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莲行过礼后,便说:“实在不该打扰了恩人, 可我们母女是真的走投无路, 想起从前恩人留下了府上的名帖,让我们日后遇到难处便来寻他,这才厚颜寻到了府上。”
白夫人很是和蔼, 让丫鬟给她们上茶:“孤儿寡母自然少不得要碰上不公, 你们慢慢儿说。”
英莲这才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来:原来她回乡后本来与母亲依附着外祖父家, 绣花缝补赚取银两, 再加上家里留下一点薄产,也算勉强过得。
可好景不长,外祖父去世, 舅舅家霸占了甄家家产,舅母不成器的外甥又看上了英莲美貌,想将英莲纳为小妾。
英莲母女想去官府告状, 可夫死从父,父死从兄,哪里有她们置喙的余地?
万般无奈下想起林如海留下的名帖,索性姑苏离扬州也不远, 便母女俩收拾了细软,准备些绣品做谢礼,偷偷坐车往扬州去寻恩人。
可不巧到了扬州林府,道是主家早进京赴任去了,如今只留下一座空宅子。还好她们运气好,赶上了林家管事在查账,便将她们一起带回了京城。
白夫人听完后,问她们:“既然如此,你们是想让林大人派人带你们回封家主持公道?”
英莲摇摇头:“封家虽然为人做官,可在姑苏也经营多年,一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万一因着我们给林大人惹事便是我们的罪过了,二则,便是夺了回来,我们孤儿寡母哪里守得住?”
这是实话,封家毕竟是姑苏本地人士,要趁机整治英莲母女有的是办法,只怕林家还没离去,那家产又被夺走了。
英莲接着说:“恳请林家能容得我们母女做工,我们母女能绣花、能织布,身上还有细软可以嚼用,只求寻个安稳的容身之处。”
白夫人想了想:“既然是大人救回来的人,没道理让你们零落在外头,既如此你们便在我们的铺子里当绣娘住下来,只我这还要收你们赁房钱,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英莲母女感激不已,忙俯身道谢。能有个住处已经是千恩万谢,林家提出要赁房钱,也是为着她们面子考虑。
封氏更是感恩戴德,这样住下去既得了林家的庇护,对外也不用以奴仆身份出现,只是客居在林家,等英莲说人家的时候也不影响。
黛玉在一旁道:“我家有个忆江南的布庄,既然你们有一手手艺,正好让我家管事瞧瞧你们手艺,若是能行便聘了你们做绣娘,正好连做工也一并解决。”
封氏和英莲喜出望外,她们原想在林家住下后去外头大街上寻摸活计,没想到林家就有合适的活计,如此一来便是嚼用也不用担心了。
当时封氏就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荷包、褡裢、枕头等物:“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夫人和姑娘的尺寸,只绣了些通用之物,是给府上的谢礼。”
晴雯接过那绣件,仔细审查,不住的颔首:“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待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谗唼之态,算得上是一手佳品。只不过甄夫人手艺要好,英莲姑娘却不能了。”
英莲也不恼:“我娘素日里说我绣工不好,不想却应在这里。”
于是便选了甄夫人进了绣房,黛玉见英莲有些失落,便道:“我这里有位嬷嬷,手艺极好,你若是无事可跟她讨教一二。”
英莲自谢过不提。
甄家母女自此便住在了林家外院,忆江南给绣娘的报酬丰厚,甄家母女因此生计不愁,甄夫人也一心一意给英莲攒起了嫁妆。
黛玉先是因为不熟悉英莲为人,不敢贸然让她进后院,等相处的熟悉了,见英莲母女为人热忱知礼,便生了结交的心思,一来二去便也熟悉起来。
没想到英莲在林府住下,跟喜嬷嬷学针线之余,却眼馋起了作诗,央求黛玉教她作诗。
晴雯便打趣她:“怎的忽然要做个诗翁?”
