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老祖宗发明的法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是随之时代发展,也有了局限性,像林家这么大的府邸用单式记账法就显而易见看得出很多缺陷。
这缺点从她找外院管家问一些科目就显而易见:好比前年的账目里写着某田庄收成折合三千两。
她要问这三千两是什么组成,那外院管事特地派来的小厮就不知道了,摸着脑袋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去外院去找管事问明细。
晴雯低叹,这便是不方便了,传统的法子里,既没有帐户设置,也没有完整记录,一册账目都有好几本分账册,遗失一本便是乱了账目。果然那小厮好一会儿才回来,道是有黍米、有皮子、有大松木。
原来此时就有经济作物了?松木显而易见是经济作物来着,晴雯一时感兴趣,忍不住又多问一句:“那这松木卖了多少,当初买苗可用了多少银钱?”
小厮只好又去外院问管事。如此跑了好几趟,小厮累得满头大汗,外院管事只好亲自过来后院在旁边侍立。
可管事自己也不记得前年的事情到底在哪本账册上,松木要成材,那得至少五年,所以这当初买卖的成本便在五年前的某一本账册里,甚至年代久远,还不一定有记录。
晴雯赶紧对着管事做心理准备工作:“这一天里让您来回折腾,怪对不住您的,您账目门儿清,这么多年将账册管的井井有条,我年级轻,上来便找您问这问那,把您闹得人仰马翻,实在是我的不是。先给您赔个礼。”
她一口的京腔,行为处事也是北京人的作风,处处透着客气,一个年轻漂亮姑娘,小意给你赔不是,还亲自奉上茶赔罪,管事到底气消了,接过茶连声道应当的应当的。
晴雯又叹息:“您瞧着就是个利落人,账册我翻了翻也是个利落账,要说呀,也是这老祖宗传下来的记账法子太糟心,没法子囫囵个儿探查整个府里的钱财进出,也不好查明细,更没有前后继续,白让人瞧着糟心。用起来真是不便利得很。”
管事称是。这可说到他心坎子上去了:“这记账啊,要小门小户可还行,咱这一大家子真是不容易。”
瞧着有门,晴雯偷笑,这么说过两天推行新法子阻力也小点。
晴雯到底是不放心,晚上休沐的时候偷偷跑去寻白先生,期期艾艾的表达“家里这么豪富莫不是老爷贪污,如果这样我们黛玉身边亲近的人要不要通过小姐劝老爷回头是岸,毕竟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林老爷倒了咱也落不着好”的想法,当然了,她努力尽自己的最大表达能力让这话说的再委婉一些。
白先生刚沐浴完,头发还滴着水珠就被晴雯火急火燎的拉出来,听到的却是这么一般言论,她狐疑的盯着晴雯看了一眼,一脸的“朽木不可雕”的神情,直把晴雯看得脸红,但她仍旧不退缩,虽然没有嫌钱财多的,但是不义之财可不能要,是以坚持着站在那里硬着头皮等着白先生指点。
白先生终于叹了一口气,接过丫鬟绞头发得到干帕子,招手打发丫鬟走,自己也坐在三角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晴雯一看她“也罢了反正我有空我就雕一雕你这个歪瓜裂枣吧”的举止,就知道有戏,因而上杆子喜滋滋的坐了下来。
白先生道:“朝廷大员家中资财都不薄,要知道老爷如今袭着二品文官的职,我在家中时听得有位同为二品的宗叔一年俸禄就有200两,禄米呢有100石。”
晴雯一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倒也不算太多啊?
许是瞧见了她的神色,猜测到了她心中所想,白先生又补充说道:“如今圣上体察做官养家的不易,特特给官员们都定了养廉银,这养廉银就是俸禄之外的俸禄,以林大人的品级,怎么也有一万两白银可拿,再加上林大人是天子近臣,宫中赏赐不断,这一年怎么也能有一万五百两明面上的进项,至于这暗地里皇上的贴补就更多了。林家还真是有些资财。”
“皇上暗地里补贴?”晴雯不解。她出身于商品经济社会,哪里懂这些封建君王的弯弯绕。
白先生耐心解释道:“给皇上当差刀光剑影,做皇上的自然不能寒了臣子的心。这暗地里的补贴,便大有学问。若是哪位大臣被抄家,皇上有时候会让心腹大臣去办,抄家造册的时候少添一两笔,便是几个庄子或是几样古鼎,历朝历代此事心照不宣,是个发财的好机会,都是天子近臣或是受宠的宗亲皇室办的。”
噢!原来是这样,晴雯觉得这还真长见识。
