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一千五百字的时候，贺南星停下，准备去上个厕所。
就在这时候，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几个月以来，每天都会拨过去，却没有任何回应的号码，今天竟主动给她打了过来。
贺南星不敢接。
因为她很害怕这个号码换主人了，今天打来电话的人，并不是她在等的那个人。
傅宣见她愣着不动，奇怪地问：“怎么不接？”
再凑过来一看，整个人也僵住了。
程湛！
居然是程湛打过来的！
*
响铃四十二秒，那头把电话给挂断了。
五分钟后再次打来，贺南星才颤抖着手给接通，“喂。”
她的声音在抖，人也在抖。
那边的人沉默好几秒，才轻笑着问：“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少年的声音很温柔，贺南星没崩住，眼泪一下子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她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指甲嵌入了肉里。
“程湛。”她小心翼翼地喊着他的名字。
“是我。”
“你在哪里？”
这个她在You信上用文字问过无数遍的问题，终于能用声音问出来了。
四月份的小花园里，百花争艳。
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飞到月季上停留片刻，又往爬在白栅栏上的蔷薇飞了过去。
程湛沉默着收回目光，看着洁白的墙面，淡淡回道：“在国外。”
“哪个国家？”贺南星恨不得立马长出一对翅膀飞过去。
她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我想见你。”
求求你，让我见一面好吗？
程湛又不出声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打这通电话，这么长时间都忍过来了，可当他在学校论坛看到那个视频，贺南星因为乐星雨口出恶言中伤他，她毫不客气地扇了对方一个巴掌后，就再也忍不住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堆积起来的思念，在那一刻爆发，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程湛，好不好？”
贺南星继续求他。
陈嫂推门而入，手上拎着一个保温桶，见程湛在打电话，放轻了脚步声。
她走到床边，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听见程湛说：“现在还不行，听话，再等等。”
等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要等？
贺南星是个聪明人，程湛这样躲着不见，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问：“你受伤了对不对？”
所以不愿意见她，也不联系她。
上一世就是这样。
暴雪天里，程湛为了给她准备生日惊喜，大晚上的骑着摩托车，在路上被人撞了。
一只胳膊被撞断了，他消失整整一个半月没有露面，打电话过去就说家里有事，人在国外。
现在又是这样。
贺南星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告诉我好吗？不要躲着我，让我去照顾你。”
“我没事。”程湛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位置。
但为了安抚贺南星的情绪，还是给了她一个可以期待的时间，“再等我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我一定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
三个月。
对于日思夜想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可现在贺南星没有别的选择，能走的只有继续等待这一条路。
程湛能来这通电话，告诉她他还活着，就已经把她灰暗世界里的灯全部点亮了。
那么再继续等等，又有什么关系呢？
贺南星不再继续追问他的下落，重重点了一下头，“好，我等你回来。”
“嗯，把电话挂了，早点休息吧。”
程湛舍不得按下挂断键，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贺南星。
贺南星哪里又舍得挂掉电话。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然而此时此刻，却只能道一句简单的告白：“程湛，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小花园里来了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
明媚的阳光下，他们笑容灿烂，金色的头发亮得反光。
程湛微微弯了弯嘴角，嗯了一声，“我知道。”
醒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
那天晚上不止是贺南星，欧杨一鸣和王盛也接到了程湛的电话。
王盛瞬间爆哭，一个大男生变成了泪人。
呜咽道：“湛哥，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行了，别跟我哭哭啼啼的。”
程湛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别人哭鼻子，尤其是男生，于是几句话就让王盛把眼泪给止住了。
他平静地说：“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什么任务？”
王盛擤了一把鼻涕，“湛哥你尽管说，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会帮你办成的。”
“谁说要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了？”
“那是什么事？”
程湛坐在床上，想着一些事情，神情凝重，“帮我保护贺南星。除了上课和她在家的时间外，你要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务必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王盛有点担心，“寸步不离？她会不会觉得烦啊？万一把我当成了别有用心的变态怎么办？”
“你不会暗中保护吗？”
“也对哈。”
……
程湛打完电话，把手机丢在一边。
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程老爷子推门而入。
少年闻声扭头往门口看去。
老爷子拄着拐杖，慢吞吞地来到床边的沙发坐下，祖孙俩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联系那孩子了？”
肯定是陈嫂说的。
程湛没有应声，然而脸上的表情已经给出了回答。
老爷子看着他，既心疼又觉得无奈。
父子俩在感情方面都是一个德性，认准的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虽然他本人对贺南星很有好感，乖巧懂事，但是跟自己孙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她还跟那个女人走得那么近。
一想起程湛从废墟中被救出来，那血淋淋的画面，老爷子的心就会一抽一抽地疼。
若不是因为那两个人，他的孙子，怎么会坚持在大年夜的晚上，非要往H省赶去，碰上这场大天灾。
老爷子的目光落在程湛身体某处，深深叹了口气。
刘冉，他已经不愿意再提起。
他又问程湛：“我不是反对你跟贺丫头来往。只是，为了一个压根儿就没将你放在心上的人，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值得吗？你有没有为我这个老头子想想？”
程湛能够理解老爷子此刻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这个全心全意为他付出，把他视作掌中珍宝的爷爷。