英莲不好意思:“我被人贩抓走后早不记得幼时所学,唯有返乡后跟着母亲认了几个字,可到底不通笔墨,引为平生憾事。”
她有心向学,白夫人和黛玉都大为称许,黛玉更是将一本《王摩诘全集》递给她。
没想到这英莲学得卖力,连房也不进去,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地,来往的人都诧异。
晴雯唬得大惊小怪:“好端端儿一个英莲,如今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吓得府里奴仆不轻,姑娘这学生可教出来了。”
过几天英莲做出诗句,果然语惊四座。
恰巧此时黛玉接到贾府里探春的帖子,道是家中如今多了几个姐妹,因而诗社的事便又提起。
黛玉就问过了甄氏,带上了英莲,爱她才学,怜她身世,便有心让她结交些文友。
等到了贾府,就见许多人,有邢夫人的嫂子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又有李纨寡婶的两个女儿,长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又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妻,正欲进京聘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随后带了妹子赶来。
都住在贾家,倒热热闹闹的。
英莲从前沾染的官司便是薛蟠引起,黛玉因怕又勾起薛家的意头,因而只对众人称英莲为林家远亲。
姐妹们见英莲形容娴静,举止可亲,俱是亲近,黛玉又说起她从无倒有作诗一事,引得众人赞叹不已。
宝玉笑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可见天地至公。”宝钗听了,笑道:“你能够像他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吗?”宝玉不答。
黛玉就在心里暗笑宝钗,果然不放过哪怕一个机缘劝说宝玉读书,可宝玉生性不喜功名利禄,鸡同鸭讲,只怕宝钗要失望。
晴雯则在下面想,宝钗之容貌,在大观园里着实算不得什么(宝钗原著里一般长相,演员张莉姐姐非常美,但不代表宝钗真实长相哈,都说晴为黛影,袭为钗副,晴雯黛玉都美貌,袭人宝钗都相貌平平),再加上这一口处处劝学的腔调,哪里还有些少女的鲜活?
活脱脱一个教导主任。
宝玉正十几岁年纪,放在前世里也不过是个初中生,试问哪个初中男生喜欢身边昼夜跟个诲人不倦的教导主任呢?
宝钗这一招就连晴雯都觉得有些不妥:还没成婚呢就这般说教,这把自己当宝玉的娘了么?
晴雯想不通便撩开手去不去想,这几天忠靖侯史鼎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家眷去上任,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他了,接到家中。
原要命凤姐儿另设一处与他住,史湘云执意不肯,只要和宝钗一处住,因此也就罢了。
她跟英莲却谈得来,两人一见如故,混在一起谈些诗人或诗词,格外投缘,湘云还有些热情,不住指点英莲平仄之事。引得诗社里其余姐妹笑声不止。
黛玉看了称奇,湘云这个人吧,固然不能算是好人,却还有其热忱的一面,说到底就是对自己弱小的人毫不吝啬的伸出援助之手,而对比自己境况好的人却忍不住酸溜溜。
这是好还是坏呢?
左右她如今没有碍到黛玉什么,便由她去。
宝钗却看不惯英莲和湘云走得近,不知道是因为湘云和英莲交好惹得她吃醋了,还是因为两人的行为不符合她眼中的“贞静”。
当下道:“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做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
黛玉听了皱皱眉头,宝钗自己读书不少,却处处拦着别人读书,还打着“劝对方本分为对方好”的旗号。
黛玉因道:“宝姐姐此话差矣,何为正经事?”
此话一出,诗社里姑娘们都安静下来,专心听黛玉言论。
黛玉一笑,不等宝钗回答,说:“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女子的正经事?”
宝钗点头,黛玉又道;“可女子读书与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又有何冲突呢?相反,女子读了书,识了礼节,才更有益于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呢。”
她一语将宝钗说得愣住,一见园子里姐妹们都纷纷点头,似乎要倒向黛玉,忙说:“《诗经·瞻卯》里有云哲夫成城,哲妇倾城,当何解?”
黛玉笑吟吟:“有倾国倾城的妇人,也有保家卫国的妇人;有守城护家的男人,也有投降通敌的男人,这有什么稀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日式可乐饼。
土豆泥加炒熟的肉臊和洋葱丁捏成小块
沾蛋黄液,沾面包糠
下油锅炸,如果要健康就进烤箱
真的很好吃,咬一口咯咯吱吱脆,土豆糯软的口感配上其中咸味的肉丁,适合大量流汗的夏天补充盐分
叫可乐饼当然要配上可乐啦
春天做的桃花冰块正好拿出来,扔进冰可乐
写文的时候当零食好开心
第95章 英莲苦读泰山吟 袭人投奔薛家人
宝钗想起一桩:“女子生性狭隘, 气量甚小,无男子那般气度。”
英莲在旁边插嘴道:“宝姐姐这可不对,前些天林姑娘教我一首谢道韫的《泰山吟》,端的是气派不已呢。”
说着, 她便吟诵出声:“
峨峨东岳高, 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 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复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 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在座的姐妹们都是通诗文的, 也都敬仰古代大才女们的气质, 湘云那个咋咋呼呼的立刻说:“对对对,还有李清照的《渔家傲》的九万里风鹏正举之句,哪里是男子能写出来的气魄呢?”
宝钗一阵头疼, 这个湘云, 也不知道是哪边的!
