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将玉儿扶起来,再上下打量,不住的自语:“瘦了些,瘦了些。”
林如海一派慈父心肠,黛玉有些酸楚,却仍旧出言宽慰:“想是女儿如今正长个子,喜嬷嬷常言这几年正抽条因而脸上也清减了些。”
闻得这喜嬷嬷的名字,林如海问:“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可是皇上赐下来的?”
黛玉擦了擦适才掉下来的泪珠,点点头:“宫中所赐,一位名唤明嬷嬷,一位名唤喜嬷嬷,两位嬷嬷待我俱是周到妥帖,在贾府帮了我不少大忙。”
总算还有人相助,林如海欣慰些,又目光苍厉起来:“贾家 ,真如白先生所言那般不堪?处处慢待我儿?”
黛玉一楞,想必白先生也给父亲写信讲述了贾家的一切事情,她本不想让这些杂事使父亲担忧,但父亲发问,便老实的相告。
刚抵达京师时是三等仆妇来接人,若不是镇南候老夫人有心相助,只怕就此被他们轻慢了去;进贾府时又被管事要求从西角门进来,恰好当时受了皇上的封,镇南候府里的三公子也特意相助,故意不让自己进贾府的门,愣是在门厅便借了旨,据理力争才让自己进的大门;外祖母让自己住在碧纱橱,让宝玉住在碧纱橱旁边的隔间,可以算得上是同一屋檐下面;二舅母手下的陪房处处在府里散播谣言,说自己娇气体弱还个性尖酸刻薄,远远不如她娘家的姐妹之女。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林如海怒气渐升。
林家五代列侯,林如海少年探花,家中说不上富可敌国,却仍旧算是有底蕴的世家,要显贵有显贵,要实权有实权,可叹那贾家当家的王夫人,鼠目寸光不知好歹,居然处处贬低自己家。
再想着贾家也是侯爵门第,只是娶了这么个媳妇,实在是家门不幸,他想起贾敏在世时说起娘家也会长吁短叹,道自己的大嫂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二嫂子却只有漂亮面庞却肚中空空,不通经史也就罢了,偏偏惯会逢迎拍马,目光短浅又爱财如命。可惜好人不长命,妻子娘家大嫂早早就香消玉殒,反而那位二嫂子,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把控了贾家的管家大权。
瞧着黛玉苍白的面色,林如海心绪难平:“贾家那些糟污事情爹也有所耳闻,玉儿,你好好休养身体,横竖你这几年不用去贾家了。”
黛玉欣然点点头,但是听到父亲说这几年,心里又一沉,先前自己将梦中所见写信告诉父亲,父亲回信也说自己也曾梦到,那想必父亲也知道那本书中说他活不了几年。因而才如此措辞。
她眉目轻锁:“父亲,那梦似真似幻,不可处处当真,再者父亲也来信说解救了一批被拐子拐走的童男童女,当中还有个叫英莲的,若女儿记得不错,英莲是个苦命人,原本她的命可不是如此,既然她的命都能改,可见那书上之信条也可以改一改。爹爹如今好好调养,有什么不可改的?”又故意板起脸来教育林如海。“爹爹以后若是不好好保养身体,我可是不依的。”
林如海听得老怀大慰,玉儿到底是长大了:“好好好,爹爹听你的。”
他自打儿子和妻子相继不明不白死去后就有些心灰意冷,官场阴暗,皇上又不愿意保护臣子,只让自己做那出头鸟,拿忠臣的血汗当承载太上皇怒火的箭靶子,便是自己一时丢了命,也不过是人家父慈子孝的布景屏风。要辞官皇上却又不许,自己早就心灰意冷,只想着安排些手段护住女儿,而自己鞠躬尽瘁做到也不明不白死去那天便是。
可是见宝贝女儿介怀,心里先不忍起来,原先将女儿送进岳母家,想着自己无后顾之忧,心里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女儿就在膝下,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死士之情又有些淡薄了。
黛玉心里也有些介怀此事,却怕愁眉苦脸惹得林如海担忧,自己面上故而做出一派天真的样子,在父亲面前插科打诨,心里在暗暗盘算那日夸夸群里的见闻。
她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装模作样,哪里瞒得住大人?林如海看她神色便知她是强颜欢笑,却也不点破,心里一阵感动,自我劝勉:儿年纪尚幼,若是自己真心灰意冷不管不顾的丧命,谁又来顾惜孤女一个?还不是如贾家一般巧取豪夺?