可是那句对不起，却始终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与老爷子对视，在心里把那三个字说了无数遍，然后语气认真地回道：“值得。因为，我赢了那场交易。”
老爷子听不懂，皱了皱眉。
“什么交易？”
自从程湛醒来后，他一直觉得孩子哪里有些不大对劲，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可是具体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第062章
缠绵的春雨下了将近一个星期。
周六, 天终于放晴了。
贺南星关掉闹钟，扭头往窗户的方向看过去，窗帘没有拉严实, 几缕阳光从缝隙照进来, 能看见弥漫在空中的微细灰尘。
刘冉最近工作很忙，又要拍戏又要录制综艺节目，所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起床洗漱，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牛奶面包，随便填饱肚子后，贺南星背着书包出门了。
她要去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学习，一呆就是一天。
于是给刘嫂发了条短信，让她中午别过来做饭了。
外面阳光灿烂，春风吹在脸上一阵舒服。
虽然寒冷的冬天已经远去, 但是那股留在心底的寒意, 却永远也没有办法驱散。
7.9级大地震, 雪乡所在的同瑞县死伤无数。
直到今日, 各大媒体还在争相报道那边的消息，一张张令人心痛的照片，她不敢再看第二遍。
因为每次看到照片中, 那些从废墟中被救出来的满身是血的人，她都会联想都程湛。
他被救出来的时候, 是不是也是那般模样？
距离他们通话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这些天里，程湛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
她主动打过去，则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公交车在市图书馆门口的站台停下, 贺南星下车，穿过人行道往南门走去。来到自习室，里面还没有多少人。
贺南星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先用纸巾把桌子擦一遍，才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开始学习，埋头一学就是一个多小时。
等她停下小作休息的时候，再抬头一看，自习室里已经坐满人了。
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做题，半点声响都没有。
她的目光从前往后移动，然后，停在了靠窗的某个位子。
碧蓝如洗的天空，飘着几朵洁白的云。
林佳悦的桌子上，摊开而放的物理书，已经好长时间没翻过页了。她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双目远眺，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毫无表情。
窗户是开着的。
偶有一阵清风，温柔地吹进来。
林佳悦盯着其中一朵云，片刻后，那朵云慢慢变幻成了程湛的模样。
他在对她笑。
笑得那么阳光，那么灿烂。
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少年，一直都是这么美好啊。
林佳悦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低低吐出“程湛”两个字，轻不可闻。
下一秒，她看见程湛在向她招手，似乎是在喊她过去。
林佳悦弯了弯嘴角，忽地起身，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借着力气踏上窗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坐在她对面的男生，目睹了整个跳楼的过程。
他呆滞了好几秒，才惊恐地大喊道：“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尖叫声打破了整个自习室的宁静。
同样目睹了林佳悦是怎么跳下去的贺南星，心脏剧烈收缩，呼吸也变得有几分困难起来。
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遍布全身。
她颤抖着双手，胡乱地把书本收进书包里，匆忙往楼下跑了去。
*
林佳悦死了。
这位原小说中的女主角，最终的结局跟小说里不一样。她没有跟江离终成眷属，甚至，都没有活过十八岁。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就像做了场噩梦似的。
贺南星有点难过。
她始终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了林佳悦的结局。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如果她没有穿书，没有抢走林佳悦的风头，她就不会患上抑郁症，从而走上绝路。
在这一点上，贺南星十分内疚。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周一去上学的时候，班里每个同学的脸上，都是惋惜中透着害怕的神情。
没有人敢靠近林佳悦的座位，身为同桌的徐梦更是不敢，她把书包放在了讲台上，等着易芳萍过来调座位。
外面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仿佛老天爷，都在为这位花季少女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易芳萍过来的时候，一同走进教室的还有林佳悦的父母。
两人把女儿课桌里里外外的书本还有文具，收拾干净后就离开了，没有多作一秒钟的停留。
对于夫妻俩来说，所有与女儿相关的物品和环境，无疑都会给他们带来莫大的痛苦。
贺南星目送着林佳悦父母离开教室后，余光不经意间瞟到江离正在看自己，心猛地一沉。
四目相对时，他的脸色很平静，眼睛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贺南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上辈子林佳悦仅仅只是患上抑郁症，这个魔鬼都对她下手了，现在林佳悦突然跳了楼，他会怎么对付她？
贺南星无法想象，只能保持警惕，尽量远离江离。
*
今天是戴康伟的生日。
他打算晚上再请大家出去嗨，好好庆祝一下，中午就在学校外面简单吃顿饭。
放学后，傅宣上来把贺南星也拉了过去，说是寿星的意思。
两个人挽着胳膊，撑着一把小花伞往校外走。
雨水打在伞上，滴答滴答。
傅宣捋了捋头发问：“小星星，你们班现在什么情况？”
“好好的一个同学突然不在了，你说能是什么情况呢？”
林佳悦坐过的那张桌子被换走了，徐梦自己一个人搬到了后面坐，反正整个上午，班里的气氛很微妙。
大多数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几乎没说什么话。
傅宣凑近她，压低声音又问：“哎，老实说，你害怕吗？”
毕竟亲眼看着人跳下去的，要是她，心里肯定得有阴影。
伞是傅宣拿着的。
贺南星两只手装在口袋里，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一个已经离世的人，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身体死亡了，但是灵魂可能会跟她一样，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呢？
相比之下，她更害怕江离，活着的魔鬼，怎么都比死掉的鬼魂更可怕。
“我发现你胆子变大了。”傅宣一脸认真地说：“自从经历那场地震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