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毕竟身份摆在那里,王爷尚未登基,这样做实在不妥。”瑞王妃真切地道,“不如就把她圈禁在宫里吧,就像之前那样。”
瑞王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她这颗棋子可不是这样用的。今日逮住了她的尾巴比逮住小皇帝的尾巴还让本王高兴,处置她的意义可是非同一般。”
“王爷……”瑞王妃拽住他的衣袖白了脸。
“先帝在时内阁就明发邸报,通报了她素日的恶劣行径,给她定了罪。若不是先帝一意孤行,拼力保全她,你以为她能活到今日?”瑞王对今晚捉到汤凤的小辫子十分满意,“先帝不处置他,小皇帝迫于她是长辈不能处置她,你说,她要是死在本王的手里,本王会不会更得民心一点?”如今他正是需要民意的时候,若是汤凤这样名声尽毁的人死在他的手里,那臣子们百姓们对于他的拥戴定会更坚定一些。
瑞王已经等不及了,他甚至想现在就颁布一道旨意将汤凤拉出去问斩。
瑞王妃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发白的指尖渐渐恢复了血色,她看着眼前的丈夫觉得陌生极了。为了他的帝王之位坐得更顺当,为了民心更向着他,他可以对任何人下手,包括一个守寡的女人。
这一晚,风云突变。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众人才惊觉昨晚度过了一个多么惊心动魄的夜晚。
荣宠多年,风光多年的汤凤,竟然被瑞王以刺杀皇帝为由,发落下狱。多少人暗自庆贺,多少人背地唏嘘,可历史的车轮不断地向前,这也就注定了有些人会葬生于车轮下,有些人会异军突起。
瑞王甚至等不及让旁人审问汤凤,天一亮就亲自去了地牢。
汤凤保持着盘腿坐在草席上的姿势,闭目养神,仿佛这不是蚊虫鼠蚁肆虐的监狱,而是她承乾宫的寝殿。
瑞王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底是佩服的。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厉害的女人,若不是立场不对恐怕他都忍不住对她想入非非了。
听到脚步声,她不慌不忙地睁开眼,抬头,眼底清澈明亮,所有的手段在这里现出了原形。
“王爷,早。”她歪了歪脖子,大约是坐久了,所以有些僵硬。
瑞王让人开了牢门的锁,走进去,单膝微曲,蹲在她面前:“皇贵太妃娘娘,真想不到你和陛下的感情这么深,竟然会帮他到如此地步。”
汤凤与小皇帝失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这样讲不知是嘲讽还是佩服。
“王爷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那本王就再说明白一点好了。”瑞王捏起她的下巴,玩味地看着她,“昨晚子时,娘娘的人可是去营救陛下了?”
“不是刺杀吗?”她笑着反问。
瑞王冷笑:“别绕圈子了,你我都明白。”
“王爷为何会觉得是本宫的人?”这是汤凤真正的疑惑。她明明没有下任何命令,为什么昨晚事发之后瑞王会将矛头对准她。
“娘娘的人虽然个个身手敏捷,但架不住本王派出去的人都是禁军高手。从宫城到行宫,沿路上更是布置了不少兵力,防的就是放下去的鱼饵会真的被叼着跑了。”瑞王松开手,笑着看她,“昨晚逮了一个活口,娘娘要不是瞧瞧他是谁?或许看了他,娘娘就不会觉得本王是在冤枉你了。”
汤凤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疑惑,可很快地又平静了下来,她自认没有什么把柄捏在瑞王的手中,他如何会认定昨晚落网的是她的人?
“看来娘娘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了。”瑞王看出她的淡定,扬手拍了拍,“把人带上来!”
过道里响起了一阵铁镣的撞击声,来人被铁镣锁住了双手双脚,每走一步都带动铁镣在地上碰撞,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汤凤盯着过道,看似心里平静,其实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被瑞王擒获的不是别人,正是海棠。她浑身的伤不少,血色浸湿了衣裳,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受了重伤。
她看着汤凤,嘴唇抿得死紧,眼底里全是歉意。
“怎么样?娘娘还不服么?”瑞王站起身来,绕到汤凤的背后,双手撑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角度看向海棠,笑着道,“她的确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可惜在本王的箭阵下也绝无逃脱的机会。”
汤凤心下微凉,她很清楚,瑞王的确是捉到了她的小辫子。若是旁人,她定不会顾忌,但这个人是海棠啊……从小陪着她的海棠,她绝不会任由她去死。
“王爷是如何知道她是我的人?”
