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大姨娘出声了:“妹妹这是做什么,没得发落几个下人?也不怕叫人家议论乡下乡音,尊贵了才几天脚跟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净就充庙里金身菩萨?”
大姨娘是贾敏的陪嫁丫鬟,出身就是贾府的家生子,自小当作副小姐养大的,吃住都是见识过的,自然把个平民出身的二姨娘踩踏的不像样子,二姨娘对上她就只有吃亏的份,嘴上嘟哝着:“哪个小瘪色敢?!”
大姨娘虽然已近三十,但保养得宜,仍旧肤色白玉。一双明目似笑非笑:“要我说,妹妹还是悠着点,还有那外道来的着急呢,怎么也轮不到咱们训人。”
这屋里人都不是傻子,一瞬间都听出来了,这是次打适才白先生说的那句“大夫怎么说”呢,黛玉瞬间脸涨得通红:“大姨娘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原说我也该给大姨娘几份体面的,只是这含沙射影的说我先生,我便得分辨几句:先生金尊玉贵,多少高门大户求着都请不到,还是父亲恩师的面子,先生才屈尊纡贵来府上教导我,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谁让我先生下不来台,打得可是我的脸。”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和气姑娘,这时候发起威来也有几份势头,屋里的其余人吓得不敢动,还是二姨娘自己找坡下:“奴心里着急,适才又吃了油饼糕,心里一个劲儿的蹿火,倒惹着了先生,奴给先生赔个不是。”
她认错这般快,倒出乎众人意料,白先生给黛玉面子,自己摆摆手,算是接受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多晚哉:扬州方言, 意思是什么时候。
2. 滑几咯哒:扬州方言,意识是偷奸耍滑。
今天还有两更
所以中午只能吃泡面了,因为没有抢到好吃的红烧牛肉面,买到的是不喜欢的口味,所以自己煮了面饼,加了煎鸡蛋、黄瓜丝,吃垃圾食品也要吃出健康来!
第18章 说吴语姨娘情急反驳 送礼物慈父护女儿
这一节算是过去了,大姨娘拿团扇遮住脸,让人瞧不着自己脸上神色。黛玉毕竟年纪还小,只当是她阴阳怪气,殊不知大姨娘这是在投石问路:
府上主母故去了可好多时间了,大姨娘素日里管着家可是极为滋润的,吃的穿的都紧着最好的不说,便是娘家兄弟也被自己提携了起来,在外面呼奴使婢的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大姨娘只盼着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下去才好,她娘家哥子从原来的贾家故交那里打听到了,姑娘被送进了贾府,老太太又有意让两人结亲。
大姨娘知道了以后心里可是盘算好了,横竖这老爷身子时常不利落,自打太太和自己那个没命的儿子去了以后,老爷也七灾八难的,瞧着一天天渐渐没了挣扎着活下去的意头,若是有一天老爷真不好,到时候让娘家兄弟求个恩典,给自己一个自由身,老爷是个宽宏大量的,必然不会让自己殉死或守着,给了身契放了自己自由,自己手里攥着大笔搜刮来的钱财,又保养得丽艳如春,何愁再寻不着好婆家?
谁知道姑娘居然从贾家回来了,少了往日的愁眉紧缩,颇有才干,老爷还发话让自己把管家权给姑娘,那是自然,姑娘是亲生骨肉,嫡亲的林家小姐,老爷心尖尖上的肉,自己自然是挣不过的,好在这几年也紧着捞了不少,委委屈屈也算交出了管家权,心里却等着作壁上观瞧热闹:哼!我就不信你一个娇养了的小姐,哪里理得清家长里短的麻烦!
谁知道今早上醒来得知大老爷不好了的消息,还听说二姨娘早在身边守着,她心里一个哆嗦:莫不是老爷要去了?那恩典怎么求?二姨娘是不是已经在给跟前分了些遗产了?
不行!自己可不能吃亏,因而不管门前有好些相公候着,自己直接挤过去,也不管看没看清老爷,“嗷”的一嗓子就哭上了。
正哭得凄凄切切,姑娘进来探视,这是自然,自己亲爹嘛,要是老爷真没了,说不定黛玉还真能帮忙求求到时候进府里主事的长辈呢。
大姨娘打定了心思,就准备瞅准时机跟黛玉卖卖乖,谁成想她身边那个白先生倒先开口,指点小厮,通身的气派,倒像是个正房娘子。
再想起来因着贪墨的事情心中有鬼,自打姑娘来了以后自己几次上门主动去见,就想着聊聊太太在世的事情,跟姑娘拉拉家常套套近乎,毕竟咱也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姑娘幼年丧母,对太太的那些濡慕之情说不定能转移到自己身上呢,这样就算觉察出来自己在账上做了手脚也不好说出来。谁知道几次上门都被人不阴不阳的拦回来。
哼!说不定就是这个白先生教的呢,听说她出自什么名儒家,是个寡妇,也不守妇道,倒来林府,说是教书,一个寡妇和一个鳏夫,谁知道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这几年没有当家主母管着何等轻松,不用晨昏定省,也不用瞧人脸色,二姨娘不懂世家规矩,往来人情都由自己出面,老爷又是扬州的地界的大官,就算收走了管家权给姑娘,可是还有往来应酬啊,正牌的官家娘子不待见自己,可商户家的夫人谁不尽着巴结自己?这里参一股,那里得些生辰礼物,再听着诸人的恭维,何等的风光?!
