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邓宝宁巧心思为姐妹 温黎时费思量护兄弟
槿姐儿红着脸什么都不说, 宝宁看其他家姑娘都还没来,只她们几个,便眼珠子一转,改变了策略, 转而柔声劝她:“过几天熊首辅夫人的六十大寿要大办, 听说京中有大多半人家要去, 便是京外的人家也会派子弟来,你若是说了是谁, 我们还可帮你去瞧瞧那家公子哥如何,你若是不说……”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若是个麻子可如何是好?”
果然还是这招有用, 槿姐儿这才涨红了脸, 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扭扭捏捏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温”字,其余便一概不多说。
不愧是邓宝宁, 都不用多猜, 立刻问:“是温黎昕?”
槿姐儿忽得站起来, 拿扇子遮面, 直往庭外去了。
陈念笑着说:“ 可见是说中了。”
邓宝宁见黛玉一脸迷茫,当下给她解说道:“温家同傅家一样,都是镇守南边的武将世家, 他家祖上强于海运,一意抗倭。”
黛玉问:“那你又如何猜中是哪位公子呢?”
邓宝宁得意的笑:“如今温家正当年龄的只有温黎昕和温黎时两兄弟,温黎时被养得咋咋呼呼, 想必不能入镇南候府的眼,温黎昕嘛,则少年英武,小小年纪已经是个正五品的武官了, 自然……”
她瞥一眼缓和了不少刚进来的槿姐儿,调皮的拖长声音“最配咱们家……”
见槿姐儿脸又绯红,宝宁适时收住,没有再说。
接下来又有其余人家的姑娘来,宝宁要招呼那些姑娘,又不好凑到槿姐儿身边说话,却在筵席将散尽时,使个眼色,示意她们几个过来。
黛玉会意,今儿的宴席不管是夫人还是姑娘们,都盯着她看,又是跟她攀谈,又是偷看她行动举止,让她烦不胜烦,早就想找借口溜走了。
当下起身:“我去透透气。”
槿姐儿也“失手”将一盏金玉酿打翻在陈念身上:“呀,对不住。”
做主人的邓宝宁自然而然起身:“ 我带两位姐姐去更衣。”
于是四人便聚在一间临时供女眷们更衣的小屋里商量,邓宝宁胸有成竹,一一叮嘱,寿宴上当如何如何。
黛玉目瞪口呆:“这不过一会子功夫,你便想出了主意?”
宝宁洋洋得意:“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
陈念忧心忡忡:“ 你这个法子不好,万一出了纰漏,毁了谁的闺誉当如何?还是取消吧。”
宝宁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我就知道告知了你,便只有处处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难道槿姐儿真嫁个麻子?”
时下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孩子,虽然能侥幸从天花里死里逃生,却还是难逃麻子的命运,可大家族里却喜欢挑这样的孩子做承继者,无他,为其此生不会再出第二次天花的缘故。
安康是安康了,可闺中女儿谁想嫁给一个麻子呢?虽说选丈夫不能过于看重其长相,但也没有谁怀春时设想过自己的丈夫是个麻子呀。
陈念思来想去 ,皱着眉头很是痛苦的样子,最终还是对槿姐儿的姐妹之情战胜了一切,她牙一咬:“算我一个!”
宝宁嘿嘿一笑:“不用这么严肃,单等着寿宴前一天。”
黛玉还是第一次参加闺中女儿间这种秘密的活动,心里又是新奇又是紧张。
等回到府中,跟林如海说起今日的见闻也有几份心不在焉。
林如海就颇为好奇:“怎的,今儿个是有哪家夫人对你不客气?”
黛玉忙否认:“并无,只是我……”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好一个合适的借口,从来没跟林如海撒过谎,如今要瞒着父亲,心里先心虚起来。
没想到林如海却不深究,呵呵一笑:“既没事,便自去歇息。”
黛玉不解,林如海心里却很高兴,女儿这样有几份小孩子模样。姑娘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小秘密,捣鼓来去才有意思,总比迎风落泪,见月感怀好吧?
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那副模样,最好就如今这样,每天莳花弄草,有些瞒着父母的小秘密,像个闺中女儿一般娇憨才好。
转眼到了寿宴的前一天,黛玉便跟白先生告假,道是自己想去邓宝宁家玩。
白先生知道黛玉是个知礼的孩子,自然是放心的放行,只坚持要给她多带些护卫。
却说温家大公子温黎昕办完差事,从大街上打马而过,他给酥糖李家给娘买了一袋酥糖,便往温府赶。
回家的路上自然是走了数百遍的,本来无比熟悉,谁想他今儿个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踪自己。
温黎昕不是靠温家的荫庇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他少年英雄,早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不过几瞬间便想出了应对之法。当下走走停停,刻意在这家店停下,在那家铺子口买个物件。
经过一番观察,那跟着他的是一辆马车,他走那马车便也走,他停那马车便也停,遮遮掩掩藏在不远处,总也跟着他。
温黎昕心里起了狐疑,他虽然少年得志,可也不过是个五品武官,放在满地公卿的京中便是不够瞧的,怎的有人来跟踪自己?