思及此他心里立下决心,为着女儿自己也要挣扎着起来。林如海吸一口气,把女儿当成大人一般对待:“如今既然回来了便安心在家待着罢,府中的事体以后你也掌起来,有白先生教导,再有两位宫中出来的嬷嬷指点,以后家里也放心交给你,日后扬州城里林府往来便由你走动起来。明日便叫外房管家将钥匙交给你。”
黛玉一惊,这是让自己管家的意思。
林如海苦笑:“人都说丧母长女不可娶,为的是上头无人教导,娶回家不懂得打理中馈,先前爹也怕被人指摘于你,因而将你送往外祖母家,谁料你外家乌烟瘴气,如此倒不如你在扬州家中由爹爹教导。”
再者,他还有个原因没有说出口:若是将来他去了,黛玉也因着多年管家历练出了一身手段,好歹会看人心,世情也知晓些,不至于被人骗了。
黛玉乖巧的点点头,但又想到了什么:“若是以后还有个母亲大人进门呢?”
林如海一楞,玉儿这是问自己以后续弦的事情呢。女儿聪颖,他便也没有怪罪女儿这些话说得于理不合。
他这些天未尝没想过娶个新妇绵延香火,但一则与夫人感情深厚不愿意再容纳新人,二则他有些信命,觉得自己也许是命中注定无子,因而没有实践过这个念头:“你母亲刚去,为父没有这等想法,若是真有那一天,父亲会寻找嗣子过继过来。”
黛玉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父亲决定之事,自己也难以改变,自己能鼓起勇气这般提醒已经很是不易,再规劝她也难以做到,因而闭口不言,转而聊些别的事体。
父女俩此番见面,似乎有千言无语说不尽,一直到华灯初上,黛玉才回到自己房中。
晴雯瞧着她似乎心绪重重的样子,心里叹息,这林妹妹就是多思多虑才导致日积月累的郁结于心,因而主动上前来讲些闲话来逗她分散注意力:“姑娘,今日里可在库房里翻出个稀罕物件。”
黛玉还没出声,紫鹃先捂嘴一乐:“晴雯那蹄子,随手从库房里捡了个摆件,谁知道擦了灰摆在房里倒适宜得很。”
雪雁跟着凑趣:“是呢,我还以为是个花瓶,往那背上注水,可居然倒多少水都不外溢,倒像是个无底洞一般。”
黛玉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
一尊青铜所制的方尊正搁在书案上,长颈高足,颈部高耸,三脚鼎力,三个边上装饰有蕉叶纹、三角夔纹和兽面纹,看上去质朴厚重。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尊的中部也就是器的重心所在,三个角各塑一象头,大象头与脖颈伸出于器外,象身和象腿附着于尊腹部及圈足上。象头看上去憨态可掬,而且三个头的表情神态各不相同。
黛玉有些愣神:“似是先前没见过这般摆件,想来是别人赠与的贺礼,我不在家别人直接收在库房里的。”
她很是好奇,叫丫鬟将象鼎倒立,奇的是那鼎中之水一滴都不流出来,黛玉喃喃自语:“这后面竟无铭文,再看这蟠虺纹也罕见的很,明日里问问父亲,他懂这些金石器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红烧肘子,感恩,热爱肥肉,赞美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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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一:
太子赵佑近来很是心烦,翰林学士家明三娘子处处与他制造巧遇。
殊不知那三娘子是重生而来。
前一世,三娘子明月奴一心仰慕秦国公世子杜轻臣,
他喜欢女子贞静,她就隐瞒自己喜好捶丸;
他喜欢吟诗,她就苦读经书;
费尽心思嫁进去,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挡箭牌,
她依旧无怨无悔,操持偌大一个国公府,用自己嫁妆填补亏空。
直到对方带一位白月光进府……
这一世,她只想做个吃喝玩乐的美娇娘,顺带嫁给那命薄早死的悼献太子,做个清贵的守寡王妃,舒舒坦坦过这一世。
舒舒坦坦是有了,但没想到赵佑利落的翻身上床,呲牙一笑:“娘子!”,说好的英年早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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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二:好春三月,蓦山溪时候。二十四番风,只解管,吹花擘柳,悠游汴京,做一个富贵闲人。
文案三:一开始,太子赵佑一脸冷漠:明家素来支持贵妃一系,他家三娘子忽然对我示好,其心必诛!
后来,赵佑一脸宠溺:好好好,是是是,月奴说得都对!
第13章 小白象机智下凡间 老会计自豪夸本事
丫鬟们伺候黛玉梳洗过后,黛玉披上了素缕睡衣,她心里有事,在拔步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的经历在心里翻来覆去,又心急于不能进入那夸夸群,到底不能合眼,因而起来在窗边透透气。
脚踏上睡着的晴雯机灵得很,今日里轮到她值夜。她们这些守夜的丫头都卷着铺盖睡在拔步床的脚踏边,为的就是防止小姐半夜醒来唤人方便。刚进宅院时还有老成的嬷嬷特意□□过她们,那些睡得沉的、睡仪不好磨牙打鼾的,早就被挑剔了出去。
是以黛玉一起身,晴雯就问:“小姐,可是要喝水?”