白先生见她颔首,觉得她还算聪颖,又补充说:“林家五代列侯,又人口单薄,基本上没什么丧葬嫁娶这些大头的开支,历代主母又携带着大笔的嫁妆,也没有旁支来分薄这嫁妆,是以这代代经营,钱又生钱,想必林大人也瞧不上贪外面的资财。”
晴雯讪讪笑着:“那是自然,咱们林大人光风霁月,不是做那等事的人。”
白先生看她一眼,没有揭穿适才她还一脸如临大敌就像已经有人马在府外叫门抄家一般惶恐,“惶惶如丧家之犬”。
晴雯不好意思的理理额发,刚才跑得急了,额头上沁出一头汗,头发都成绺了。她也是心里着急,又没有细细读过《红楼梦》,只记得里面煊赫的大家族逃脱不了抄家的命运,今日盘点账册,自然也怕林府被抄家。
又心里黯然,便是她这种不读书的人,都知道王熙凤说过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因晴雯没读过不知道,这其实是贾琏说的)。那么想来贾府贪墨了林家二三百万两白银。
其余的家产想必是林如海临死前交给了皇上,或是被另外的势力瓜分殆尽。
是夜月明星稀,林府有几个人不能安眠,黛玉寻思着明日里去想方设法寻访几个大夫,晴雯想着这么大的家产都折合近十个上市公司了,热爱挑战的她正热血上涌盘算怎么理好这一摊子事情。
而林如海所居住的正房里,他也正经历着一番挣扎,先是全身热汗淋漓,心火上涌,他心里担忧,忙喊人,可是嘴角阖阖,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已经头一歪,先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好累,涉及林妹妹的家产,不能写得夸张,又得符合清朝的二品大员身价,查了好久资料。汤圆两天才憋出来。
红楼梦背景设定是明或清朝,有争议,我用了清朝,然后林家抄家否有争议,我选了没抄家的说法。
最近沉迷于做红豆面包。红豆毛毛虫面包、红豆雪花面包、红豆半圆面包,做了好多,接下来一周都有早餐 吃了。开心。
有个朋友的游戏名字改成“回锅肉”了,天天对着她的名字忍不住会流口水,所以今天汤圆做了回锅肉,用的五花肉,煮了以后切片然后加豆瓣酱和红泡椒炒,最后加青蒜苗,做了一大盘,好下米饭。
摸摸肚子,希望这位朋友不要再改吃食的名字了。
第17章 分配家务众师爷各自去 捻飞醋二姨娘起疑心
白先生正给黛玉讲书,要说黛玉前面那位教书先生可是堂堂进士出身,原来在京城贾府是没得法子,贾雨村另谋高就,她给黛玉讲课也使得,只不过来了扬州地界,到底有些担心。她初始还有些担心学生存了比较两位先生的心思,但日子久了就知道黛玉不是那般人,依旧尊师重礼,学问也勤勉。
白先生就起了爱重的心思,也不拿她当别的闺阁女子一般,只识得四书典籍就罢了,越发用心的教授起来。
这天早上,黛玉正跟着她学习“破题”,这原是试金石,想试一试作文章的立意如何,白先生引经据典讲得兴起,黛玉听得得宜,就听得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当中是雪雁的孩儿音:“姑娘,可不好了,老爷……老爷……”
这还了得,这本来就是黛玉心上头一等的心事,登时面色惨白,两腿一软,便往案几上一个趔趄,白先生急上前扶住她。
瞧着女弟子脸色灰白,一对秋水似的眼睛此时失了光彩,白先生吸了一口气,忙叫紫鹃和雪鸢扶起姑娘,自己问雪雁:“说利索了。”
雪雁还是个孩子,急急忙忙赶过来,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囫囵了:“老爷晨起昏睡到现在还不醒,身边的长随打发人回话姨奶奶们去照看着,又叫人来让姑娘知晓。”
听得是昏睡,黛玉忙挣扎立起身子要去看个纠尽,白先生扶着她跟着相帮去。本来她是女客,应当避嫌,但林家上上下下无个老太君,几个姨奶奶位份太低也没经过事,全家上上下下事情都指望着黛玉做主,这节骨眼上黛玉伤心失神,她担心黛玉料理不了,少不得自己硬着头皮跑一趟。
林如海住在林府的正房里,自打贾敏去后,他无心娶妻,正房也没有个女眷让人避险的,索性把西进的院墙下一排罩屋让人收拾出来做书房,也见些外人,也处置些家事。
院子收拾的素净整穆,瞧不出些许烟火气,只有窗根下一株绿梅树有些与院子里整体气氛格格不入,黛玉瞧见那梅树,心里先一酸,那是母亲生前寻访来的,她故去后只有这梅树让人知道这院里还曾有过女主人。
正屋的廊下密密麻麻站着些奴仆,见当家姑娘来来,纷纷下跪行礼,黛玉草草看过去,有的是姨娘们身边跟着的,有的是老爷身边的,还有些外院管事、账房师爷。
这叫怎么回事?
