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矜——李丁尧
时间:2020-09-23 08:00:56

  其实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们会如何相逢,如何相爱,如何融入彼此的人生。他能开口说,纪翘,我知道你。
  都成了泡沫幻影。
  现在成了野兽一样,交欢,宣泄,放弃。
  只融入了彼此的第一次。
  第一次,在接触性时,就想着亲吻死亡。
  他的人生,从那晚起,往前看,是已经离得好远的茫茫一片,往后看,是离得更远的一片茫茫。
  本来想着,全部结束后,也许还能回到秋昱赭的儿子这个身份。如果他能成功,就能保护好她,她也不知道那个渣滓长什么样。他到时候再回来,认认真真地认识她。
  但从那一秒开始,就断绝了任何可能。
  他竟然还极力想抗拒,觉得自己跟魔鬼是两条道。
  都忘了,如果做着一样的事,抱着一样的心态,造成了一样糟糕的后果,那不就他妈是一种人。
  可笑就可笑在,他想尽力让她远离地狱的。
  结果自己掉了进去,还不小心把她拽了进来。
  看到她躲在车底下,又露了脸的那晚,祝秋亭做畜生多年,已经做得很顺了。
  他的心情很微妙,微妙的平静,没什么大波澜,又觉得有点隐约的可笑。
  命运,就是这么个狗屁倒灶的存在。
  每当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时刻,它不介意用行动告诉你,恭喜你,猜错啦。
  一点也不值得意外。
  
 
  ☆、【六十二】
 
  【65】
  “Cedawood,特色,尝尝。”
  他两只腿交叠,搭在面前的矮桌上,头也不抬道。
  Cedawood是海曼金酒加咖啡,在盛满了冰块的杯壁内呈出复合偏橙的颜色。
  观景天台的吧台位即使到午夜,也是人满为患。今天被清场了,只有一个人落座。
  祝秋亭是第二个,迟到了十分钟。
  站在那里,他垂眸望了Jason几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祝秋亭没碰那杯酒,在他侧手边的单人灰色沙发落座。
  顺风顺水四个字,就是Jason这小半生的注脚。手段毒辣,却总笑眯眯的。耐心不多,也不太爱发火。他的情绪很自由,来去如阵风,不留痕迹更不受制约。
  只有这一点,他们不像。
  祝秋亭从前帮他时,就是操纵情绪的高手,但他极少发脾气,收敛沉默是底色。
  Jason清楚,咬人的狗不叫。
  他只是错在太自信了,从没有人那样头也不回地甩他而去。
  如果落在他手里,应该扒皮抽筋才合理的——Jason自己也觉得奇怪,祝秋亭明目张胆地跟他对着干,他的兴奋比愤怒更多。
  反正,他相信只要祝秋亭活着,总有一天得回来。
  主动也好,被迫也好。
  他们是同类。
  “昨天吴扉给我电话了,东西到了,很顺利。”
  Jason笑时黑眸微微眯起,和善又慵懒,见祝秋亭只是靠在单人沙发深处没说话,他从桌上小食盘里拿了两颗坚果,自己吃一颗,砸他一颗。
  像小孩儿玩闹。
  “怎么还不开心?” Jason展开大拇指和食指,虚晃地比了个数字,带点嬉笑。
  “这么多诶。下半年不用忙原料了。”
  那八吨□□,之前被祝秋亭牢牢扣在内陆港口,吴扉亲自来督办,半克都没搞到手。
  Jason早都猜到了,吴扉在祝秋亭这边,半分好处也讨不到。
  唯一算点意外之喜的是,吴带回非常重要的信息。
  祝秋亭眼里,终于装了点什么。他长出了阿克琉斯之踵。
  她不死,他也不会这么快回头。
  “上半年的利润不行。”祝秋亭把玩着打火机,火光一闪一闪,短暂耀目的映出他面目。
  “所以你还是不想放弃国内市场。怎么,买的庄园太大,养不起了?”
  祝秋亭语气很平静,好像已经困倦了。
  Jason也不在意,笑了笑,俯身捞起面前酒杯:“差点忘了,你这几年在国内做生意,钱赚了不少。”
  祝秋亭没回答,目光无意中望旁边一瞥,便顿住了。
  Jason有几个贴身下属,常年三米以内。此时也是,分撒着把守住他所有侧位和背后的位置。
  见祝秋亭盯着一个方向没动,Jason眼神也跟了过去,一看就笑了:“怎么,喜欢?这个确实挺厉害的,待五年了,GreenBerets退下来的。”
  那个下属站在花坛左边,强壮挺拔,目光阴鸷,右手小臂上有个狼头纹身,狼眼是红色。
  祝秋亭:“名字?”
