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一从她眼皮颤动的时候便朝身边的人抬了抬眉,嘴唇无声翕动了一下:开始了。
身边的中年人点点头,看了眼桌上放着的手机——刚四分钟多一点。
身子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她身子忽然猛地向前一冲,带着椅子的后腿翘起,腿上放着的A4纸飘落在地。
椅子在空中停滞一瞬,似乎受到某种回拉的力量,又重新接触地面,在安静的屋中带起了一阵回音。
夏之余的后背一下子倾在椅背上,头向后一仰后脑敲在椅背横栏,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动了动眉想要睁开眼睛,脸唇边口轮匝肌肉眼可见的活动,是想要张开嘴的预备动作,却因收到阻碍没有张开。
邰一将这一细节看在眼中,不自觉地翻看了下第三题的内容,又很快将视线转回她身上。
车窗被遮光帘拉起,周围太过黑暗,她没花什么力气便睁开了眼睛,眼神却很涣散,花了好一会儿才聚焦视线。
意识一点点回复,五感重新运作,浓烈的酒味刺激着嗅觉,她的脚朝旁边让了一下,又下意识地动了动脚尖,好像将什么东西踢走。脑子在下一秒反应过来,她视线立马追着那被踢走的东西走远了。
不怎么需要想,几人便明白过来,这是踢到酒瓶子了。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让观众忍不住将注意力投注到她身上。明明此刻没有通过镜头画面看她的表演,但那肢体动作和眼神,就像是特写一般,让人忍不住追着她所安排设置的叙事顺序走。
想到这一点的中年男人,几乎拍桌子,立刻就要定下了人!
此时不好说话,中年男人大力拍了拍老邰的胳膊,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邰一依旧没反应。
甚至那张脸上都看不太出来,他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随着表演的推进,坐在车里的女孩终于明白了此刻的境地,手脚动弹不得,也不知自己将会去往何方。
剧烈挣扎后的眼神终于绝望起来,眼泪一滴滴滚落到身上,顷刻间便将衣服打湿。
惊恐、压抑而无助。
“时间到。”
五分钟的时间在此刻看起来不够用了,这段表演即便是放在正式拍摄中也是直接能用的,甚至算得上是精彩。一排七人的面试官中,有几人被代入了剧情,乍然被邰一喊停,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都录了吧?”表演期间,放在角落的器材一直在工作着,得到工作人员肯定的回应,邰一露出了今天对她的第一个笑容,“你坐到那边去等一下吧。”
没有评价,没有结果,只有一个还算善意的笑容。
夏之余接过旁边工作人员递过来的面巾纸,擦了擦眼泪,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对几位面试老师鞠躬,“谢谢老师。”
被带到旁边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跟着工作人员到一帘幕布之隔的小隔间录了个小视频,拍一下演员自我介绍和正侧背面的半身与全身。
等一切都做完后,她才坐到刘汝君旁边去,同她一起等待。
“你好,我是刘汝君。”
下一位试镜的演员并未进来,几位面试老师正低声交谈着,刘汝君此时小声与她打招呼,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夏之余也笑着回报了自己的名字,“你好,我是夏之余。”
“刚刚我一直都有看,”刘汝君抿嘴笑着指了指她刚刚坐着的地方,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虽然不太明显,但看起来却很甜,“你抽的那题我知道,特别难,刚刚有个姐姐也抽到了,演的没有你好。”
说着,她好像陷入了某种思考,唇边的小梨涡明明甜得很,说话时给人的感觉却是沉稳的,“她和你的表现手法有很大不同,她更多的是外放的,把重心放在挣扎绳索与脱困上了,可你更加细腻和内敛一点,细节设置的真的是太厉害了。无实物的情况下,车厢里的酒味居然可以那样表现出来,我真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我一直觉得她的表演中规中矩,自己也在想要如何表现,可一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新的诠释角度,真的是太幸运了!”
第一次与刘汝君交流,夏之余怎么也没想到小姑娘居然是个这样的性子。
看起来……很有那种沉下心做学问的老学究的模样……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就见刘汝君迅速从刚刚那种有些玄妙的感觉中退出来了,“之前没见过你,你的演技很棒啊,有专门学过吗?”
“谢谢,我也还在学习中,有幸得、”
“啊!我想到了!你带情绪的方式有些独特,像是……黄卉文老师的风格,对不对?”
夏之余:???
