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道长睨她一眼,动作轻柔将孩子放在床上,一抖宽袍的袖子,面上神态不变回答道:“驱恶灵,消损其形,净得其身。”
他身子稍转,看向黄卉文与黄卉云,口中不停,“需糯米一把,无根水一盅,朱红半两,香灰两注,青叶七条;供小三牲,三清铃,请祖师像。”
玄清道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的面貌,模样周正,面白无须,若是脱掉一身法袍,或许还能看上去再小一些,声音自也是年轻的。
他说话时表情总是清淡的,好像在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此时男性的声音流淌在安静的屋子里,蓦然抚平了黄卉文心中的那些不安,好像突然踏实了很多,也相信起了眼前的这位道长。
她心里开始动摇,开口语气也弱了三分,“那如果法事失败了呢?我家小祁……”
“无碍,”玄清道人嘴角扯了扯,若这细微的弧度算得上是笑的话,那么他便是露出了今日进门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就算贫道自损其身,也不会让令郎收到半点伤害,夫人大可放心。”
黄卉文抿了抿嘴,想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我让人去准备东西。”
她招来王姨,请道长将刚刚那些需要准备的东西再说一遍,看着她将一样样都写下来记载本上。
“夫人,咱们要不要等一等,等先生回来了再……”
玄清道人微微颔首道:“做法需在今日午后两点,阳气最旺之时。”
“两点先生也赶不回来啊……最少也得到下午五六点呢……”
“没事王姨,你先去准备吧……”临到开始准备东西了,黄卉文也开始紧张了,丈夫不在心里固然有些不踏实,但时间都是算好的,也没办法拖延……
王姨将本子收好,看了看主家,又看看主家的妹妹,视线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才点点头,“那好,我这就去准备。”
有些东西需要等,有些却不用,是由玄清道人现在就在屋里准备的。
做法事的地点就顶在小祁的房间里,家居稍微挪动了一下,腾出块地方来。
长条案桌摆上,上面铺了块黄布,玄清道人洗净了手,先念念有词地用拂尘在屋子四角挥了挥,而后又用事先准备好的柳条沾着无根水在屋子里洒了些水,最后才恭恭敬敬地将祖师像摆上桌。
房间不知过程中不准外人进入,夏之余和黄卉文就在门口站着,看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添置起来。
此间小祁一直躺在床上睡着,随着玄清道人的动作,有些睡得不安稳,黄卉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趁着玄清道人闭目口中念咒的空档,黄卉文看他念得入神,悄悄将门虚掩些,将夏之余拉到墙边凑在她耳边小声道:“余余,我还是有点不踏实,那个道长……真的靠谱吗?我总觉得……心里虚得慌。”
别说黄卉文有这种感觉了,就是夏之余自己也有,况且她直觉一向灵敏。但要她真说出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一心为小祁的妈妈和姨妈,有真本事且能一眼看出小祁被附身的道士,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极了。
想了半天,她还是问了个问题,“小云阿姨平时就相信鬼神吗?是怎么知道的他?”
黄卉文摇头,“本来是一点都不相信的,后来……大概两三年前吧?我也记不清了,突然就信了,整天神神叨叨的……之后就一直对鬼神之类很敬畏,过年的时候还会拉我去庙里烧香拜佛。”
本来不信,却突然信了……
一般人如果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太会有这样的转变。
夏之余隐隐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比较重要,接着追问下去,“那你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吗?有没有和你提过?”
那道士确有术法在身,夏之余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也不敢随便布结界,伸头看了看那房间里的道士,又确认了下黄卉云确实在楼下没错,才让黄卉文接着讲。
趁着这么一下功夫,黄卉文仔细想了想,还真让她想到件事情来,“对了,那阵子她刚从国外旅游回来,看着整个人脸色蜡黄的,瘦了一圈。问她怎么了也不说,也不让我去看她,当时是告诉我水土不服。”
“你也知道我们做演员的一进组就是几个月,当时我正要进组,也没多问,等我再从剧组回来的时候,她身体就好了。也就是那一阵子,中间没隔多久,就开始说鬼魂之类的事情,还问过我玲玲的事呢。”
“玲玲?她问玲玲什么?”
“姐!你问问道长这个三牲是他来处理还是我们弄啊?”楼下传来黄卉文的喊声。
黄卉云“诶”了一声,走到走廊扶手去朝下面看自家妹妹,“你等下!”