  “……”
  对方没回答。
  Jason余光扫过去,懒懒道:“Carl,说话。”
  祝秋亭抬手示意了下,意思是不用。
  他摩挲了下沙发扶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叫Carl的保镖。
  Jason一直盯着他,那眼神好像能穿透他的太阳穴一样。
  直到他再次开口。
  “我会回来,但你提了那么多条件,下半年做的事也挺危险的,我有两个要求,希望你做到。”
  “我听听。”
  Jason笑了笑,啜饮了口酒液。
  “一,放孟了奚,她对你应该没什么用了。”祝秋亭指了指Carl:“二,这人给我。”
  不出所料,Jason答应的非常爽快,这些对他来说,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不用。硬要说,他还觉得祝秋亭有点可疑,要求提的这么简单。
  得到肯定回答后,祝秋亭也没看他,径直站起来朝Carl走去。
  从Jason的角度,能清楚看见男人站定,掸了掸Carl身上的灰,也不知道他妈的存不存在,又问了句什么。
  下一秒,Jason脸色变得很微妙,目光陡然锐利阴狠起来。
  本来还有下属心吊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神态变化这么快。
  很快,随之而来的一声枪响解答了一切。
  还不是一声,是两声。
  一发肩膀,一发膝盖。
  枪口硝烟未散,伤者的痛嚎由高到低,像野兽一样,始作俑者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卸了弹匣,扔到地上。
  尽管有无数枪口瞬间对准了他,祝秋亭眼睛都懒得抬,只是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Jason让人把Carl拖下去,目光死死盯着他,最后忽然哂笑一声。
  “对,Carl跟我一起去过清江,把那个女人肩膀打穿了。那是我的错。”
  “本来该打头的。”
  祝秋亭没被激怒,倒像是觉得好笑,慢慢悠悠道:“我能把你打死吗?可以的话我把枪捡回来。”
  死一样的静默在空气中流淌,他却完全不在意。
  “那次,这事脱离我的掌控了。”祝秋亭仰头靠在沙发里,闭上眼轻叹了口气:“我烦。如果一直烦,会影响我做事的效率。影响我效率,就影响你赚钱。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不难懂吧。”
  Jason勾了下唇角,烟盒在桌角一磕磕出根烟,眼里很冷:“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
  祝秋亭侧头,姿势一点没变。
  “会吗?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的。”
  他的语气柔和地像情人低语:“一般来说,心愿达成后,我别无所求。”
  Jason沉默片刻,随手捞起面前酒杯砸了出去,朝着他的方向。料他也会躲,Jason手上也没留力,速度力道都快的可怕,那又是个古典杯,材质坚硬。
  但祝秋亭没躲,于是一声闷响。
  Jason也有一瞬间怔愣,忽然想起来,祝秋亭选择重新回来以后,试验器这段时间,人已经遇到过几次车祸。不过祝秋亭没跟他提,他也当不知道。以前Jason做了就不介意承认,眼线太多,盯祝秋亭的人从不断哨。如果祝确实不回来,那也不能活下去。
  可这几次意外都不是,想也知道,有想制造些意外的人,祝秋亭回来这个事实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祝秋亭随手抽了两张纸,摁住伤口,起身淡淡道:“没什么事,先走了。”
  临到拐角转弯前,听到Jason叫他一声,似试探,又冷淡至极。
  “如果祝绫当年要你回——”
  祝秋亭没转头,直接打断了他。
  “没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有如果,”祝秋亭抬头望了望外面江上夜景:“二十多岁见也够了。如果从小生活在一起,我们三个里总会疯一个。”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Jason点了一根烟,垂着眼。
  祝秋亭说的没错。疯都算顺利的,到时候死一个都正常。
  毕竟有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都嫌知道的人太多。
  祝绫早早扔掉的小儿子,不过是一夜春宵的意外。
  等再遇到一次爆炸意外,身边少了子嗣,祝绫又想起来他,想要接回,却阻力重重。对方在大陆早被军人收养,活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跟祝家的世界格格不入,更何况,对方也不会交出孩子。
  曾经叱咤风云的祝家话事人老了老了,竟也开始怀念起一个七年不见的幼子来。就算手上有那孩子全部的信息,生活照片,入学证件照,也半点用没有。祝家那时开始走下坡路,自顾不暇,更别说到严打的内地惹是生非。