黛玉身子弱,有胎里不足的毛病,半夜也总睡得不是很踏实,因而丫鬟们也是习惯了她半夜起来。
黛玉翻身起来,用胳膊将晴雯压回脚踏:“无事,我起来走一走。”
晴雯哪里睡得住,也赶紧起来,随侍身边。
黛玉走到窗边,瞧着窗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自打知道了真相,她就一直处于这般紧张焦虑的状态,心里总担忧着父亲,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窗外月光一泻千里,黛玉望着月色,不由想象着往来路途上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月亮一视同仁映照九州,只是这愁门愁户愁心的人,哪里能欣赏得了月色呢。
晴雯见自家姑娘对月感怀,饶是她这个爱好实业的老太太不懂月啊诗啊,还是忍不住被感染,想必此时黛玉心里伤怀。晴雯悄悄想,看来自己以后得帮黛玉好好调养下身子才是,至少睡前跑两圈,也省得总是睡不安稳。
两个人各怀心思,倒同时沉默了,月色流淌,像是一条银色河流,在庭院间静静流过。
黛玉许久才回过神,她转身过来目光瞥见那青铜小尊,倒生了几分把玩的心情,一摸方尊常常昂扬的小鼻子,叹道:“不知可曾有人也在月下赏玩这方尊。”
她叹息声还没有消散,便生生的瞪大了眼睛。
大家小姐最讲究仪容姿态,便是常说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晴雯从未见林妹妹露出这般神情,她不知道何事,顺着自家姑娘的目光瞧过去。
却见那小象眼睛睁开状,晴雯那照相机记性,自然记得一清二楚:明明白日里看着还是闭上的呢,怎么如今睁开了?
晴雯挺纳闷,忍不住上手触摸了一下,没想到另外两头象的象眼同时睁开,其中一头象还俏皮的冲她们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打招呼。
主仆二人同时惊呼出声,又赶紧同时捂住了嘴。
睡在屋外的守夜丫鬟被惊醒,忙问:“晴雯何事?可是姑娘不爽利了?”
主仆二人都是有奇异经历的,心中有成算,都不想惊动外人,是以齐声回答:“无事。”
说罢对视一惊,晴雯顾不上回应林黛玉询问的眼神,先扬声回屋外:“紫鹃姐姐,我侍奉姑娘喝水失手打翻了水盏,无甚大事。”
大家小姐的拔步床边守一个上夜的丫鬟,拔步床关起来便自成一屋,床外还侍奉几个丫鬟。还好黛玉素来不喜人多,平日里只留一个丫头在身边,不然今日这慌还圆不过去。
晴雯摸摸胸脯以示后怕,她将黛玉护在身后,随手拿了个平日里挠肩膀的湘妃竹爪杖,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不愁人”,小心翼翼就要往那小象那里戳一戳。
这时黛玉忽得出声:“且慢。”她忽得想起来夸夸群里不正有个“三头白象”?这小象懵懂可爱,素来对自己颇有好感,这个莫不就是小象的化身。
她不顾晴雯的惊异,出声问那小象:“你可是认识我?”
小象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只见三个象头频率不一致的一一点头。
晴雯的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她心想还好没说话,不然自己可得当场吓出心脏病来,不过这点头也够吓人的,谁知道这古董居然成精了,明天就清点一下,将林妹妹房里摆的古董物件都扔进这库房,要说这富贵人家彰显自己有底蕴不是暴发户的做派之一便是往家中日常摆设中放古董,真是吓死人。
晴雯那里一脑门的官司盘算,黛玉倒平静的多,她又问:“你可是来这里法力受限因而不能说话了?”
象头猛点。
晴雯捂住了嘴。
黛玉倒无甚惊诧之意了,反而有些高兴,她毕竟才十岁多,孩子气了一点:“上回我就惦记着你,只是再无法子联络你,如今你有无受到牵连?”
象头迟疑了一下,有个象头点了一点,又被另外两个象头用鼻子狠狠教训了一下,旋即三头小象一起暴风一般摇头。
黛玉瞧着好笑,又有些担心:“你们有心助我我心领了,只是以后自己也留意着些,若是为我受了罚,我是不依的。”
小象很乖巧的点点头,又有一头象扬起了鼻子,卷到黛玉手心,黛玉诧异,却感觉到小象给了自己一把什么,她低下头去,却见是一把丸药。
“这……”她忽得反应 过来,“可是你帮我寻的丹药?”
象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眼神,又矜持的昂起头,似乎是等待着大人夸奖的小孩一般,黛玉心中感激,连说了多句致谢之词。
上回夸夸群里,三头小象说要找老君要丹药,想必这便是那丹药了,是以黛玉心中感念。
这时候三头小象中的一头又将鼻子伸到晴雯手心里,居然把她手里捏着的“不求人”卷走,晴雯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象鼻子卷着“不求人”放进了自己的尊里,象鼻子里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