能给北疆军顶些日子。”
许康轶一辈子全在思考,心思缜密,行为戒慎,从来做事看长远,唯恐一步踏错连累了皇兄,不拘于眼前得失。
他步步筹谋:“毓王来借钱,余家先哭穷,说没这么多钱,让他们说一个数,之后就是想办法拖时间。”
“全国的那么多农民小商户全曾经向我们的银号借银子,我们挨户去要,就说毓王借钱,实在凑不出来,到时候自然声音就传到上边去了,我看时机再找人敲敲边鼓,说余家大厦将倾、要破产了,父皇不会允许余家破产让我和皇兄跟着一败涂地,使毓王一家独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