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甚至已经忘了那段小小的插曲。
但是有什么关系,她总会记得的。
他们从车上下来,往电梯间走的时候,苏寒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时间马上要跳至21点。
她居然睡了那么久。几个月来,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好睡眠,似乎都是因为他。
电梯门打开,苏寒见到他居住的公寓。
装修简洁清新的两居室,很像他给人的感觉,温暖宜居。
苏寒站在玄关门口,已经走进去几步的萧凯回头看她,笑得疑惑:“进来啊。”
他向她发出邀请。
苏寒应约而动,迟疑而慎重地跨出去一步,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一脚踩进他的生活里。
她抬起头,对着他微笑。
萧凯看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进来,也笑着,摇了摇头,走去冰箱前面。打开冰箱门,翻了翻里面的食物,无奈地对她说:“看来我今天晚上只能请你吃泡面了。”
苏寒坐在沙发上,突然变得乖得不得了,歪过头看他,说:“没关系,我喜欢吃泡面。”
漆黑的眼睛里有明亮的闪光。
萧凯被她看得愣了几秒钟,冰箱门还开着,沁人的凉气扑在半边身子和脸颊,才让他快速冷却下来。
那天的晚饭他们没有出去吃,但萧凯也没有真的让她吃泡面。
他外出一周,冰箱里食材大多过期。最后只勉强找出一盒培根、一头洋葱和三颗鸡蛋。
萧凯做了简单的培根蛋炒饭和蛋花汤。
谷雨曾经对顾睿思罗列过要成为他“姐夫”的条件,其中一条是会做饭。
事实证明,谷雨的条件并非全无道理。
苏寒未曾感受过多少家庭温暖,内心深处对于构成这些温暖的元素存有隐秘而强烈的渴望。
她站在旁边,看他将培根切成小丁,在油锅里慢慢煎出香味,又熟练地将洋葱切成细丝,倒入蒸好的白米饭……
一切都安静而有条不紊,属于人世最平淡深长的烟火气息。
他的侧脸柔和投入,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白皙修长的手切蔬菜时也那么好看——更加好看。
苏寒看得入神,萧凯侧头看她一眼:“你去外面等吧,马上就可以吃了。”
苏寒轻轻答应一声“好”,人却依然站着不动,甚至黏在他身上的视线都一动不动。
她的样子让萧凯想起小时候过年时围在灶台边,任凭父母怎么赶都不肯离去的孩子。胸腔有一处位置便软得一塌糊涂。
锅里的水在淡蓝色的火苗上沸腾起来,掀开盖子,白色的水气瞬间弥漫,像城市中的夜雾,只是这里的是暖的。打好的蛋液一条细线一样地倒进去,立刻翻滚起奶白色的蛋花。
真的是很简单的一餐,但苏寒很喜欢,心里有无限温暖喜悦。
只是,晚餐摆上桌的时候萧凯才想起来,苏寒是不吃肉的。
他抱歉地看着她。
苏寒摇头:“没关系,我其实没有顾睿思说的那么挑食。”
萧凯没说话,只是把她盘子里的培根一块一块捡到自己盘子里。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让他脸上的笑更加令人移不开眼睛。
“好了,开动吧!”
苏寒低下头,执起筷子。
窗外天色漆黑,万家灯火在一扇一扇的小窗格里闪闪竞耀。
小时候她常常喜欢站在窗边,观望那些小窗格里的灯火,心里觉得惊奇而疑惑,人与人之间的复杂联结,原来可以经由这样一扇小窗和灯光呈现出来。
那时候她还并不能理解,原来那些看起来遥远而虚幻的灯光,给人的感觉是孤独。
后来她就不经常看了,因为那种被世界隔绝遗弃在外的感觉,并不好。
现在,她被这个世界重新接纳了吗?此刻她也站在一扇温暖明亮的小窗后面了。
也许这才是她正确的位置,她过往所走过的一切路途,不过是为了抵达这里。
房间里温暖安逸,食物散发诱人香气。她抵达这里,并且想一直停留下去。
这顿简单的饭,他们吃了近一个小时。
苏寒不是话多的人,但当萧凯笑着问她这一周都做了什么,她就一句一句讲给他听。每次话题要断的时候,他就会轻轻抛出一个问题,或是提起一个新的话题,谈话就一直这样延续下来。
苏寒以前常常觉得自己不会讲话,所以她几乎没有朋友,大部分时间自己与自己独处,也就变得更加不爱讲话。和庄婷一起上学的两年,情况稍有改善,但也通常是庄婷讲得多,她只负责听。
今天晚上,大概是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她一句一句讲,萧凯就很认真听,时不时低声笑着附和、追问,她就真的一直说下去。她记忆力多好啊,一件事情在眼前发生,所有细节她都能记住,就像在大脑中随意截取一段影像即时回放。
头顶灯光照在她脸颊眼底,绚烂如火。萧凯一直看着她。
吃完饭,萧凯将餐盘收进厨房去洗。苏寒站在他边上,他洗完一只碗盘就递给她,她用毛巾细细擦干,再放回碗柜里。
这样一件小事,苏寒做得兴致勃勃,低着头,很认真把餐具外面印着的花纹都整整齐齐摆成同一个方向。
萧凯看着她。她就像一个从未得到照顾的孩子,怀着无限天真稚纯漂流到他面前。当她出现的第一天他就应该知道结果,因为没有任何别的选项提供给他,他只能收留她。
萧凯送她回去的时候不早也不晚,时钟上的数字堪堪要跳至23点。
他把车停在苏寒家门前,前后两栋住宅都灯光大亮,映衬得夹在中间的这一栋更显黑暗孤寂。
萧凯的目光从漆黑一片的房子上移开,落到她脸上,眉心微微蹙起:“你一个人住?”
