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距离走出雪山还有一百多里,伤口不处理根本不行。
凌安之顶过了最难熬的那天上午,之后开始缓慢的恢复,此时已经能勉强气喘吁吁的起身,他见余情为难,伸手对凌霄说道:“用药酒给我擦净再冲洗一下手,你们全出去,交给我吧。”
凌安之说扶着他就行,他自己能走,可凌霄绝对不允许他逞强,一伸手脱下披风,裹住凌安之将他打横抱起。这一抱又是心疼的胸口发麻,感觉才七八天,凌安之轻了好多,眼窝脸颊深陷,两眼中的秋水都快枯了。
凌霄挥手吩咐亲兵抱起余情,担心春末的雪山再次崩塌,不敢传令吹哨子收兵,只能靠亲兵传达命令,全部停止搜索,回文都城。
雪山萧索,北风已经转化为南风,凌安之明知是设下圈套在等他,依旧踏雪寻亲,和送死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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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凌河王和凌川闻此惨讯后,已经马上回到了文都城,也知道凌安之几乎是单枪匹马的进了雪山找妹妹凌忱一直没回来,不过谁也没问起过,一看便是怨念极深。凌霄担心凌河王迁怒重病的凌安之,没敢再回凌河王府,将凌安之和余情秘密安置在自己的私人宅院之后没有声张。
——他前一阵子过生日,花折阔绰出手送的两套宅子,不用白不用。
两个人见有人来接应,心气一松,太过虚弱俱直接昏迷不醒。凌霄自己亲自动手服侍凌安之,安排其他丫鬟服侍余情,每日几轮药物、梳洗收拾、精粥细汤的调养,一两天才恢复了点人样子。
凌安之醒过来正是半夜,他这回把凌霄吓坏了,凌霄从未亲眼见他病过,也知道他这个急病主要因悲痛愤怒而起。尤其余情醒的早些,今天下午和他说话的时候,告诉凌霄凌安之日前曾经回光返照,差点一命呜呼,听的他五内如焚、魂飞魄散。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凌霄心里一道一道的坎全过不去,精神也是硬撑着。见到凌安之半夜醒转,凌霄一颗心彻底落了地,直接开始在床前抹眼泪,一边抹着眼泪还一边喂着他喝参汤,那委屈的熊样,弄的凌安之哭笑不得。
凌安之伸手想把碗接过来——凌霄一瞪泪眼蒙蒙的琥珀色眼珠,没接过来,他知道家族蒙难凌霄心里也难受,想劝解几句,不过转念一想,哥两个如果互相劝解的话,估计就剩下抱头痛哭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其他话题:
“小祖宗,趁我还没死,你先别急着哭丧,堂堂破军将军,哭哭啼啼的,让人笑掉大牙。不是不让你擅离职守吗?”
凌霄试了试温度正好,一勺参汤轻轻的送进他嘴里:“职守个屁,我的职守就是守你,你要是没了,我守谁去?你这回清减了好多,可怎么得了,这几天先在文都城缓一缓,过几天偷偷回军中去,找军医开几个药膳的方子,把肉养回来才行。”
凌安之知道凌霄是让他躲着凌河王,他被人精心伺候了两天,眼睛中的神采已经恢复:“你这是把我当猪养了?掉下去的是肌肉,长出来的可是肥肉,稍加照顾即可。对了,余情呢?她怎么样?”
凌霄也有些奇怪余情没等凌安之醒过来也不调理一下就走了:“余情虚弱些,今天下午的时候醒了,硬撑着来看了你一眼,知道你没事了。才说家里有急事,傍晚上了马车,估计这回已经出城百余里。”
“对了,余情的二十名侍卫有两个被雪崩埋了,其他人这几天一直跟着找他们家少主,今晚也跟着回太原了。”
凌安之想起余情,刚想问问余情胸口的伤什么样了,恍然间脑袋里电光火石的唤醒了记忆,想起“弥留之际”占人家姑娘便宜的事来,心里不禁一阵哀嚎——我的天,当时他是人还是鬼办的这事啊!
这和提上裤子不认账有什么区别?
上次怨花折,这次该埋怨谁?
天呐,怪不得人家姑娘提前走了,他要是余情,留下来见他第一面就是问他此种行为怎么处理。
他现在只想找一根裤腰带上吊勒死。
凌霄看着他脸色青红不定,再想到凌安之帮余情处理伤口那自然的神态,猜测的问道:“你不会被困在山洞里病成这样,还有心思招惹人家吧?”
凌安之勃然正色道:“说什么呢?我是那么荒唐的人吗?”
“…”凌安之以为凌霄会顺手拿个锥子刺破他的脸皮,已经做好了躲闪的准备。却见凌霄半垂着眼睑没有说话,半边英俊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映上了墙壁,像是修了闭口禅,认真的一口一口的喂他喝汤。
凌安之觉得凌霄有点不太对劲,唇角往两边一扯,露出一个笑:“凌霄,你怎么了?”
