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内事历练老成,凤姐越发的得意洋洋,又收了张家孝敬的三千两银子,人不知鬼不觉,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收到扬州府送来的节礼。
自然是扬州的林府送来,凤姐微微一笑,林姑父如今势大,贾府自然乐得结交。
饶是分派料理的分身乏力,她还是叫来林府压货的管事和颜悦色聊两句,又请人家去老祖宗跟前走一趟。
老祖宗自打玉儿回了扬州就昼夜思念,每次有扬州的节礼和书信送过来她老人家都格外高兴,是以王熙凤每次都让林府管事去贾母跟前回话,讲一讲姑爷和黛玉的琐事,也让老祖宗高兴一二。
没想到那管事另行拿出一个包裹:“这是我家姑娘给琏二奶奶送来的扬州新出的布料,另有一封信件。”
王熙凤和平儿对视一眼,这可奇了怪,两人倒从未书信往来,王熙凤点点头:“知道了,谢过你家姑娘,你先去老祖宗那里回话,我这里也有回礼给林姑娘,你吃了饭再过来一趟捎回去。”
王熙凤和平儿在屋里抖开那布料,果然在屋中都波光练练,可以想见在户外阳光下当是如何抢眼,平儿捂嘴一笑:“林姑娘这可是送礼送到点子上了,谁不知道二奶奶爱张扬。”
王熙凤笑着白了她一眼:“你这蹄子,尽倒编排上我了,可见是平日里对你太纵容了些。”
平姑娘也不怕她,笑着凑到她跟前:“也是奶奶仁慈,我才这么没大没小,要是别人,我可不敢。”
主仆两人说笑着,将那信件拆开,平儿完全不识字,王熙凤因着管家多了,所以识得几个字,黛玉写的信似是照顾到她们,简洁明了。
一封画着连环画,却是一位囚犯正在菜市口问斩的画面,他头上写着“驸马”二字。
两人俱是一愣,这是何意?再看另外一张信纸,写的短短几行字,凤姐只依稀认得几个字“大清律法”
她主仆二人不解,平儿将信件收起来:“不若二爷回来时问他,总归林妹妹写的信也没什么可避讳二爷的。”
王熙凤心里也是此意,嘴上却说:“你个蹄子,是不是巴巴儿盼着他来?”
平儿一噘嘴:“我可是好意,奶奶把我当什么人了?再说我可不依。”
王熙凤对平儿多加宠爱,自然纵着她,过一会儿林家管家从贾母那里过来了,平儿也早收拾好了回礼,王熙凤斜依在软塌上道:“这是我娘家送来的金陵白枫露,说是抹脸可使皮肤光丽,你带去给林家妹妹。”
管事应了是。又抬头说:“回二奶奶,我家姑娘有几句话让我捎给二奶奶。”
王熙凤心里狐疑,但是又好奇怎么回事,因而笑着说:“你且说。”
管事说:“我家姑娘听说,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邢王二夫人又去吊祭送殡;西安郡妃华诞,送寿礼;又有王仁大人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并带往之物;又兼府上迎春姑娘染疾,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的启帖,讲论症源,斟酌药案。这些都是二奶奶一手操心。”
这可不假,王熙凤流露出志满意得的神态:“正是,没想到妹妹远在扬州也听说了,这两府大大小小的事情,真忙起来可不少呢。”
她一脸的成就感,显然很为自己能者多劳所自豪。
那管事又说:“我家姑娘说自己本不应多管闲事,然而从前在贾府时多得奶奶照应,因而僭越多劝奶奶几句”
哦这可奇怪?有什么好劝的?王熙凤直起身子,催促管家说下去。
林家管家说:“姑娘说,二奶奶便是撩开了手不管,也是堂堂正正的荣国府嫡孙媳妇,生的儿子也是荣国府正踪继承人,可若是心血不继子孙不旺,以后琏二爷后继无人,只怕是白白便宜了别人,替他人做嫁衣裳。我家姑娘让琏二奶奶多多保重身子,千万莫要进了别人圈套。”
王熙凤震惊的坐倒在软垫上,平儿忙过来扶,却被她一把推开,急忙说:“快去外面守着。”
平儿也知道事情厉害,忙出去院子里看有无闲杂人等。
王熙凤这才走过去给管事敬一杯茶:“今日所说,犹如醍醐灌顶,我受之不尽。”
管事摆摆手:“这是我家姑娘托我捎话,二奶奶要谢也是谢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还说,二奶奶千万不可舍本逐末,好好孝顺公婆,修养身体,劝二爷读书上进,生个大胖小子,福气还在后面呢。”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盼到贾琏进屋,王熙凤急忙将那信拿出来问他:“这可是何意?”
贾琏拿起王熙凤的手到嘴边香上一记,才笑眯眯问:“可是想我了?”
