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生死已成定局,付月新几乎站不住,想借手术台支撑一下自己的身体,却一下子穿透过去,整个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心电监护仪上,唐仲贤的脉率波也剧烈起伏着,各项生命体征降低,发出警报。付月新被警报声刺激回了神,慌张地又抓上唐仲贤的手,“仲贤,坚持一下,撑住啊……”
她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爱人必死无疑,自己这样做……有用吗?往日相处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晃花了她的眼。她仿佛看见年少时,少年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朝她冲过来,朝她要她怀中抱着的书本,忐忑不安地问她,“同志,我能看下你的书吗?”
然后他说:“付月新同志你好,我是唐仲贤!”
那是初遇。
少年终是一步步成长起来,为人夫、为人父……他有时也会说起临到老时,一定要活的比她更久些,这样就不必让她伤心。如今,双鬓未白……付月新抚过他的眉弓,滑过眉眼,轻触他的脸颊,脸上挂着甜谧的笑,“仲贤哥啊,你可是算错了……”
付月新安静下来,她的手没有再放开过,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背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唐仲贤的脸,直到凌晨四点十分,空荡又安静的抢救室里,一声刺耳的“滴”声响起,心电监护仪上所有数据回归了直线。
鬼差大人没骗她啊……
她眉眼怔松,眼睛眨也不眨继续看着唐仲贤的脸,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顺着脸颊滑到他的手背上。她将悲意压下,脸上挂着凄然的笑,终是一声轻叹——也好,也好,黄泉路上,咱们可以一起走啊……
只是……“鬼差大人,我想求您一件事。”
夏之余沉浸在夫妻俩深刻的感情中还未缓过神来,就听付月新冷声道:“鬼差大人,我丈夫唐仲贤是京城唐家长子,他还有个弟弟名叫唐仲尧,意在家主之位。如今我们夫妻这场车祸是我小叔的手笔!
现在我们夫妻俩去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儿子唐朗与我婆婆余月华,如果可以,请您一定要告诉他,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奶奶,脱离唐家!”
说话间,唐仲贤的魂魄慢慢脱离了自己的,他摇摇头,眼睛还未睁开,口中便喃喃唤了一声,“月新……”
付月新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头却未抬,口中接着道:“告诉他我们夫妻俩的车祸是意外,但也不要相信唐家任何人,离开唐家,越远越好!”
夏之余心中惊诧,京城唐家,她前世便有所耳闻,原因就是在这唐朗。他年轻有为,出身不凡,自己是上市集团总裁,又长了张能把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脸,更是招人眼球,只上了几回财经期刊,就有小姑娘为他成立了粉丝后援会。
几次粉丝自发组织的活动下来,唐朗的名字也就被更多的人所知道。夏之余没有想到,前世完全没有交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会在今生以这样的方式有所牵连。
付月新不知鬼差大人愿不愿意帮她,自己的请求说完,仍旧保持微微弯腰、低着头恭敬的模样。
“好,我会告诉他的。”
女孩子的声音从宽大的帽檐下传出,付月新愣了一瞬,破涕为笑,“谢谢鬼差大人!”
唐仲贤似乎被付月新的声音唤醒,他睁开眼,看见苍白的手与他交握,“月新……”
第10章 逃跑
“你怎么哭了……我好好的呢,没事儿。”
唐仲贤一眼就看到付月新脸上的泪痕,想要为她擦拭,抬起的手却被付月新一把捉住了。她笑着又哭了,眼泪掉的又凶又急,开口便骂他,“傻贤哥……”
握着他的手触感冰凉、不似常人,他惊觉,面前的人脸色也苍白的不像话,“月新,你怎么……”他顿住了,只因自己伸出去的手的肤色,同她一样。
他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放满了医用器械,空气中满是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来往往,所有的人好像都看不见他们似的。身边的护士拿着一把镊子对着他的眼睛便甩过来,他条件反射地闭眼,镊子的尖角穿过他,被另一只手接走了。
唐仲贤脑子里“嗡”地一响,喉头一下子哽住了。他下意识便抬手捧住了妻子的脸,手指插进她的发间,红了眼,“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像受伤的兽一般弓着腰背,身体向前倾倒,将头靠在她颈侧。
“别这么说,”付月新拍拍他的背,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推开唐仲贤,抓着他的手臂,快声道:“贤哥,我们俩是死了,小朗还留在唐家那水深火热的地方,我拜托了鬼差大人提醒小朗,要离开唐家!”