“本王的王妃素来心细如发,周围的一丝一毫的变动都难以逃脱她的眼睛。可那日进宫,她的侍女当中竟然还有一位生面孔,你觉得她会不会起疑?”瑞王笑着道。
汤凤:“可这又如何说明她是本宫的人?”
“本王虽不知她进了宫去见何人,但答案无非就是两种,要么是你要么是陛下。可惜陛下被本王看守得死死的,外人绝无机会接触到。如此,只剩下一个你。”瑞王自有他的城府,仅仅凭借一个混入宫里的侍女便可以推测出整个过程,以此来断定海棠便是她的人。
“很不是巧,这位被擒住之后带到本王的面前,王妃将她认出来了。”瑞王道。
汤凤闭眼,若是旁人她还可以挣扎几分,但眼前这人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她的狡辩和抵赖毫无意义。
“你打算如何处置本宫?”
瑞王笑了,踱步到她的正前方,俯视这个先帝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道:“你做了哪些错事自然由有司审判,本王绝不会对你动用私刑。”
汤凤明白了,她是要将她明正法典,以儆效尤。
“王爷如今的处境也当真是如履薄冰,竟然要靠处死一个女人来获取民心支持了。”汤凤讽刺地笑道。
瑞王被戳中软肋,也不怒,抱着肩膀道:“那是你太厉害了,仅凭借一人就能搅弄得风云变色,本王拿你开刀,实在是事半功倍,入情入理。”
汤凤闭眼,点头:“受教了。”
事已至此,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
“至于你这位忠心耿耿的女部下么……等你的审判结果吧,你活她就活,你死她陪你死。主仆嘛,总要走在一起啊。”瑞王轻飘飘地笑着。
“还真是多谢你了。”汤凤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目光幽深。
瑞王掸了掸袍子,道:“好好歇着吧,审问还需费些力气,可不要没等着判决你就先死了,那可就太辜负本王的一片心意了。”
汤凤掀动了一下嘴角,什么也没说。
瑞王跨出牢房,笑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王爷,这女囚犯如何处置?”牢头押着海棠,请示。
“将她关押在旁边的牢房里,她们主仆也好做个伴儿。”
牢头推攘了几下,将海棠关押在了旁边的牢房里,严声斥道:“好好待着,别想动什么歪心思!”
海棠咬牙,跪坐在杂草上,浑身的伤隐隐作痛。
“还好么?”汤凤艰难起身,挪步到墙壁这一端,“身上的伤要紧么?”
海棠呼了一口气,道:“死不了,就是看着吓人。”说完,她又想起自己连累了汤凤,一下子低落了起来,“对不起,这一次是我太冲动了……”
“不说了,好好休息。”汤凤打断了她的话,像是不准她再往下说去。
海棠环视了一眼这守卫森严的地牢,明白汤凤是想让她们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瑞王将她们安排在相近的牢房,未尝没有想引诱她们说点儿别的他不知道的东西来。思及次,海棠闭紧了嘴巴,仰躺在地上,无赖地看着这黑漆漆的墙顶。
隔壁的汤凤也背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下巴搁在上面,一副无力反抗的模样。高高的窗口射进来一道光,漫天的尘埃在光的照射下原形毕露,犹如她此时的困境一般。
见着海棠的第一眼她就明白了,营救小皇帝的绝不是她,应该是另有其人。
海棠绝不会在没有她命令的前提下搭救小皇帝。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应该就是想保护那个出手的人,因为保护他,所以不惜暴露了自己。
再想想,汤凤身边还有几个谁会让海棠宁愿暴露自己也不愿将其暴露的人呢?数一数,大约只有胥二姐姐了。
汤凤睁开眼,此时的她眼底清明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愉快呀~好好休息,多多休息~
第42章 行刑当日
瑞王说让有司审理汤凤此案, 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自第二天起,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提了与案情相关人士到刑部大堂问话, 目的就在于将刺杀小皇帝的罪责稳稳地扣在汤凤的头上。
朝臣们听说瑞王竟敢直接将皇贵太妃捉拿下狱, 既惊又喜。当初内阁那般强势都没能扳倒她,反而是首辅朱格黯然立场, 徐化家破人亡,此番众人都隐约期盼着瑞王此举能成功, 一时间涌现出不少的人证物证来。
周相府, 众人再一次商讨完离去。
周遂之起身按了按眉心,往后院主屋走去。这几日来访的同僚都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想着如何将汤凤踩得死死的,他既要与他们虚与委蛇, 又不能在汤凤此案上火上加油,实在是左右为难。
正院主屋, 胥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那日晚上营救小皇帝,她肩上受了箭伤, 若不是海棠及时赶到,恐怕今日在狱中的就会是他们周家人了。
胥二有些黯然, 她的本意是将小皇帝营救出来好与瑞王分庭抗礼, 搅弄朝政,以此找机会将汤凤带回南疆。可没想到弄巧成拙, 倒是让汤凤成了靶心,一时间人人得而诛之。
周遂之进屋,看到夫人躺在床上流泪,微微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换药了吗?”