两个人少年夫妻,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王熙凤自然嗔怪着推他一把:“快说正事。”
贾琏拿起那信件念完,说:“这是我朝一条律法,道以权干扰律法者,不论皇亲国戚,皆要伏法。”
他一时奇怪:“林妹妹怎么送这信给你?”
包揽诉讼的事情王熙凤是瞒着贾琏的,因而先慌了神,又想起那张画,急中生智拿出另一张纸:“许是给这幅画的注脚。”
贾琏接过那幅画,叹息道:“你们在府中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这可是这些天京师传的沸沸扬扬的一桩案子。说的是皇上长姐长公主驸马的事情。”
“长公主?莫不是皇上最亲近的姊姊?”这王熙凤是知道的。
“正是!长公主驸马在外面仗着权势,收了人家银子,扰乱官府判决,他在外还有个账单,上面列明什么结果收多少钱。御史奏闻皇上,皇上怒不可遏,直接派人抓起来,长公主跪倒东华门求见都不得。”
王熙凤还不知道此事,她眨巴着眼睛问:“那皇上自然是放了吧?天下都是皇上的,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贾琏失笑,捏着王熙凤鼻头说:“卿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藐视律法,皇上自己都不重视律法,以后如何拿这律法治天下人?戏文里都唱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王熙凤一下子吓得脸色惨白:“那?……”
贾琏以为她是听故事出神,也没有深究:“自然驸马被推到午门斩首,公主当场晕厥。”
王熙凤听的汗如雨下,一颗心惊疑不定,原来驸马之尊,都逃不过一死,那她所以为的贾府,又能怎么庇护自己呢?
她怕贾琏瞧出端倪,又说些别的事情:“今儿个林妹妹派人跟我捎话,倒是让我一阵触动。”
说着便将林妹妹的原话告诉了贾琏,贾琏听后,也似是受到触动,久久不能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樱桃奶昔。
樱桃、炼乳和牛奶、白糖用搅拌机一阵打,然后放冰箱里冰一冰,喝就行了。
搅拌机真是人类之光。
四月是樱桃的季节。
求点个作者收藏吧,在线卑微…………
第33章 夫妻夜谈痛说往事 婆母早逝幼子受苦
贾琏自己内心不是不憋屈。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正房嫡孙, 可因为老太太的偏心,自己和凤姐自然退避三舍,堂堂的国公府继承人居然沦为打杂跑腿之流。
思及此他拉起凤姐的手:“是我不得老太太意,连累了你。”
凤姐羞得拂去他的手:“这么不尊重。”心里却喜不自胜。
贾琏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道你的为难之处, 太太为着名声上好听, 撂了家里一摊子事给你, 对外说是嫡长孙媳妇掌家,其实她自己稳坐幕后, 捏着财权,你大小事情都要问过她才行。”
这话说到凤姐痛处, 想起平时为了些许银钱筹谋万分, 遇到涉及损害太太颜面的事情左右为难,若有些处理不妥当老太太责问起来太太转手就推到自己头上,甚至有时年轻没经历过有什么纰漏就被太太一顿责骂, 凤姐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贾琏说:“原来以为太太看在你是外甥女的份上不会对你如何, 如今看来她也是连自己的外甥女都坑得。”
贾琏娶凤姐心里何尝没有芥蒂?自己生母早逝, 继母是个四六不着的, 隔房的叔母又将自己大字不识的外甥女许配进来,自己的父亲是个不管事的,老太太心早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就这样按着头让他娶了凤姐。
凤姐嫁进来脾气又骄横,又没有温柔小意那种姿态,着实让贾琏不喜, 只是如今刚新婚不久,凤姐又生的美貌,两人感情还有些亲近,只怕过些日子两人终会生分。
这会子在灯下瞧着凤姐眉毛微蹙, 双目含泪,自有说不来的动人之处,贾琏心里却一软,将素日那些不对付放在一边,他一时寻不到帕子,情急之时用自己的衣袖去擦凤姐脸上的泪。
惹得凤姐“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两个人的感情也亲近了许多。
凤姐抹抹泪,这才说:“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我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我。外面人都骂我‘皆因她一时看的人都不及她,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没人敢拦她.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她会过日子, 殊不知苦了下人, 她讨好儿。’殊不知我为何省银子,还不是太太那里抠的严实?”