自己手里的权益可不能让人再分薄了去,是以,大姨娘来了跟前试探那个白先生到底是不是有意于老爷,听了黛玉说的冠冕堂皇,大姨娘心里有数了,看来是无意,至少是冠冕上无意。
大姨娘满意了,就立在一旁等大夫。是求个恩典要走身契呢还是端茶倒水衣不解带的伺候呢,全看大夫怎么说喽。
先请的大夫来了,鹤发童颜,是扬州城里顶有名的大夫,摸了摸林如海的脉象,还在沉吟,大姨娘先忍不住了,先前一步问:“大夫,我家老爷可是不行了?”
她心里早盼着,因而还不等大夫回答,自己先单手捂着脸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我的老爷啊!你可是抛下我这个苦命的人了!!”。
她这一哭,倒勾起了二姨娘的泪,也跟着哭起来,只不过这哭也是有区别的,大姨娘不见泪珠,倒只听见年下猪一般的干嚎;二姨娘一口吴语唠叨着老爷昔日的好,边念叨边抽抽噎噎的掉眼泪。
林如海是被身边的哭声吵起来的,他动了动眼皮,立刻听见一屋子的人惊喜的喊:“快快老爷起来了!”
林如海才睁开眼睛,看竹子纹纸糊出来的窗户纸,院子里那柱梅树影子落在窗棂上,看情形也是晌午了。
居然睡到现在?!林如海惊了一瞬,脑袋却清明的很,他立刻想起昨夜里的事情,赶忙动动手脚,这都动得了,想必身子也无大碍。
再试着起身,就被大夫扶住了:“赶紧躺着,无甚大碍,林大人可是昨夜晚睡了?劳神劳心,气血空亏,一时之间血不归心。喝些补气血的药便可。”
“当真无事了?”黛玉急着问。
大夫不满的瞪了一眼:“老夫说无事便是无事。”
旁边的二姨娘小声嘀咕:“可老爷睡着时您二话不说,如今醒来以后您才诊断出来,先前那捋了半天胡子莫不是忾摆哉(注释1)……”
大夫:……
林如海瞧着不成个样子,出声喝令:“大夫说话,岂是你能忖度的?我现下也大好了,瞧着人多心烦,你们都散去吧。”
二姨娘寻常就有些怕林如海,她一个村姑,瞧着林大人都比自己村里的乡绅还威严,一开始就吓破了胆子,忙带着碗告退了。
另外两个通房也没有什么体面,相继告辞,大姨娘不情不愿,也得跟着走,临行前也不白走,先说一车的话,一脸欢喜道:“老爷适才不省人事,奴的心正是火烧火燎的煎熬,求了满天路过的神佛,若是老爷能醒转过来,奴愿意吃斋念佛,如今老爷果然醒来了,可不是神佛显灵了?奴这就去烧香,谢过各位菩萨仙人。”
听听这什么语气,倒比座下那些个官员还能溜须拍马,林如海叹口气,身边立刻有人端过来一盏水:“爹爹,喝水。”
还是自己的玉儿贴心,林如海接过水,喝一口,满嘴的甜,这是特意加了蜜的蜜水,他知道黛玉孝顺,心里也似灌了蜜,极为妥帖。
白先生也向前告退:“适才林大人有事,我不放心黛玉一个人,如今既然大人醒转了,我便告退。”
林如海忙将水杯递给身边的小厮,转而拱手道:“今日之事,多亏先生给小女依傍,吾此时不便,恕不能起身想送。”
白先生告退后,几位别的大夫也陆续请了进来,黛玉还是不放心,叫那几个大夫轮番给林如海诊脉开药,所幸他们所说的大同小异,都道林如海无甚大碍。
黛玉自然一一谢过,又让下人包了各色礼盒,毕恭毕敬的送各位出门。
大夫们倒也没生气,谁家孩子遇着这事情不慌了阵脚,多请几家也是情有可原。是以纷纷拱手告退。
瞧着身边的人都散去了,林如海让身边伺候的人全都下去,自己这才跟黛玉小声说:“玉儿,为父服用了你给的那丸药之后,直接晕到现在。”
黛玉愕然,一脸的追悔莫及:“莫非那药有什么不好?”
林如海摇摇头:“非也非也,我瞧着那药是个奇的,今日我醒来以后不断神清气爽,筋骨也颇为有力,倒似有使不完的劲一般。”
再让黛玉看他的衣袖:“今日里为父出了一身汗,汗却全是黑汗,这可世所罕见,为父猜测这丹药想必就是道家人说说洗精伐髓的丸药,将为父体中的废糟之物尽数带走。”
黛玉听之大喜,转眼又起了疑窦:“为何是黑汗,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林如海思忖片刻,忽然恍然大悟:“那日里宫里的大主管南巡,为父在扬州府衙设宴,席间大主管带来一壶玉液助兴,我瞧着他喝了无事,料定不是毒酒,便自己也喝了起来,也许就是那时候中了招。”
黛玉不解:“宫中大主管?皇上派来的?女儿不是前些日子还受封了乡君?怎的皇上又改了主意?”