这个别墅区他当然是知道的,苏寒地址发过来的时候,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并不算太过惊讶,因为苏寒一看就是那种条件优渥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但他以为,她住在这里,应该是与父母一起的。更何况她不过刚刚成年。
苏寒的睫毛因为这个问题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垂落,低低地“嗯”了一声。
萧凯就没有再问。
也是这时候,萧凯才发现,他有点不能看到她不大高兴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眼眸低垂,嘴唇轻抿。
她不高兴也是淡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情绪的变化。但只是几乎,萧凯察觉到了。
伸手揉了揉随着她情绪一起垂落下来的头发,声音带出温暖笑意:“明天有工作安排吗?”
苏寒正想告诉他,她两天后有一个节目录制,要飞意大利。原本薛稳通知她这项工作安排时,她没什么异议,现在却有些不大想去了。
“那就是明后两天都是空的?”萧凯听完后,问道。
苏寒点点头。
“好。”他掌心摊开,拍了一记她的额头,轻轻的,把她拍得微仰起头,正对上他脸上轻暖微笑,那个微笑的中心就是她。
他说:“那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来接你。”
车顶小灯光亮昏暗,苏寒却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宽敞光明。
他说明天来接她,苏寒连干什么、去哪都没问。
也不用问。
随便做什么,随便去哪,他来,她都会跟他走。
作者有话要说: 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有时候真的是永久性的。
第40章
苏寒上一次来意大利还是高中毕业时。
那年她十三岁, 被庄婷强拉着去毕业旅行。她们几乎跑遍了欧洲的所有国家,意大利是其中之一。
苏寒和节目组一起乘坐的飞机降落在罗马的菲乌米奇诺机场时,是下午17点50分。
飞机一落地,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了一下。
她收到一条信息。
“到了吗?”
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很好。
苏寒参加的是一档明星旅行秀节目, 如果说有什么特色,那大概就是,节目所有的固定嘉宾都是女艺人,每期邀请的飞行嘉宾也是如此。
这一期的飞行嘉宾,除了苏寒,还有一位,而且她一点都不陌生。
丁熙然。
在机场见到丁熙然的时候,苏寒有些意外。
节目嘉宾名单是一早就确定的,虽然大家碰面的时候在镜头前面表现得很惊讶, 但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丁熙然是临时救场的——至少官方说法是如此。原定嘉宾突然档期冲突。
苏寒回忆了一下, 来之前薛稳确实跟她提过嘉宾更换的事情, 但她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耳朵听到, 大脑却完全没有接收消化。
丁熙然推着大大的行李箱,满脸微笑地上前打招呼。苏寒转开脸,看着跑道上一架徐徐降落的飞机, 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成语。
色令智昏。
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这种状态吧。
苏寒连跟旁人长久相处的时候都不多,更不要说恋爱经验。
所以无法得知, 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是否正确。
她向来心思敏感沉静,所以有时思虑过重。但当决定一件事后,又会变得简单直接,心无障碍,全情投入一段新的路程。
更何况,她现在确实极其需要一段新的路程。
那天晚上与萧凯分别后, 第二天上午他依约来接她。
苏寒没有与他人长久相处的经验,跟他在一起却觉得放松安宁。
在他的公寓里,她坐在地板上挑选电影,然后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起观看。
一上午或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
有时候苏寒会直接在他的沙发上睡着,醒来时他就坐在近旁看书或剧本。
她的失眠,在他身边时总会不药而愈。
深秋的阳光稀疏平淡,她坐在阳光里观望他,如同观望一场太过美好的幻觉。
他们就这样淡然温暖地相处了两天。
为了弥补第一次晚餐的简陋,他从超市买回各类食材,为她亲手烹饪满桌丰盛饭菜。
苏寒第一次打破饭食八分的教养。
吃过饭便坐在阳台椅子上,猫一样慵懒地晒太阳。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男女之间的恋爱。如果是,那很好,她感觉很快乐而且满足。
如果不是,她想象不到更好的了。
飞机开始慢慢向上攀升时,苏寒透过舷窗看到机身白色的巨大机翼。轻微的颠簸中,她离那片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静止成一帧被定格的绝美画面,可以裁切下来,直接贴在明信片上,穿越星辰大海,寄给心里想寄的那个人。
这就是她一直寻找的东西吗?