贾琏倒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许多事,这才让他恍然惊悟:“原来素日里来我们房里巴结的人不少,背地里却没有一个说你好的。”
凤姐苦笑:“如今连我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我,说我‘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
说起这个继母,贾琏皱皱眉头:“大太太虽然四六不着些,但这话也有几份道理,我们没得不理自己家事,反而替二太太当那出头的椽子。”
王熙凤拿起那信纸收了起来:“还要感谢林妹妹提醒,明日里我便去老太太、太太跟前卸了差事,只说瞧了郎中,让我做养着休息,不然不好生养。”
贾琏也点点头,看凤姐这般听自己的话,心里倒从成婚以来第一次将她当作自己人,拉着她在围炕处坐下,悄声对她讲:“林妹妹到底年岁还小,哪里懂得那么多,应该是林姑父传的信。因恐男女授受不清,才让林妹妹传话。说起来我今儿个也收到姑父的信件。这么思前想后,两件事因是能联到一起。”
凤姐心里颇不是滋味,原本贾琏是瞒着自己的,若不是今日夫妻交心,只怕这些外面的话也不会跟自己讲。夫妻居然外道至此。
但她转眼就想开了,若不是自己太拒人千里,夫君也不会瞒着自己,要知道,自己从嫁进来就紧紧跟着二太太,只怕夫君心里也把自己当成二太□□插在他身边的棋子而已。
贾琏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说下去:“林姑爷在信中提及,道是给我寻了一个先生,让我跟着他读书,我还纳闷,这奇怪,我都这么大年纪,这么还要我读书上进。”
贾琏心里也有苦衷,他比贾珠小几岁,偏偏贾珠是个读书苗子,从小就受尽祖父和祖母的喜爱,十四岁就有了功名,同样是孙子,他被衬托的黯淡无光。
想起小时候,贾琏愤愤说:“我到如今才明白,有人在背后捣鬼。母亲在世时我才四五岁,已经开蒙读了四书,先生都夸我精明才干,可等到母亲去了,叔母对老太太说担忧我学业,让我跟珠哥哥一起进学。”
还有这样的事情,王熙凤瞪大了眼睛。
“贾珠本来比我大几岁,他读书的早,因而先生是紧着他的进度讲,我年纪小听不懂,先生越发不喜我,我忽然失了兴趣,偏偏身边的小厮是太□□顿给我的,常给我带些外面的好玩意儿……”
说到这里夫妻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时是小孩子看不懂,只以为二太太对自己慈爱,便是读书被先生责罚,二太太也帮自己兜着瞒着,哪里知道这就是捧杀?
贾琏闭上眼睛,似是才被人除去眼睛上蒙着的遮眼布:“母亲过世后一年,我身边的奴仆或是偷盗,或是不尽心,太太便说要换,齐齐儿换了一批新仆。待到我稍大些,太太便给我送来一批长相水灵的丫鬟,说是个个通文墨……
”
凤姐瞥他一眼,这两口子人精一般,说到这里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两人的精明居然一直没看透身边的中山狼。贾琏苦笑:“我那时候小,懂什么事?还不是由着太太揉搓,倒是我总归命好,有仆人带着我去赌坊里走动,被我舅舅撞见,将那仆人当场打死,我还嫌舅舅伤我颜面,从此断绝往来。”
说起这个舅舅,凤姐极其陌生:“怎么的,家里还有舅舅?”
贾琏点头:“母亲出身亦不低,不然怎么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只是母亲去世后,舅舅来灵堂前闹,说是贾家虐待,折腾来回,伤了两家和气,自此不往来,只我小时候在外面还能遇上舅舅,或给我笔墨,或赠我鞋袜,可惜我年少不懂事,明明是舅舅处罚刁奴,我却恨舅舅伤我颜面,从此不往来,再后来舅舅调任外地,便再也不见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王熙凤道:“你可有舅父那里的地址?快到中秋,明日里我便置办一份中秋节礼,你写封书信,咱们给舅爷送过去。”
这倒稀罕,凤姐儿惯常在家里嚷嚷:“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贾家吃用的了”,居然还有这般维护夫家亲眷的一天,贾琏心中感动,说起了一桩事:“你既交了家里的财权,想必一时半会子闲下来心里难受,我手里母亲的嫁妆还有父亲给的一些产业,以后便由你打理吧。”
这可是意外之喜,凤姐儿自从嫁进来就没有摸到过丈夫的私产,须知这天下男人手里拿着私房钱,总归是要有些小九九的,就怕他那天在外面养老婆,因而凤姐总是忌惮着。
此时贾琏忽然说要给她,凤姐儿又惊又喜,面上却做感动状:“原先是我不对,母鸡司晨,还是官人自己收着罢。”
贾琏摇摇头:“我今后要读书,哪里要操心这些,再说咱们夫妻一体,谁拿着不是拿着,怎么能生分了?”
凤姐点点头,心里却想,原来自己稍微的示弱就换来丈夫的掏心掏肺,就连巴巴儿得不到的私产也归了自己,如此看来这夫妻相处之道还是要好好琢磨。
想到这里她柔声说:“我是个命苦的,生母早逝,幸好有个同胞哥哥,因而家里主母不敢为难,却也不让我识字,整日在我耳边讲些要扶持王家的鬼话,等我嫁人,更是听着太太和娘家的糟心话,居然让我蒙了心,将坏人当亲人,真是伤了夫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