女儿聪颖,林如海也不瞒着女儿,叹口气说:“大主管是慈安宫里的。慈安宫便是太上皇所居之处。”
看来爹爹是陷入这皇家父子之争了,黛玉心里难受,仰头问:“爹爹,可否辞官不做那劳什子了?横竖女儿吃穿用度也少,咱们父女俩回苏州老家,不受那龌龊气了。”
林如海叹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想辞官归隐,莼鲈之思也不是第一天有,可是这一摊事情只要涉足了便别想走,除非自己走了,再一想,若不是有女儿进献这丹药,可不就是死了吗?
思及此,他笑着宽慰女儿:“爹爹肯定想着法子脱离这一片沼地。不过爹昨日倒是说错了,这家里养着大夫还是便宜,也不拦着你了,你今天回去便去筹谋此事吧。”
黛玉高兴的点点头,便叮嘱林如海静养,自己告辞,好让爹爹能多睡片刻。
却说林如海得知自己晕倒时晴雯和白先生的作为,心里很是感激,便打发人给白先生送去了两方歙砚、两方绛县澄泥砚、并一柄玉如意。
给晴雯的礼物就实用的多,两个小荷包,荷包里塞满金银馃子,内造玛瑙鼻烟壶一个,宫粉一匣子、柿霜六匣子、藕粉三十斤。
晴雯接到这礼物便心里有数,林如海是感激自己给黛玉撑腰,她就敬谢不敏悉数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忾摆哉:扬州方言,意思是拖延时间。
原书中写“今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又于去
岁亡了,虽有几房姬妾,奈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
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
只嫡妻贾氏生得一女,看的出来不是贾敏所生,所以汤圆把这个儿子写成大姨娘生的了。
第19章 簪花堂主仆核名册 荔香院婆子献殷勤
晴雯数了数两个小荷包的塞满金银馃子,折合白银可有七十两呢,再加上原来贾母赏的,她也有一百三十两银子了。
晴雯把那内造玛瑙鼻烟壶敬递给紫鹃:“紫鹃姐姐,这是老爷赏的,我就借花献佛赠予你,你不要嫌弃。”只赏赐了她一个,她怕紫鹃心里有别的想头。
紫鹃抿嘴一笑:“你这丫头!”她把那鼻烟壶推回去,“你得的赏赐自己收着便是,我还吃味那个呢?就是你没来之前,姑娘也赏赐了我不少,再说这次是你去跟前伺候的,照料姑娘有功,老爷赏你是应当的。”
晴雯又推回去:“我使不惯那个,还是姐姐拿着吧,我拿着白的糟蹋了。”
紫鹃还是不要:“留着吧,这些好东西都收拢了,说不定那天姑娘给你许个姑爷,正好做你嫁妆。”
“好啊你个蹄子,敢编排我?”晴雯上手便挠她痒痒。
闹了一会,晴雯把一匣子敬献给两位嬷嬷,又把那那六匣子柿霜和三十斤藕粉给院子里诸人分了,院里诸人无不称赞她的。
晴雯满意的给自己点个赞,这才是对的嘛,原来的晴雯过于孤高,跟诸丫鬟瞧不上眼,自己又说话冷言冷语,当然那些丫鬟大都存了攀龙附凤的想头,晴雯跟他们三观不合也是应当的,只是做人太不懂圆滑,明明白白摆在脸上,怪不得后面有那被赶出府的遭遇。
黛玉看了几天账目,晴雯用了十天把大账盘了,心里对府里的情况有了数,这才和黛玉开始接手家中账目。
这天早起,还是初春料峭的天气,黛玉早上起来梳妆一番,因还带着孝,衣服颜色倒还挑的素些,只是今天是她第一天在家中管事的日子,因而要装扮的格外肃穆些。
只见她上身穿月白色蝶纷飞牡丹团纹的内家样厂字领小袄,下身着同色的绫裙,头上戴着乡君的珍珠头面,脖颈上套着一个金项圈,衣领上挂着翡翠玉竹串儿,端的是又庄重又妍丽。
就是明嬷嬷也点点头:“姑娘这一回打扮,通身的气派,倒叫人错不敢正视。”
晴雯抚掌,这可是她们今儿个要的效果。
林如海为了给黛玉壮胆,让人把正房院子里右臂的内书房收拾出来,作为黛玉主事的厅堂,那里早就由黛玉手下的丫鬟布置好了:正堂摆着一套红木所制桌椅,靠墙放着一扇云母山河图的屏风,屏风下便是一套金丝楠木交椅,黛玉便坐在那椅子上问话。
府里的嬷嬷们和管事们都到了,他们瞧着这派头心里先是一怵,知道家里姑娘这可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喽。只是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落在下风。
人齐了没一会儿,黛玉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了进来,她虽然小小年纪,但却不慌不乱,一下子就镇住了府里诸人。因而那行礼也行得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