岁月静好,内心安稳。
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是意大利最大的机场,从通道走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找不着北。
作为一名隐藏的路痴,苏寒原本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但是眼看着大家的方向跟指示牌上用英文和意大利文标注的方向越来越远,她只好时不时指着指示牌不急不缓地插一句,“好像应该走这边”。
文字看不明白,图画总应该能懂吧。
“看,这上面画着一辆出租车,往这边走应该没错。”苏寒轻声说。
她轻缓又淡定的语气很有说服力,所有人很自然就听从了。
好不容易走出航站楼,找到出租车区,众人又七嘴八舌跟司机说不明白要去的地址。
四五个小时候的飞行,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找半天路,耗到现在,大家的情绪都有些浮躁了。
苏寒一直站在队伍最后面,这时候轻轻说了一句:“我来吧,我会一点意大利语。”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她。苏寒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地,不慌不忙地拖着行李箱从后面走过来。
轻松流畅地跟司机沟通好地址,又有条不紊地分配好大家的乘车安排,苏寒最后一个坐进去,关上车门,车子终于开始向目的地驶去。
罗马古城的夜风透过车窗吹拂进来,众人这才有时间感叹,她这个“会一点”,真的太谦虚了。
苏寒坐在车厢最里面的角落里,笑笑说:“只是上学的时候闲暇时间学的。”
说完转过脸,默默注视这座有着二千五百多年历史的永恒之城。
萨丕尔-沃尔夫假设认为,一种语言,代表着一种思维方式。一个人的思维和看待世界的方式是由他所使用的语言所决定的。
虽然这个假设有一定的局限性,并且有很多批判和反对的意见,但苏寒有一段时间很痴迷于语言和思维之间的这种关系。为此利用闲暇时间学习了多种语言。
或许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的某些思维和看待世界的方式存在问题,所以曾企图通过这样一种冷僻偏颇并且缺少现实依据的方式寻求解释。
最后当然并不成功。
但好在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学会了多门语言。这也是毕业旅行的时候庄婷为什么强拉她去——可以做免费翻译。
这次节目录制中苏寒差不多也充当了这一角色。在得知她甚至还会法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甚至连挪威语都“会一点”之后,众人纷纷透过镜头@导演,强烈建议请她做固定嘉宾。
事实上,这一期节目播出后,官微也真的@了她,半开玩笑地问:下一季,约吗?
薛稳也替她半开玩笑地回复回去:Maybe。加一个腼腆害羞的笑脸。
粉丝们也欢天喜地地留言评论:那些等着看苏苏天才人设崩塌的,打脸不要来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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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组安排的是当地民宿。一栋灰白色的四层小楼,浓郁的罗马式建筑风格。房东是一对地道的意大利夫妇,一直等他们到来,甚至还热情浪漫地为每个人准备了一小束鲜花。
房子在中央火车站附近,交通便利,干净舒适。唯一的问题是,房间数量不够,苏寒需要跟一个人合住。
丁熙然走过来,双手微微抬起,看起来像是要挽她胳膊,苏寒稍稍退后了半步,不着痕迹地避开。
事实上从丁熙然作为节目嘉宾出现伊始,苏寒一直在这样不漏痕迹地避开她。她没有兴趣和丁熙然一起扮演同一个节目出道的姐妹情深,严格上来说,她们之间,姐妹情谈不上,过节倒是有。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只要她不故意招惹,苏寒也不想旧事重提再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