想必是外院里来探望老爷或是来回话议事的,寻常这院子里女眷也不进去,因而这些人不知道,没有这些个规矩,爹爹一病倒,女眷们又纷扰而来,这下子乱哄哄挤在屋檐下,没得失了体面。
她早拿团扇遮了脸,还未出声,晴雯先道:“詹管事,劳烦你将这些先生们都先请去外院里歇着,今儿个老爷跟前也回不了事,若有来寻的师爷、相公先散了,来回事的管事下午来找小姐回话。”
詹管事就是前一天跟她俩反复对账的外院管事,那么折腾了一天,倒折腾出些交情,俯身一拜:“是我疏忽了。”说罢便去安顿房檐下站着的各位爷。
诸多师爷管事这才悟过来自己失了礼,可也冤得慌,平日里这正房可是林大人一人住着,便是使唤的也只是寻常小厮,今日他们也是照着正常规矩来回话,哪里想得到林大人睡着了,初始只以为是寻常睡过头了,还在廊下嘀咕林大人素日勤勉惯了的人,还有睡过头的时候?没想到稍稍立了片刻就听得跟前的长随回话说林大人人事不知。
这才立在廊下看个纠尽,总不能瞧着人生病了自己转身就走吧。原本这样立着也无妨,谁能想到呼啦啦进来一堆女眷,围着林大人床前就开始哭天抹地的。
既然姑娘身边信重的大丫鬟发话了,外院几个管事也相帮着把人请出去,该上座的上座,该沏茶的沏茶,该告辞的告辞,该等信的等信。
黛玉瞧着人都散了,这才又嘱咐管家:“外院的门都看严实了,奴仆们各司其职不得随意走动。更不能开府门放人出去,各处里去采买的去收账的也且等着信罢。”
管家恭恭敬敬的点头。姑娘虽然不是个爷们,可也顶立得门户,瞧这一番叮嘱,倒一下子就把家里诸事都撑了起来,诸多奴仆各自有了事情做,倒不慌乱。
瞧着管家去办事,黛玉这才跨步走进了正房,她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灼,也顾不着曼步细语,三步并做两步就往父亲床前走去。
正房的东堂是父亲起居的地方,此时那床边围着一圈莺莺燕燕,瞧着当家姑娘来了,再怎么不情愿,也自发的散开一道口子,让黛玉进去。
黛玉靠近一看,林如海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头上一头的汗,再瞧那身上穿着一身白绸里衣,不知道出了多少汗,紧紧贴在身上。
往日里和煦慈爱的爹爹此时人事不省,眼睛紧阖,黛玉心中烦扰,眼泪早滴落下来。
白先生在后面瞧着,又不好多提醒黛玉,只好小声问:“大夫怎么说?”
这一下提醒了黛玉,她擦擦眼泪,抬起头来问:“可请了大夫不成?”
一屋子的女眷大眼瞪小眼,还是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回姑娘的话,先前唤不醒老爷时候,大壮已经拿了老爷的名帖去御春堂请大夫去了。这就快来了。”
黛玉一听声音是爹爹身边的长随大实,这两个都是家奴,一直跟着爹爹,想必是瞧着屋里女眷多,自己退在屋檐下,听着问话,这才回话的。
她嗯了一声:“老爷病着,难为你们这些长跟着的体贴。只不过到底一个大夫,力也单薄,你拿着老爷的帖子,辛苦多寻几个名医,等老爷好了,我这里自然是有赏的。”
大实在窗外跪下:“姑娘哪里的话,辛苦二字当不起,小的一家的温饱可都是老爷的恩典,如今老爷有疾,正是用小的的时候,哪里就辛苦了,没得折煞了小的。也是小的不经事,先前瞧着老爷有恙,乱了手脚,倒忘了多请几家大夫备着,小的这就去。”
这倒是个说话一箩筐的,黛玉此时心情焦灼,听他这些话倒觉得微微定了定心,她扬声回:“备上最快的马,多带些金银财物,必要时候千金请医也使得。”
大实唱了个诺,起身便要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冲屋里说道:“还请姑娘不要忧心,老爷吉人天相,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听得大夫要来,再看家里姑娘有些才干,几句话下去就把外人处置走,大夫也请好几个,姨娘们听得放心,适才黛玉进来了吓得一声都不吭,这时候才活泛了。
首先是二姨娘,挨挨挤挤凑到黛玉身边,拉起黛玉的手就开始哭:“姑娘啊,你来我可有主心骨了,早上你是没瞧见,我端着一盅子银耳汤来见老爷,谁知道他们说老爷出事了,慌得我……盅子都打翻了,就顾着哭到现在……”
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扭头对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厮狠狠的说:“老爷可是多晚哉 (注释1)出的事?要说这起子奴仆不尽心,滑几咯哒 (注释2)招人恨,早早的打发旮(家)楷(去)。”
二姨娘是到了江南以后林如海新纳的妾,祖辈是宝应人,也算是良家出身,家里务农之余还赁两架织机,是农家里头殷实些的,只不过那年蚕娘娘没供奉好,收成不行,她家里的织机被主家收走不说,还要高额的赁费,这可拿什么赔?
二姨娘不忍心爹娘卖地卖田,求着人贩子自卖其身,也是黛玉母亲要寻访个通房,在一堆柔柔弱弱的江南女子就瞧着她腰胯灵活屁股大,猜着是个好生养的,便买了来。
二姨娘脑子活络,没多久就学了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她平日里自然是讲得一口北方官话,可是如今做急了,那宝应话就忍不住蹦出来了。
她拿着下面的下人发作,黛玉倒不嫌她烦,无他,这个二姨娘虽然是后买的妾,但本分忠心,在府里待着也不作妖,虽然有时候直愣愣的,倒不是个挑事的将军。倒是另外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