凌霄陡然回神,把汤碗往床边的柜子上一放,双手按住了腹部作呕吐状:“呕…我现在被你恶心的要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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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已深,夏初要来了,在文都城修养生息了三天,凌安之本体质极佳,心头一股最大的火烧过去,加上照料精心,体力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和凌霄回到家换孝服去祭拜母亲妹妹。
家族逢此大难,西北各省官场震动,表面上进门就痛哭流涕,如丧考妣。暗地里纷纷庆幸突厥只屠戮了一家未大开杀戒,倒霉事没落在自己身上,人人加强了家中防卫,往来凌河王府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景阳帝在京城也已震动,追封两位夫人为贤姝、贤婧一品诰命夫人。
凌霄和凌安之心中雪亮,知道这也符合官场规矩,死了夫人太太吊唁的几条街,不过人贵自知,若是西北侯凌安之和大学士凌川亲自死了,估计着停尸在路上也没什么人问津。
老凌河王和凌川主持丧失,见凌霄搀着凌安之进门,再跪拜给父兄磕了几个头,凌河王出离愤怒,头扭向一旁一言不发。凌川在他要赶回军中的时候,拍了拍三弟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伸手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天色已黑,凌安之回到军中之后就是慢慢修养恢复,凌霄不允许他再熬夜,早早的把他赶进了卧室休息,凌霄出去议事厅和营中为他处置一干军务。
凌安之头发随意一挽,臂上带着黑色孝帕——军中每天最常见的事就是死人,不允许戴孝,只能这样表达哀思之意。
正专心看着西境的防御图,亲兵首领魏骏贼眉鼠眼的进来了,“大帅,太原余家送来了一些补品,大帅要亲自过目不?”
手下全知道凌安之从来不打理礼品的事,可是前些天他赶到文都城接大帅回军营的时候,凌安之竟然破天荒的亲手写了一封信让他邮寄给余情,魏骏吃惊非小,这么多年大帅除了上报朝廷,绝少亲自写信,要是大帅的露水姻缘,离开北疆也就断了,这明显关系不止是露水姻缘的私情呐。
所以魏骏一听说余府送来的礼物和书信,马上贱嗖嗖的跑过来献媚。
凌安之看他那挤眉弄眼的样,不由得出声的笑道:“贼猴子,我看你是皮痒,放在地上吧,我一会自己看。”
“嘿嘿,遵命!”
凌安之亲手挨样打开,大多数是一些千年人参、侍汤进补的食材药材,一个盒子里送来一个奇巧的小盆景,半边假山上一棵小松树,半边可以灌上一汪可以循环的清水,顺手摆在桌子上还挺雅致的,他左右搬着看了看,果然在花盆的侧边看到几个小字,一看就是余情亲手写下的马屁——光风霁月。
他拆开余情写给他的花笺,坐在桌子上边捻着围棋子边看,余情字迹秀正,先是抱怨他书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她辨别了好久才能全部认全;又说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家里全不知道她受过伤的事,让凌安之也趁着战事稍歇静心修养。
再说到“太原有百里桃花,一城春水,满城春光无限;待至夏日会有十里荷花,万紫千红”,字里行间流露出希望他能去太原之意;最后絮絮叨叨,三纸无驴的说了一句“家中春季收获颇丰,有一百万两闲钱想长期存入天南的商号,大帅可有推荐?”
魏骏又敲门进来,看到大帅正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借着烛台看书信花笺没抬头看他,“你来的正好,去弄两条活泼点的小鱼来,养在盆景的清水里。”
魏骏:“大帅,梅姑娘来了。”
凌安之看着余情的花笺传书,嘴角微微一翘已经站了起来:“余姑娘来了?这身上有伤还短时间内太原安西的乱跑,受得了吗?快请进来!”
魏骏窘迫,心下暗想下次吐字要清晰一些:“大帅,不是余情,是梅绛雪梅姑娘。”
凌安之步伐一滞,旋即笑容更胜:“好久不见,快请!”