鬼差大人?顺着付月新的目光,唐仲贤看到了靠在墙边,把空间留给他们说话的夏之余。
那人低着头,着一身黑袍,从头盖到脚,带着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唇鼻掩盖在阴影里,看的也不是那么真切。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夏之余以为他们说完了,便走上前来。
唐仲贤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人走近了,这才赶紧站起身,对着夏之余鞠了一躬,恭敬道:“鬼差大人,我家小朗的事情,拜托您了。”
夏之余是答应了没错,只是有些话还得说在前面,“唐先生不必这样,只是我也只负责传话,要如何做,还得看唐朗他自己的选择。”
那夫妻二人连连点头,表明自己明白的。
夏之余照例查看了他们的生死轴核对身份,确认无误后便领着他们去找田浩,打算把三人一起带走,却再细细一感受田浩时发现,田浩,不见了!
魂线那头的气息,不对!
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夏之余目光一凝,冷了下来。原先若不是怕被别的灵司带走截胡,她连魂线都没打算系,却没想到,那人是直接跑了!
是自己跑的,还是别的灵司出手带走了人?
夫妻二人都是敏感的人,他们虽看不见夏之余的表情,却明显感受到鬼差大人的气息变了,好像空气都冷下几分。付月新看了丈夫一眼,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她小声问道:“鬼差大人可是遇上什么事了?如果有我们夫妻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是有点事情,不过这事你们帮不上忙。”夏之余手一抬,两根金色的魂线便从她宽大的袖下飞出,扣住那二人手腕。动作间她稍作解释,“这线不会对你们有什么伤害的,你们二人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您放心去吧,我们哪儿也不去。”付月新轻轻动了下被扣上金线的手腕道,鬼差大人既然说了他们帮不上忙,那她便和贤哥待在原地,安静等待就好。
夏之余不知那夫妻俩心理作何想法,只是他们有求于她,也谅他们不敢跑,便放心去寻田浩。魂线那头明显系着魂,不然她早就发现了,只是不知田浩做了什么才能跑掉……
现在只希望,不是有别的灵司插手。那要是跑了,可就是二十四小时的生命被抢了!
顺着魂线,夏之余一路走到门诊楼前台,两个护士正在聊天,她一走近,就见其中一个女孩子打了个哆嗦,脸色白了白,“玟姐,你觉不觉得有点冷啊。”
“不冷啊,”对话的护士皱着眉去摸她的手,有点担忧,“诶哟小沈,你别是生病了吧,手这么凉,脸色也不太好咧。”
“没事,可能是来例假,不太舒服。”小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脸色实在是不好看。
夏之余脸色也沉了下来,往后退两步远离小沈,这才让她脸色有所缓和。
这女孩子八字也太轻了,几乎和生魂一样,也不知道刚才田浩靠近时,夺了她的几分生机。
被称作玟姐的护士从柜台下拎出个暖水瓶,给她倒了杯热水,嘴上絮叨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是不知道多喝点热水,到我这个年纪就晓得啦,我下午还看见你喝冷饮呢,怎么样,受罪了吧……”
两人说着话,夏之余心念一动,把魂线收了回来,临走前看了眼小沈的名牌便不再耽搁,循着气息去找田浩,这一找却是直接把夏之余找乐了,只是脸皮扯起,她也才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
冰冷而黑暗的太平间丝丝冒着冷气,一个个银色的冰柜排列的整整齐齐。有一个冰柜“砰砰”作响,在满是尸体没有一个活人的屋子里显得颇有些诡异。站在太平间门口,她按下跳速有些快的心脏,右手成掌在胸口处贴了贴,深呼吸,走了进去。
她一步步走近了,“砰砰”作响的冰柜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田浩没有发现她,却本能地收敛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透过合着的冰柜,最先入目的是一双脚,田浩蓝色的生魂不停地往上钻,口中喃喃“不可能,我没死,没死呢!”
“起来,动啊、动啊……”生魂在冰柜里乱撞,待怒极了便拍打冰柜,连自己的肉身一同击打。
夏之余没有去喊他,也没有再问他逃跑的方式,漆黑泛着冷光的勾魂链甩出去,尾端的钩子勾上魂魄,把他从冰柜中拉扯了出来。
已是可怜人,何必再多说?