难道是东南出了事?
温家虽然贵为一方势力,可朝中的规矩,自来是家眷都留在京中,当作人质也好,当作是对皇上表忠心也好,无人能坏了这规矩。
当下温黎昕立刻警觉的想到自己远在东南的父叔。
他带着那马车不慌不忙的在京中兜起了圈子,又走了几步,温黎昕忽得想起一出:不对呀,有谁跟踪别人是用马车这般大喇喇的方式?
当下趁着拐弯的机会悄悄打量了一下那马车,马匹是上好的骏马,马车踏板镶嵌着乌木雕琢的五福花样,更不用提那马车帘子是江南进贡的十样锦绫罗。
难道是有人想绑架自己好要挟父亲?
温黎昕心里一阵冷笑:正好,便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
于是他刻意打马往那偏僻处走。东绕西绕直到城西一处破落了的骡马市。
骡马市都是早上交易,如今这个时辰已经没什么人,因而方便他施展手脚。
却不知道马车上一干小娘子在嘀嘀咕咕,陈念先说:“宝宁,这跟来跟去也没有发现什么,不若我们回去吧。”
槿姐儿也在心里犯嘀咕:“瞧着人越来越少,咱们还是赶紧回府里去吧。”
“不行!”槿姐儿不放弃,“好容易跟到这里,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安媚儿胆小,那天没去王妃的赏花宴,是今儿个才接到的帖子,是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免起了退意:“这总不和规矩,万一被大人知道……”
宝宁眼珠子一转:“说不定对方在这里养着外室呢!”
其余姐妹一愣,宝宁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我偷听我堂兄他们说过,有人养外室,因怕朝廷上御史参奏,都选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说不定温黎昕这小子在外头鬼鬼祟祟养外室呢!”
她说到这个,槿姐儿先吃了一惊,也说不出阻拦的语言。
五个姑娘于是闭住呼吸,小心翼翼跟着对方,见温黎昕一骑绝尘,就往马车后头一个巷子里去了。
宝宁忙对车夫道:“跟着!”
车夫打马跟进了巷子,却忽然发现那巷子是个死胡同,马车在巷子里一览无余,车夫忙想掉头往后,却被一个人骑马拦住:“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找温家的麻烦!”
原来是温黎昕在绕圈的路上遇上了温黎时,他跟兄弟打了个眼色,两兄弟配合惯了的,温黎时便不声不响缀在了马车后面。
他这一声轻蔑的小贼,激得宝宁就跳出来道:“谁是小贼了?倒是你拦住我家马车所谓何意?”
噢?
居然是个女子!
两兄弟见马车上居然没下来什么贼人,倒是个小娘子,吓得一愣。
宝宁先发制人:“我家马车走错路了,怎的被你拦住了?告诉你,我家可是你惹不起的人家,速速放行。”
她心里其实也很慌,但想到自己一意孤行将姐妹们引入此境地,因而强迫自己勇敢起来去解决麻烦。
温黎时却是个吊儿郎当的,歪头斜斜笑起来,一双桃花眼里调侃意味十足:“谁家是我惹不起的?说来听听!”
“你!”宝宁又慌又乱,本想拿出锦乡侯府的名头来吓唬对方 ,但又不敢把事情闹大。当下骑虎难下,犹豫在了那里。
温黎时见那个颐指气使的小娘子明明怕得帏帽下云鬓都在轻轻抖,却仍旧硬挺着不服输。
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波斯猫,也是这般色厉内荏,第一次见他时,明明怕得哆嗦,可还是撑着勇气趾高气扬从他面前优雅的走过去。
于是温黎时忍不住笑了:“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哥哥做什么?”