那么大的喊声玄清道人自然也是听见了,黄卉文将虚掩的门一推开,他坐在蒲团上背对着门口道:“请夫人稍等,稍后贫道亲自去处理。”
黄卉文问完话又将门虚掩回去,对着楼下喊了一句回话过去。
黄卉云看东西差不多都准备好了,便吩咐了王姨几句打算上楼来,黄卉文趁着这功夫匆匆对夏之余回道:“她问我,流掉玲玲后,会不会想她,在梦里会不会梦见她之类的话。”
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地连成一条线,却差了关键的一点没有解开。夏之余没憋在心里,抓着黄卉文的小臂眉头紧锁,“不对,有事情不对……”
她抬头看向黄卉文,一双眼睛直直撞进她的眼中去,“小云阿姨很奇怪,这法事……最好不做……信我,附身的事我也能、”
“姐,余余,你们在说什么呢?道长呢?还在屋里准备吗?”黄卉云上楼来,身后跟着王姨端着未处理的小三牲,“我让王姨把东西拿上来了,交给道长,看看怎么处理。”
正此时,虚掩的房门打开,玄清道人已经将所有东西准备好,香炉中也插了三支香,等着点燃。
他对王姨点点头,将小三牲的盘子端进屋,用无根水将小三牲抹了一遍,而后在坛桌上一字排开放好,燃香、敬祖师。
一番动作做的干脆又利落,看呆了身后的几人,就连夏之余都没发现他居然已经开始了,黄卉文心中本就犹豫不决,这么一下子便见玄清道人将三清铃举高一摇,听一铃音清越。
周围气场随着玄清道人口中念咒而发生变化,他手持拂尘,另一手结印,脚行罡步走四纵五横。
一直躺在床上的小祁开始蹬腿,扭着身子好像在挣扎着什么,夏之余站在门口看的清楚,两道虚影轮番从身体中交错出入,一是小祁的,另一是以婴灵的。
随着玄清道人口中咒念越疾,她视线越过黄卉云不自觉揪紧衣角的手,忽然恍惚对上出体婴灵的脸。
脑子带来身体的反应要更快些,还没弄清如何想法,手就抬起弹了道阴气直指婴灵眉心,抽出生死轴来快速看过!
“女娃!你是何人!”
第152章 斗法
拂尘一挥, 尘尾带着气劲的喝声朝着她所站的位置直甩而来!
夏之余双脚如钉立于地面, 手持生死轴不动腰肢后弯仰身一避, 迅速将生死轴接着看下去。那道士却不给她机会,拿着拂尘的手腕一抖, 踏着步法将尘尾缠上她胳膊带着人往自己身边拉来, 左手比剑指伸向她臂弯!
床上婴灵生死轴被抽, 发出声声尖利嘶吼, 鬼哭声回荡在卧室里,吓得黄卉文和黄卉云俩人齐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像突然间夏之余指了小祁一下,就见她开始看什么东西似得,紧接着道长连头都没回就喊了那么一声。
没等她们捋清楚情况, 屋内的俩人已经缠斗起来, 拳脚间都是相击的声音。动作快的人根本就看不清,只有问话声听得清楚,“女娃娃竟能看生死轴, 说!你到底是何人!”
灵司的身份难以直言, 夏之余抿唇不答,全副心神都在接招上。
看着玄清道人年纪也不大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一身狠辣功夫, 一套招式来的又快又急, 让她连拿出勾魂链的机会都没有, 带来的压力让她想到当初和布老斗法时的场景。
小臂被拂尘尘尾缠上一下子失了力道, 被他拉到身前几乎与人面贴着面, 上身动弹不得!她眉头一压,右腿屈膝抬起顶在他膝盖上方,还未触及,腿脚就被玄清的小腿一个反勾,左膝砸在地上!
一切发生在数息之间,根本反应不及,钻心的疼痛从膝盖骨传到整条腿上,哪里都使不出劲,疼得她龇牙咧嘴地没忍住闷哼一声。
整个人跪在地上,被玄清绑的绑、缠的缠,与他纠结在一起动弹不得,拳脚上根本打不过。
门口站的黄家俩姐妹早就看呆了,只有电视里见过的画面在此时不借助任何道具和特效出现在了她们眼前。还是黄卉云先反应过来,“什、怎么了这是……”
黄卉文被妹妹一声唤回了神,也没想到什么怕不怕的,下意识地抬脚便要往屋里闯,“玄清道人!你快、”
“别进来!”夏之余喊住黄卉文,左手捏诀,右手成掌在他拿着拂尘的手上一劈,在他松手间左手顺势接住拂尘长柄,右手改掌为拳横臂下压,人未站起,借着直立的右腿一个用力,滚地后翻出禁锢,将黄卉文推出屋外,连带着要跟着进门的黄卉云也朝后一踉跄。
她布结界将黄卉文姐妹罩在里面,“待会儿解释,待这儿别动。”
拂尘被夺,玄清道人竟然也不着急,右脚在地板上一跺,双手成印,抄起桌上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起来,随着一声一声的咒法,继续未完成的法事。
如此心急的做法,让夏之余不免加快手上的动作,接着生死轴上刚才看到的地方继续看去,目光所及一行字不由地瞳孔一缩。
“敕!”