凌安之四顾扫了一眼,将花笺折起来夹在了地图里:“对了,把地下这么多东西收拾一下,看茶。”
梅绛雪上次看到凌安之还是四年之前,凌安之夹枪带棒的说什么“露水姻缘”“骨肉情深”之类的话,梅绛雪即伤了朦动的春心、也伤了少女的颜面,直接和凌安之不欢而散。
她本以为凌安之打小欢跳活泼,平时对她也是曲意逢迎,自会赔个小心放低身段的找机会来缓和关系,毕竟二人有自小相识的情分在。
没想到这么多年除了凌霄冒名顶替送的礼物和写的信,竟然只言片语也无,让她芳心寸断,只知道他平时有些心冷,没想到薄情冷酷至此。她只能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他连年征战,平西扫北,一路擢升,已经加封了定边总督和西北侯。
本来此次也无意要见,但是凌安之全家被灭门的消息实在太过惨烈,后又听许康轶说起凌安之急火攻心又被困住大病了一场,已经回光返照差点一命呜呼,是机缘巧合得到一头熊的熊胆才活了下来——许康轶不知道余情和他一起被困的,外界全以为他是单刀赴会。
想到他生死一线之间,也暂时忘却了之前小的不愉快,忍不住还是专程赶来了。
多年未见的两个人四目相顾,竟然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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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重归于好
梅绛雪白色衣裙上缀锦绣团花, 这么多年容颜依旧,还是气质出尘,眉目如画;凌安之征战多年,身上少年之气已经完全涤去, 大病初愈整个人清减了不少,肩上的衣服都有些松垮了。
——有些人, 当时随随便便说了再见, 没想到再见时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心境不复当年。
终是梅绛雪更心疼他,多年不见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想叫一句安之又想到对方这人已经封侯, 不自觉的施了一个礼:“侯爷。”
礼毕起身后轻声说:“你瘦了。”
一句侯爷叫的凌安之心神不宁,两个人竟然生分至此, 再加上他这些年自己也亏心, 心里一热,竟然直接跪了下来:“梅姐姐, 你这么叫我,不是要折杀弟弟吗?”
梅绛雪看他脸颊凹陷,一副挣回一条命的样子,不想让他妄动心神, 把他从地上搀起来,忍不住心酸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姐姐?”
凌安之:“…”
梅绛雪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坐下, “把手腕给我。”
号脉的空档,梅绛雪见他手上茧子更厚,手臂、手背上铠甲覆盖接缝之处,全是经年去不掉的压痕,这次瘦了太多,少年时手臂玉雕盈润之感已经基本褪去,剩下的多数是清减和冷硬。
梅绛雪忍不住问他:“你身上的肉呢?”
凌安之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笑道:“去年去北疆的时候还有一些,不知道怎么给折腾没了。”
半年不到大病两场,均是奄奄一息卧床不起数日,别说肉了,命在就不错了。
梅绛雪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身边没什么体己人贴身照顾他,凌霄比他事务还要繁杂,吃饭睡觉都只能见缝插针,能管成这样已经算是呕心沥血了,“你吃了什么药?把方子拿给我看一下?”
方子还是前些日子翼王专程八百里加急送了来,花折斟酌几个时辰,写了三个方子按期调理,总计要调理四十二天。
梅绛雪一边望闻问切,一边仔细琢磨,说道:“这个第一个方子确实完美,不过第二个和第三个还是要看你的情况略作修改,你体质好不假,但这些年劳累太过,有的药用的急了些,我为你修改一下,在军中照顾你半个月,把你肌骨均匀的调整如初,免得你亏空,之后再走。”
凌安之本就亏心,见梅绛雪放下身段主动照顾他,自己的母亲妹妹又刚没,心里这些天都空荡荡的,不自觉的又伏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姐姐开始打滚犯贱:“梅姐姐,还以为我这回就算是病死了,你也不打算理我了呢。”
梅绛雪终于又找到了点当年少年的影子,再想到他一向狼心狗肺,家族一场大难却上火忧愤到差点病死,心里像春雨浇灌中的土地,又开始变软了。
梅绛雪知道凌安之喜欢别人揉捏他,不自觉的柔声说:“胡说,哪有当姐姐的不理自己弟弟了的,头发乱七八糟,估计也没什么人摆弄你,过来,我给你梳一梳。”
凌安之此时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比波斯小猫还乖些,坐的端端正正任由梅绛雪倒腾他,梅绛雪眼角余光看到他桌面上崭新的小盆景,一看就是担心他生病无趣,给他摆着顽的。
再一眼又看到桌上乱摆着的地图,估计也是打发时间随便看的,她随便伸手一翻,笑道:“你打小就顽劣异常,从来没有个消停时候,那么多年也没见你好好的静一静,这回养病终于肯花时间歇着了”。
凌安之突然想到夹在地图中的花笺信件,不自觉的伸手去按,不过已经晚了。
淡墨色的花笺自地图中落下,正好落地是“太原有十里桃花,一城春水”的这一页,信纸上荷花盛开、字迹娟秀,仿佛淡淡的幽香透过信纸飘了出来,一看即是女子笔迹,亲昵之情,跃然纸上。
再看到凌安之尴尬有点不自然的神情,当场就猜到了大半——太原?能和凌安之认识的太原女子,那就只有余情了。
梅绛雪冰雪聪明,算是打小和凌安之一起长大的,凌安之在她面前也习惯性的本真。他只要是不自在,就是心里有想法,再看到他这情不自禁的掩饰,不由得没有说话,只用双眼看着他。
凌安之有点手忙脚乱的将信捡起来重新夹在地图里,刚张口想要解释,“那个…”,他语气一顿,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免得梅绛雪老是单着,弄的他这些年又闹心又亏心,都不太敢想这个事,索性微微颔首回避了目光,面上讪笑的转着眼珠用手背蹭了蹭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