  过了半年,祝绫秘密收养了一个男孩。
  收养他的原因很简单,他跟小儿子长得好像。
  在福利院里,大家都叫男孩儿的英文名。
  Jason。
  但是没人待见他,福利院里因为有他,一只活的动物都没有。
  没人会收养他,没人敢接近他。
  有人觉得他是天降大运,成了祝家养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就因为对方叫秋亭,祝绫给他也起了这个名字。恶心的要命。
  为了祝绫的宠爱与身后资产,Jason一直留意着内地生活的幼子,收集他的所有照片。
  十七岁相貌基本定型时,他们只有六成像了。那一年,Jason找了医生。
  他们必须相像。
  这是祝绫在乎他的全部理由。
  只是,Jason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五个字,这样灵准。
  在他自己的帝国初见雏形时,祝秋亭出现了。
  他们的位置对调。祝秋亭对七七八八的不感兴趣,他只想要钱,所以来给他做事。
  从选择的路来看,那个军人养父对他的影响近乎于0。Jason那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好笑。遗传,真是要命的东西。
  怀疑和恨劲当然持续了一段时间,Jason骨子里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人,刚开始的一年,他以为,祝秋亭要么死要么逃。没想到他没死,也没逃,撑下来了,在一场意外的工厂爆炸中,还拼死保下了自己。
  祝秋亭是可为他所用的。
  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让他兴奋了。
  他在,才能提醒Jason,被背弃、被流放、拼命挣扎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是祝秋亭。
  人生这场游戏,祝秋亭比他更像狗,更被动。
  更何况,祝秋亭确实太好用了。
  敏锐又决绝,狠厉知分寸,在国内守镇跟他打配合,风险也背到肩上。
  Jason越想越想得开。
  怎么看,这都是件大利好的事。
  相处的时候总是巴掌也不行,多少得给点甜枣。
  反正,他这趟敢放心回国,也是因为瞿家那个废物瞿辉耀,终于被处理掉了,尸身碎到连指甲盖大小都没有,手上那些能威胁到他的证据,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他盘算着,是时候把祝秋亭稳一稳了。
  不能再给人离开的机会了。
  -
  八吨□□回到Jason手里后,不到十天,有批近一亿刀的货交付了,海运已经走了暗路进美国。
  Jason在DKR包了三天全场庆祝。DKR是金家二公子在申城开的高级夜店,VIP会员制。
  一层主厅、lounge bar、香槟房加在一起,足有四千多平。二楼全部做成半开放式包厢,装修是黑金蓝底色,卡座位三万起步。
  凌晨一点半,全黑的宾利慕尚停在DKR门口。
  有刚被经理骂过,出来透气的女人,一身贴合曲线的红裙,靠在玻璃门上,眼睛发酸,烟点到一半,看见豪车徐徐停下,心里一股逆反气蹿上来。
  这些贵车里,坐的都是些人面兽心的垃圾玩意,要玩的花样能把人往死里逼,一个两个恶心的要吐。今晚有个惹不起的人物包了场,多了好多客户,刚才那个靠上来的男人肥头大耳,拿着酒瓶就要撩她裙子——
  打火机上火星倏地一闪。
  微弱火光后,车门打开,后座下来个人,看得她连烟也忘记点。
  一身黑,黑色衬衫和西裤。
  男人显得冷淡又自我,他不看谁,谁也不在他眼里。
  她注意到,他睫羽很长,黑眸抬起,压迫感极重,是类似上位者的施压气质。
  这些都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他明明跟这个世界有层屏障,却又能轻易地改变周遭环境氛围,把普通的触目所及都盘活,让经过的人相信,自己是大幕开场的主角,因为自己正在另一位主角旁边。
  她心念微动,有种遇见命定之人的激动,看见他离玻璃门越来越近,理好头发迎上去:“您也是叶总邀请的吗?还是楚总?我是Eileen,不是阿凌,Ei……”
  可惜在抱住他手臂之前,就被挡开了。
  “让一让,谢谢。”
  “……”
  他很礼貌,但一眼也没落在她身上。
  不过幸运的是,一个小时后,Eileen在轮房的过程中,又在最大的VVIP包里看到他了。
  这次她知道他的名字了,祝秋亭。
  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在一楼。
  他们长得很像,但气质很不同。刚才她特意去送酒,另一位被簇拥着,要随和些,常挂着笑,祝秋亭身边冷清很多,但她就是觉得,他更特别。
  这人长着一张不会被世俗征服的脸,淡冷漠然低气压,压迫感反倒激的人浑身过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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