面对田浩口中清醒时的咒骂与低声痴语,夏之余不再做任何反应,带着他与付唐夫妻二人会合。
付唐夫妻二人见到被束缚在勾魂链上,明显已失了神志的人,不禁双双对视一眼,突然有些紧张。漆黑的铁链看似寻常,那发疯的魂魄挣扎时,却有细细的银光在上面流窜,烧得他身上冒青烟,更是疼得他满地打滚。
夏之余打开鬼门关大门,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不用担心,也只是因为他不老实,才会被我捆住。”
领着他们进鬼门关,入土地庙,在土地公那儿领了批票,如上次一般走过黄泉路。这一次夏之余却在第二道门前,对这夫妻二人多吩咐了几句,“过了这道门,剩下的路你们便要自己走了。前面是望乡台,你们可以在望乡台上往回看看,心里念着,眼睛便会看到你们想看的。”
她把批票递给两人,让他们收好,“来,这是你们的批票,先拿着去那里先排队自助领号,然后再排队盖章,换通行证。”
付月新听到望乡台三个字,一双眼睛红了又红,拉着丈夫两人一起又是连连道谢,这才往里走去。
她又把田浩直交至别的阴兵手里,由阴兵直接带着他去投胎,这才算完事。
凌晨四点半,天已不似泼墨般漆黑,回到医院的夏之余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脱下自己的长袍,露出白白净净一张小脸来。
软胶底的红星小白鞋轻轻落在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夏之余走到门诊楼前台,只有那名叫沈晴的护士在,此时她正打着盹。
“护士姐姐,可以给我一杯热水吗?”
小姑娘声音清脆,沈晴一下子醒了,发觉自己睡着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站起来给她倒一杯热水,见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冲她微笑,她便也笑着随口道:“小妹妹真孝顺,这么晚了还陪床。”
“是啊,就是大晚上的,医院里有点吓人,想到好多鬼故事,”夏之余接过一次性纸杯装着的热水,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她抬起头,直视对方的双眼,仿佛一下子要看到她心里去,“姐姐你脸色不太好呀,不如换个工作吧,对身体好。”
沈晴一时间被她看得愣住了,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瘆得慌,面前的小姑娘没再说话,捧着纸杯离开了。
上完厕所回来了的玟姐看着夏之余离去的背影,有点奇怪,“哪家小孩子,这么晚还在医院,新来的吗?”这两天病人少,她不记得有哪家患者带小孩的啊。
“不晓得呢,不过是个有孝心的,这么晚还在陪床,刚刚过来找我要热水,应该是给她家大人的吧。”说着她笑了,“那小孩人小鬼大的,刚刚啊,还说让我换个工作呢!诶,玟姐,我脸色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好?”
玟姐还是觉得怪怪的,一时间没听清她说什么,“住院部的家属跑到门诊楼来倒什么热水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晴本就浑身不得劲,想打个岔子揭过这事儿,这话一听不知又想到什么,突然抿住嘴不说话了,刚刚小姑娘的话在脑海里回响——
医院里有点吓人,想到好多鬼故事。
姐姐你脸色不太好啊,不如换个工作吧,对身体好。
第11章 拿钱买
在医院里吓人的小妹妹出了医院就蹦了起来,踮着脚,脚步轻快,一晃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家中,夏之余麻溜地换了睡衣扑到床上,袖子撸起又放下,来回来看了好几遍,眼见着腕上的红线真真切切地又长了寸许,她才欢喜地抱着被子,规矩地把脑袋放到枕头上去。
掰着指头过日子,果然就珍惜了起来啊……
兴奋完了,就得想想答应别人的事了。她翻个身,把被子盖好,瞧着老旧的天花板,在心里算着时间。
现在夫妻俩已经去世,消息不多时就会传回京城唐家,她也得尽早传了消息,好让唐朗早做准备。但现在她不能再离开,说到底她也是出去跑了大半夜,天快亮了,她现在再不在家,不合适。
怎么也得等天亮之后……
毕竟还是肉眼凡胎,一夜没睡早就困了,思绪间夏之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外面天稍微亮起一点,陆沅晴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看她一眼,见小姑娘睡得熟,被子也盖得好好的没有乱蹬,便放心地出门。
既然决定了要把店开到市里,那动作就要快,她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回镇上铺子里,把材料工具都拿回来之外,还要回趟老夏家,拿点家用过来。
做了早饭闷在锅里,陆沅晴掐着点出门,赶最早一班去镇上的车。摇摇晃晃四十多分钟后,终于到了夏家。
将近七点,公婆早已起来,婆婆喂家禽拾掇家里,公公做早饭,小叔子夏逸飞和他媳妇儿出门上班去了,家里就夏逸海和周末没课的侄子还在睡觉。陆沅晴四下看了一圈,刚一踏进小院儿,婆婆钱蓉拿着猪食就冲上来了,“你还回来作什里则!作什里则!?”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