“应该没有错,你刚刚看完台词后闭眼的时候,我看见你数呼吸了,这是黄老师的习惯。”
夏之余:不是……这也能认出来啊……
作者有话说:
晚上有饭局,回来的晚了orz
第148章 变故
像是一个解题后渴求肯定的孩子, 夏之余满脸错愕地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没错,的确是黄卉文老师。”
瞬间,刘汝君脸上的小梨涡更深了, 为自己猜测正确而感到欢欣。
她的情绪肉眼可见的高昂起来, 眼角眉梢都忍不住往上扬, 她两手撑在椅子的两边扭扭腰,将身子朝后面蹭了蹭坐的更靠后些, 两脚一下子踩在椅子腿间的横杠上,将小半个身子都扭过来靠近夏之余, 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和你说话很舒服, 我喜欢你。”
夏之余:大哥,我总共也就说了两句话吧!
有时候,人的磁场和眼缘还是很奇妙的, 如同两个陌生人一看就互相有好感,或是心生厌憎。无论刘汝君嘴上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夏之余目前感受到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还是很和善又亲近的。
俩人凑在一块儿小声说着话,大多情况下是刘汝君讲,夏之余听着,直到又有下一位试镜的演员进来, 刘汝君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乖巧地坐正身子, 眼中没什么情绪地面视前方。
夏之余看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也跟着坐好,安静等待。
俩人在屋里等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第三个人来坐她们身边的椅子。按照剧组的流程,每组二十人全部面试完毕后,应当将留下的人聚到一个屋子里再挑选,与下一轮的面试同时进行,以节省时间。
但B组情况有些特殊,有两位珠玉在前,后面的十三人看着都没了什么意思,邰一直接把她们俩人叫过去,让她们等剧组的电话,到时候直接参加最后的试镜。
时间大概在十天后,可能会有出入,保持留下的联系方式的通讯畅通就好。
邰一对俩人一视同仁,说完之后,对谁也没再多说两句,也没对谁有特别的态度,让俩人离开。
出屋子前,刘汝君把夏之余叫住,想要留她的私人联系方式。
“电话号码?可以啊,我出去给你吧。”进屋的时候手机都被留在外面了,现在大家身上都没手机。
刘汝君连连摆手,将夏之余要打开门的手拉住,“不了不了,你现在就给我吧,报一遍我能记住。”
反对的态度坚决,夏之余估摸着出去她可能不太方便,依言报了一遍电话号码。
如刘汝君所说,报了一遍,她果然记住了,还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给她发信息打电话。
“当然可以啊,留号码不就是为了联系嘛。”夏之余笑着打开门,扶着门把手站在旁边,让刘汝君先走,“你记忆力可真好。”她真心夸赞道。
“背剧本练出来的,嘿嘿。”
俩人一前一后的出门,夏之余手还没松开门把手,就见一短女人跨步上来将刘汝君拉到一边,看了夏之余一眼。
虽然没说什么,可眼神中不免流露些防备。
刘汝君乖乖地跟着离开,对女人的问题问一个搭一个,整个人的状态恢复到夏之余刚进屋时,扫到她的那一眼时的状态,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在屋子里问她的号码了。
“小朋友看什么呢。”
追着刘汝君背影的视线被阻断,夏之余拉下黄卉文在她眼前上下摇晃的手,笑着喊人,“黄老师。”
“今天结束了吧?走啊,刚刚说好的,带你去吃虾,我知道有一家私房菜馆,海鲜做那可是漂亮!”
“那我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俩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着今天试镜的情况,半个多小时后到了私房菜馆。
私房菜馆是个在小巷子里头的四合院,看着周围安安静静的,很是清幽,门牌也没有花里胡哨的,仅是挂了简单的一块牌匾,什么雕花暗纹也没有,上书三字——闻溪苑。
门口无人迎宾,就连大门也未开,只是虚虚掩着,让人知道没有上锁。若不是有黄卉文带着,夏之余怎么也想不到,这居然是家私房菜馆。
站在门口听不见里面的人声,却也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夏之余耳力过人,听得见里面流水的声音。
黄卉文在前熟门熟路地推开两扇木门,招手喊她,“还愣着干嘛,进来啊。”
“来了!”