他一下就揭穿了宝宁的心思,宝宁的耳朵腾得一下红了。
第92章 宝宁无意得姻缘 槿姐有心插金簪
马车里几个小姑娘都慌作一团, 可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槿姐儿小声说:“此事因我而起,不能连累了你们,害得宝宁名声受损。”
陈念咬了咬嘴唇:“不能,还不知道这温家公子品性如何, 万一……”
她的意思是若只是几个小娘子闹着要看看姐妹夫婿还好, 京中也不是没有这种事, 可若是正主去看,万一温家是恪守规矩的人家, 那只怕会搅得这门婚事都黄了。
在座的几个都不笨,陈念一提醒, 便都想到这个缘故, 胆小的安媚儿更是一把攥住槿姐儿的手,不让她出去。
黛玉脑子转了一圈也没有想到恰当的法子,她还在思索, 就听得打打马蹄之声。
原来是温黎昕打马走近了马车, 他冲着弟弟说:“京中人多, 弄错了人也是常有的, 既不是仇家寻衅,那不用再死死纠着不放。”
又冲着马车的方向拱拱手:“在下是福建温家府上,适才误以为是仇家寻衅滋事, 因而多有冒犯,还请姑娘宽宏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温黎时似乎不甘心就此离开, 但也不想违抗哥哥,只深深的瞧了一眼宝宁,挤挤眉毛道:“下回别看我大哥啦,他已经议亲了, 倒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黎昕往他骑着的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马鞭,马儿吃痛,往前小跑起来,温黎时话说一半就大呼小叫去操控马匹。
温黎昕马已经走到巷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如今天色已晚,此地鱼龙混杂,姑娘和姐妹也早点回去吧。”说罢,也不看宝宁一眼,就打马往外头走。
见一场冲突化解于无形之中,几个小姑娘都长长舒了一口气,宝宁也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适才温黎昕的弟弟那深深的一眼,脸颊不由得有些泛红,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陈念忙掀起帘子一角把宝宁扶了进去:“快家去,免得出什么枝节。”
宝宁进了马车里面,车夫得令,往锦乡侯府驰去,几个小姑娘从惊讶的清晰中平复过来,方兴奋的议论起来:
“温家大公子真是彬彬有礼,没有为难我们。”
“对啊,也有勇谋,很快就发觉被人跟踪了。”
想起刚才蹩脚的跟踪,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或笑起来:“宝宁还说这法子极好,没想到一下子被识破。”
宝宁脸红了,嘴上却逞强:“谁知道那温黎昕那么机警。”
“可不能连名带姓叫温黎昕了,怕是以后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姐夫。”
“要我说啊,这趟可没白跑,姐夫生得器宇轩昂,不知道姐姐可满意?”
不知道谁这么促狭,几个姑娘们又哄堂大笑,羞得槿姐儿脸飞起红霞。
又有人想起了温二公子:“温公子的弟弟倒跟他哥哥不像,好凶。”
一番话说得宝宁脸红耳赤,不由得想起那男子,她强绷住心里的不自在,一句话也不搭,以免被姐妹们发现自己的异样。
路过鼓楼西大街时,黛玉一打眼,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店铺里帮忙,她惊讶的道:茜雪!
再仔细看茜雪出没的店铺名:恒舒典。黛玉吃了一惊!这不是薛家的铺子吗?
从前宝玉沏了一碗枫露茶,只因为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所以留着等着晚上喝,谁知道晚上回来茶没了,宝玉生气,将杯往地下一掷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将茜雪撵了出去。
黛玉只知道当时引得宝玉骂了一顿李嬷嬷,却只以为宝玉是生气李嬷嬷,却因为对方是奶妈妈轻易动不得,黛玉以为是宝玉迁怒到茜雪身上,又以为过一阵子能将茜雪仍叫回府中服侍呢 ,却不想在这里见到茜雪。
难道茜雪是做了什么事情?
黛玉心里狐疑。
几个姑娘们到了锦乡侯府上已经是晚膳的时机,因怕耽误宵禁,槿姐儿连饭都没留她们,匆匆送走她们。
黛玉回家后就嚷嚷着饿,白先生却没怪罪她,也没有审问她,只是抿嘴一笑,嘱咐下头将早就热好的饭菜端上来。
黛玉就有些不敢置信,但仔细一想,应当是白先生如今也在改换适应新的身份:从前她是黛玉的先生,自然要严厉管教些黛玉,可如今她是黛玉的母亲,自然要多些慈爱宽容。
等用完膳,她将紫鹃叫来,仔细将见着茜雪的事情告诉她,又嘱咐她:“你出去细细探查一番,这茜雪跟薛家有什么瓜葛?”
紫鹃听了吩咐,领了差事自去打探不提。
第二天黛玉又早早起来,由白先生带着黛玉去了熊首辅夫人的生日宴,席间有不少夫人都对黛玉格外热切,白先生估摸着因着上次京中夫人们见了黛玉传去了名声,因而今儿不少人来看她。
这也是白先生早就计划好的,她带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打量黛玉:举止娴雅、行之有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从前身子还有些较弱,如今却容色康泰,神色间坚定从容。
有这么一个好女儿,虽则不是自己亲生的,却仍值得自豪。
黛玉初始面对这些夫人好奇的目光仍旧不慌不忙,也不卑不亢,言笑晏晏应酬着夫人们。等过几天镇南候府槿姐儿的及笄礼上,她已经彻底适应了京中这等盛大的宴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