胥二侧头, 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换了。”
周遂之知道她是在自责。那晚他其实并不同意她去,只是她坚持机会难得,一定要带着人去。没办法,他也只能给她安排人手,力求胜算大一些,没成想,这本身就是瑞王的一个局。
“你我夫妻一体,怎么现在哭都不敢在我面前哭了?”周遂之将她的脑袋掰正,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此时有比难过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是我害了她,如果这次她真的难逃一劫,我也不想活了。”胥二伸手拽着他的袖子,哭着道。
周遂之叹气:“都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与孩子的份量还不足以抵过公主吗?”她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他伤心,他可以帮她完成心愿,无论多难都去做,可他绝不允许她自轻自贱。
胥二知道惹恼了他,哭得更厉害了:“遂之,我真的很难过……我一直想为她做点儿什么,可这次竟然直接将伤害她的武器递到了瑞王的手里,瑞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嗯,他不会的。”
“怎么办?怎么办啊……”她哭得眼睛都红了,整个人像是秋天脱离了树的叶子,颤动无力。
周遂之握紧她的手,道:“瑞王如今想置她死罪,当街问斩,以此来博得民心支持。”不得不说,打蛇打七寸,瑞王很懂众人的心理。这样一来,既转移了他称帝的矛盾,又给大家树立了一个共同的靶子,众人的心思一时间不会再放在他的身上。
“咱们怎么救她?”胥二期盼地看着夫君,他一向才智无双,她是信任他的。
周遂之道:“恐怕这次轻易救不下来了。海棠在瑞王手里,这便是铁证。况且以往娘娘又做了不少让人诟病的事情,这回众人一齐发力,她怕是难逃一死。”
胥二听了十分激动,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慢些!”周遂之看得眼晕,赶紧将人按着躺下,厉声道,“你能不能为我想想?就算你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也该想想我和孩子们!”
他难得发火,威力甚大。胥二咬着唇不敢反驳,只用一双祈求的眼睛看着他。
“你听我说完。”他瞪了她一眼,“虽然难救,但也没说不救。案子这一层做不了文章,只有来硬抢的了。”
“劫狱?”
“劫狱恐怕不现实,瑞王为防止她逃脱,早已将监牢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起来,绝无劫狱的可能。”
既然不是在牢里,胥二跟着他的思绪稍稍一想,便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在刑场上抢人。
“可以联系西南王的人马。”胥二眼睛一亮,抓紧了周遂之的手,“我记得公主曾说过,西南王派了人保护她。如果要劫刑场,可以借用西南王的势力。”
“西南王么……他倒是一个能与瑞王抗衡的人,只是他如今不在京中,他那些部下肯听咱们的吗?”周遂之问道。
胥二略有把握,点点头:“他既然能派人暗中保护公主,那便是对她上了心,值得一试。”
“好,我去说。”
“还有……”胥二吞吞吐吐地道,“当初我背着你养了一批南疆军士,我想这次大约也能派上用场。”
周遂之:“……”
“你生气了吗?”胥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嗯。”他重重地应了一声。
胥二挠了挠他的掌心,道:“虽然已经将你牵连进来了,但我仍然不想连累你过深……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周遂之沉默地看着她,气压低得胥二想钻进被窝里躲一躲。
“下不为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
胥二指天发誓:“以后绝不瞒你任何事!”
闲话过后,周遂之踏出主屋,脸上隐约有“计成”的笑意。他哪里不知道她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只是无伤大雅,便任由她去了。故作不知,一是尊重她,二是也等着看她到底什么时候对他托底。
而他走后,躺在床上的胥二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秘密说了出来,再也不用背负这种愧疚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