门开的更大了些,跨进门槛,入目便是俏眼的绿,院子清幽,假山碎石,门外所听流水之声则来源于院中的灯漏。
黄卉文从门边墙上挂着的的木板上取了块挂着的木牌,“余余,我们进去吧。”
“黄老师,你拿的这是什么啊?”夏之余小跑两步跟上,看她手中木牌好奇问道。
“是房间,待会儿要把挂在包厢门上的。这边一般都是熟人带着来,或者是自己有些门路,来了的且懂规矩的,才能受到接待。”
黄卉文带着夏之余走到前台,将木牌给侍者,说了是来吃饭的,而后进到一间包厢中去。
菜单和茶水一并上来,黄卉文将夏之余面前的菜单替她摊开,“今天随便点,黄老师请客。”
听到这话,夏之余赶紧摇头,“那可不行,您特意陪我来京市参加试镜,还为了我提前来了两天,我可不能让您请,今日还是您做东,我付钱。”
黄卉文并未在这话题上与她多争执,只让她看菜单,“先吃饭再说。”
如黄卉文所说,这家的确是水产丰富,大部分的食材都是海鲜,就连主食中的水饺都是些鲅鱼、墨鱼之类的馅料。一圈菜单看下来,俩人点了油淋鸟贝、佛跳墙、鲍汁扣海参与一清炒时蔬,并米饭两碗。
菜点下去,师生二人就着小食拼盘和茶水先边吃边聊了起来。菜品未上,黄卉文却先接了一个电话。
夏之余低头吃松子,安静地等在一旁。
“喂?云云?怎么这个时间打电、怎么了你说清楚?”
没有插耳机的电话实在是不收音,安静的包厢里,夏之余能将那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小祁昨天晚上就做噩梦,我也没当回事,把他哄哄睡了陪在他旁边,也没再有什么事,可刚刚他睡午觉又做噩梦了,醒来就吐了,而且……”那边的女声顿了顿,“喊了玲玲的名字。”
空间里任何一点气场和感受的变化,夏之余都能感受得到,更何况是这么个仅有两个人的小包厢,这么近的距离,对方一个人的气息变化在她这里太明显不过。
她愕然抬头看向黄卉文的脸,见到了一种她从未在黄卉文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电话那边的女声还在继续,“我已经告诉姐夫了,但他回来的不一定有你快,我想还是把你们俩都通知到比较好。喂?姐?你还在听吗?”
黄卉文被这句话唤回了神志,眨巴眨巴眼睛,泪水便掉了下来,“他、他怎么会知道玲玲的,你和他说了?”
“我怎么可能会和孩子说这个呢,总之我先带他上医院看下,你和姐夫还是快回来吧。”
“行行行,有什么事情你立马告诉我,我现在、”黄卉文说着扶桌欲起,看向夏之余。
“我送您去。”夏之余利落起身,将自己随身的包一拿背在身上,又去拿黄卉文的帽子。
“我现在就过去,应该今晚就能到,最迟不过半夜。”
“好,那晚上见。”
电话挂断,黄卉文匆匆拽过自己的包,接过夏之余手上的帽子,眼圈尚红,对她报以一脸歉意,“余余不好意思啊,老师本来说要请你吃饭的,但我、”
她说到后面有些说不下去了,夏之余替她打开包厢的门,推着人往外走,“没关系,咱们还是先回去要紧,老师您去打车,我去把钱付了。”
“没事,这里就有车能用,你等着,我来吧。”俩人说话间已经急匆匆地走到前台,要了一辆车。在司机将车开出来的档口,黄卉文抢着把饭钱付了,而后带着她到小院儿的侧门。
在车上,夏之余试探性地问了情况。
玲玲是黄卉文未出生的女儿,怀了五个多月的时候出了点事故没保住,自那以后小夫妻俩有好一段时间没再计划孩子的事情,即便是黄卉文身子养好了也没再考虑。
直到过几年两方家长催生,说年纪大了再生对身体不好,他们才开始重新考虑。但黄卉文,却怎么也怀不上了。
“小祁是我们领养的,我和我先生也没打算丁克,还是想要个孩子的,他又比较喜欢。就想着既然生不了,那干脆就直接领养一个吧。”
“他虽然知道他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但对于他姐姐玲玲的事情肯定是不知道的。他怕我们俩伤心,知道有个姐姐死了之后就再也没问过,更别提知道叫什么了。
这回连做噩梦,还叫了玲玲的名字,我实在是想不通。”
夏之余看着黄卉文的脸色,这才明白为什么没有看出她亲人有恙的原因,领养的孩子不如血脉相连,出了事能够反映到面相上的还是要淡一点。
最主要的还是她道行不够,只会看颜色,不会相面。
将事情细细反应了一下,夏之余问道:“黄老师,不然我送您回去吧?到的时候太晚了,有人陪着好一点,而且……没准我还能帮得上忙?”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猜想的原因,但抛去一些问题不谈,就是余下的部分,黄老师对她也是真心的好。如果她能帮得上很好,若不是那也没什么问题,孩子平平安安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