可在座的姐妹们都觉得黛玉说得有礼, 别的不提, 说起园子里的凤姐儿谁不知道是个有才干的?便是多少男子都难比得过她呢。
宝钗又云:“古人有云,懿厥哲妇,为枭为鸱。”
黛玉笑起来:“这可要我家晴雯丫头上场辨上一辩了。”
说罢就让晴雯过来讲她武则天、吕后如何为民为国却因着是女儿身备受后世摸黑的那一套理论。
晴雯笑眯眯说完那段话, 看宝钗脸色都有些不对,心里暗暗高兴:让你整天充有学问,我一个丫鬟都能将你驳倒!
晴雯不由得心里想:看来白先生常让自己多读书还是有些道理的, 不然在这种场合下又不能打又不能骂,只有学富五车才能将这种大反派的小脸左扇一下右扇一下,打得格外尽兴呢。
哎,看来下次白先生抓着自己做弟子时还得好好思量一下呢。
宝钗眼珠子一转, 又说:“古语还说,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可见这妇人生来便不如男子。”
黛玉闻言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宝钗差点说不出话来,众人纳闷,黛玉好容易缓过气来,断断续续道:“宝姐姐魔怔了不成?难道这唐尧虞舜孔圣人都是他爹生出来的不成?”
众人一想,可不是这个理?骂妇人的理由是奸邪之人都是女子生的,可仔细一想,难道那些大贤德大能人都是爹生的吗?
一时之间花厅里姐姐妹妹们都笑了起来。
宝钗脸色微红,她素来喜好在众人面前显摆自己学富五车,可今日所言,句句都被驳回,再看宝玉盯着黛玉,眼神痴迷,不由得心里一恼。
宝姐姐到底是宝姐姐,她眼神微动,便浮现一个笑脸:“好一个嘴巧的林丫头!明儿个不知道哪个林妹夫才消受得了。”
黛玉自然不依,上前去挠她痒痒。宝钗忙躲到湘云后头,一时之间姐姐妹妹们笑了起来。
晴雯暗叹,宝钗果然是个王者,轻描淡写就将一场尴尬化解于无形,更让众人觉得这是个小插曲。
宝玉却痴了,又犯了他那呆病。黛玉这一番言论,正合他本心 ,世人都说女儿家百般不如人,他却觉得是女儿好,如今林妹妹这有理有据,让他越发生出了知己之感。
宝钗瞥见宝玉神色,心中越发不喜,她前些日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人与袭人接上头。
袭人也是个命硬的,被贾母命人暴打了一顿,却仍旧活了下来,被人送到乡下庄子后更是不屈不挠,居然买通了看守,给自己的老子娘递去了消息。
她老子娘本来就是贪婪的,不然也不会将好好儿一个女儿卖到别人家,从前看她颇得宝玉心思还多有维护,如今见女儿不得做主子的喜爱,已经萌生了退意。
还是袭人哥哥去寻了一趟袭人,问明她如今可有伤在在身,袭人自然说伤口已好,袭人家里这才动了将袭人赎回来的心思。
毕竟袭人在大户人家当过差,长得虽然在大户人家里相貌平平,可出去也有几份气质,配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子仅够了。
如今袭人正是能出嫁的年纪,让她加个人,好好的的寻个人家,岂不是正好给家中赚了一份聘礼,也多一门亲戚?
袭人娘老子也不是狼心狗肺的,只是当遇到困难时女儿是他们第一个想要舍弃的,有了钱后也不是不管女儿死活的人,总想法子想赎了袭人出去。
是袭人自己主动抖露了自己跟宝玉有私情,家人又亲眼看见宝玉待她温情脉脉,觉得袭人今后也能挣扎着得个姨娘的位子。
如此一来总算是终身有靠,
家人也能跟显赫的贾家沾染上关系,何乐而不为呢?因此就没有坚持赎她。
没想到袭人居然惹恼了主子,被人打了一顿赶了出来,花家的人就极为担心,总怕袭人连累到自家。
后来打听到贾家老太太亲自发的话,又传出华来说是袭人这丫头托大,居然拜托了亲戚家的姑娘给自己绣花做针线活,才惹得老太太大怒。
花家的人听完后就有些犹豫
他们素来谨小慎微,又是小门小户,好不容易日子有了些起色,就再也不想过从前那些被人呼来喝去的苦日子。
也就不想得罪贾母。
因而只是悄悄儿寻到了袭人给了她一些伤药并一些碎银子。
口中还安慰袭人:“姑娘且忍着罢,待哪一天贾家的老太太去了,他家的少爷又是个念顾旧情的,总能想法子将你赎出来,到时候你就苦尽甘来了!”
袭人闻言大惊,难道家里人就这么将自己抛弃了?
她忍不住哭出来:“从前家里日子难过卖了我,我命好进了个好人家,又得主子欢心,没少往家里送银两,如今我被主子厌弃,连带着家里也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