黄符上凭空生火,火舌舔着符纸在空中燃烧,周围磁场微变,小祁的生魂似乎也因此惊醒哭喊起来。不同于婴灵叫喊声尖利刺耳,男童的哭声混合其中,听得黄卉文一阵揪心,又想要往房间里冲,“小祁!”
夏之余将人一把推回去,在结界上又下了一层禁制,一回头就看见男童生魂挣扎着飘离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玄清道人飞去!
肉身躺在床上嘴角勾起弧度,符纸已然烧尽。
来不及说太多,夏之余勾魂链一甩,两头尾钩一头勾小祁,另一头直指床上婴灵!
勾魂链一出,那道士脸上表情终于变了,“灵司!”他看不出夏之余半神之身,见到勾魂链便认定人的身份,捏诀欲变化的手顿在那里,忽然不知该不该继续。
两道魂体飞近夏之余身边,她一手抓一个,婴灵阴气散发着阵阵恶煞顺着她胳膊往身上裹去,使劲地喊叫挣扎,“道长!救我!救我!”
“啊——!你说会帮我找个身体的!”
夏之余捏着婴灵后颈的手抓的更紧,快步越过坛桌奔向床边,将小祁的生魂打入体内,也不看僵直在原地不动的玄清道人便冷哼一声,“道长,你可想好了!”
手中婴灵扭着身子转头去看玄清道人,见他捏诀的手慢慢松开,又是一声哭喊,眼瞪大几乎要脱眶而出汩汩流出血来,“我给你八年、不十年!十年寿命!如果不够,我妈的命也能给你!”
一句话似乎打动了人,玄清道人眼中一狠,指尖一紧逼出血珠来,将手诀完成,“五腾雷云风鬼动,不避横罔具烬飘!请风请水、请五帝!”
屋内阴风大作,外面的天也迅速暗下来,黄卉文和黄卉云俩人被保护在结界内,没有被阴煞侵袭,婴灵、生魂、勾魂链等,虽一概都看不见,却也能看到模糊的一团黑气缠在夏之余手上,女童说话的声音似乎也从那里传来。
黄卉文将那女童说的话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句中意思可怕,听得她脸色发白,“玲玲……”
“她可不是玲玲!黄老师,您可得问小云阿姨问清楚了,这到底是谁的女儿!”
名字刚唤出口,夏之余猛一转身望向她身边的黄卉云,目光似小刀子般慑人,直直地望过去,即便不是针对她的,黄卉文也看的心里一突。
一句话说的突然,未等黄卉文反应过来,她又一转头看向玄清道人,无需驱使,勾魂链自发缠上朝她飞来的黄符一绞,“道长,我的身份您既然也已清楚,不如就此停手吧,继续下去的结果如何,您再清楚不过。”
“哈哈哈哈……贫道活了八十七载,还没有怕过谁!此番成也好败也罢,赌便是赌了!女娃娃,你既还在人间行走,便可知是神格未全,若你杀了贫道,这因果你可担待不起!”
“既然你也知道因果,今天的所作所为就不怕遭报应吗!”屋里的风愈刮愈烈,黑雾贴着地面打着旋儿腾空而起,乌黑漆亮的铁链子抖抖身子,尾钩兴奋地翘起,冲着黑雾冲去将之圈住,链身一绞,成型的黑雾便散开了。
夏之余借机套上黑袍,再施法术时,可动用的就更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否穿戴黑袍,就是是否使用作为公职人员灵司的权利,这一点对于别的灵司不明显,对于夏之余这个还在人间行走的半神却是再重要不过。
“我是自愿的!你不会受因果的!道长你别被骗了!”
勾魂链绞碎黑雾,将之打散,尾钩没晃一会儿,就听见这话,通人性地回到夏之余身边,将婴灵缠住,悬挂在她面前,尾钩却对着玄清道人,好似人只要一靠近,就能勾上去。
夏之余双手掐诀、不断变换,清除着她身上的恶煞,动作间还有些生涩。她唇线微微抿紧,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这种恶灵,她还是第一次收。
换做升级前的她,这种级别的恶灵,她根本解决不了。
未出生的孩子还没有名字,一般都是无名,程序上面也少一些,黑气从灵体上一点一点退下去,待身上恶煞除尽,婴灵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一个七个月大的女婴。
她暂且没管那婴灵和道士,快步走到床边,将小祁的生魂和融合,这才转过身来。
阴气逐渐散去,窗外的沉黑的云雾也散开,让阳光重新照进屋里。
“余、余余……”
转过身来的少女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对着门口,看得人心里发慌。黄卉文眼尖地看到她垂下的左臂在不断颤抖,她记得,之前那只胳膊上,缠了一团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