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法则——含胭
时间:2020-09-24 09:16:50

  不,为什么要那么复杂?
  解决的办法明明很简单。
  夜里11点多,周俏下班回家。
  她感到很奇怪,白天时给黎衍发微信,想问问他和小树相处得怎么样,黎衍回得特别简短,只叫她不要担心,一切都好。
  她又给小树发微信,小树回答得也差不多。
  周俏直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到家后发现主卧、次卧两扇门都关着,她没有犹豫,直接就进了主卧。
  房间里很黑,黎衍已经睡了,连床头灯都没给她留。
  周俏也没开灯,先去到阳台,打开手机电筒看烟灰缸。
  烟灰缸每天都倒。
  黎衍工作以后烟瘾小了许多,在公司里因为受不了吸烟室的味道,几乎一根都不抽,回家后连早上加晚上,一天也不会超出五根。
  可现在,烟灰缸里杵满了烟蒂,足有十几根。
  周俏:“……”
  她回到床边打开床头灯,俯下/身去看黎衍。
  他又用被子蒙着头了,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因为心情不好,并且已经很久没有发生。
  周俏拍着他的被子,柔声叫他:“阿衍?”
  “阿衍?你怎么了?”
  “是不是小树惹你生气了?”
  “阿衍?”
  黎衍始终没有反应,周俏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却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脱掉鞋就上了床,从被子的另一边钻进去,伸出手臂就从背后抱住了黎衍的身体。
  “阿衍,我知道你没睡。”周俏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黎衍:“……”
  “是和小树有关吗?你和我说,我会去批评他的。”
  黎衍:“……”
  “阿衍?”
  他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周俏感觉到他的背都弓了起来。
  “阿衍……”
  黎衍低低地开了口:“周俏,你是因为逃婚才来的钱塘吗?”
  周俏大惊,嘴巴微张,慌得说不出话来。
  “小树都和我说了……你别紧张,我不会怪你,你那时候才十七岁,说出什么话来都是正常的。”黎衍没有转身,始终背对着周俏,“俏俏,我刚才想了很久,有两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周俏非常害怕,怕他提离婚。
  黎衍像是猜到她的心
  事:“不是离婚,你放心,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周俏抖动着嘴唇,问:“那是什么?”
  “第一,我希望你能继续读书。”
  周俏:“第二呢?”
  “第二,我不想再练走路了。”
 
 
第63章 
  “不行!”周俏斩钉截铁地回答。
  少顷又补充道, “第一件事可以商量,第二件,绝对不行!”
  周俏想不明白, 她继续读书和黎衍不练走路, 完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件事,让她去读书可以理解,不练走路算怎么回事?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小树到底和黎衍说了些什么?会让黎衍想到这样的两件事?
  黎衍又没动静了, 周俏柔声叫他:“阿衍,你先转过来嘛。”
  对于周俏,黎衍是没办法真的不理不睬的。
  她是周俏啊!白天的时候就希望她能出现在身边, 希望她能抱着自己, 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话。
  现在她真的回来了,真的抱着他,他居然又有一点害怕。
  “阿衍……”周俏也不勉强他了,手指抓揉着他胸前的T恤布料,“我不知道小树对你说了些什么, 如果是关于我离家时发生的事, 我其实一点也不后悔的。”
  黎衍问:“你本来是不是可以读师范?”
  “嗯。”周俏不以为意,“但那是有条件的, 我需要和人结婚,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人,他比我大十岁。”
  黎衍苦笑:“还是个残疾人。”
  周俏叹一口气:“对,是个残疾人。可是阿衍,需要我给你解释吗?不愿意嫁,不是因为他是个残疾人,是因为他风评很差,我不喜欢他。我想到以后的事, 读完师范回到他那边做个老师,一辈子都得和他待在一起,我就发现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
  黎衍:“……”
  周俏试探着问:“小树是不是说了很过分的话?阿衍,你先转过来,咱俩聊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那件事我真的不想回忆,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和你说说我逃出来后是怎么来的钱塘。”
  听到这儿,黎衍果然有所触动,身子慢慢地翻了过来,脑袋也钻出了薄被,向右侧卧着面向周俏,左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
  周俏终于看到他的脸,熟悉的脸,可是眼睛里没有神采,只余下一片落寞。她自然而然去牵他的右手,一下子就摸到了护腕,把他的手拉出被子一看,低呼:“你手怎么了?”
  黎衍垂下眼睛,缩回手:“没什么,今天
  摔了一跤。”
  “小树干的?!”周俏急问,黎衍毫不怀疑,如果她得到肯定的回答,会立马冲到周俊树房间把弟弟拖起来兴师问罪。
  “不是。”黎衍把下午遇到黎德勇的事简单说给周俏听,周俏听得心惊胆战,又知道周俊树打了人,不禁担心起来:“打得严重吗?小树会不会被追究责任?”
  黎衍笑笑:“应该不会,放心吧。”
  周俏又去看他的右手,担心地问:“扭得严重吗?你上药了没?就这么处理没问题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就是普通扭伤,上过药,过几天就好了。”手腕其实还有些疼,但现在黎衍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儿。他看着周俏的脸庞,年轻的女孩子上了十几个小时的班,神情疲惫,眼睛里都有了红血丝。
  他用左手撩起周俏颊边的碎发,说道,“俏俏,继续去读书吧,高考也行,继续教育也行,现在我上班了,你去读书,我们省着点花,我一个人的工资也够我们两个人用。读完书你可以换一份工作,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
  “为什么突然要我去读书?”周俏还是没弄懂。
  黎衍说:“因为你还年轻,我希望未来的日子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生活重心只围着这个家、围着我转。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们的小家,我都希望你可以继续学习。”
  周俏想了一会儿,说:“阿衍,其实我有想过的,过两年去学点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咱家现在靠你一个人还不行,很多地方都要用钱,你还要买车……”
  “我不用买车!”黎衍打断她,“我现在开三轮就行了,又不出远门,上下班足够应付,买车一点都不急。”
  周俏眨了眨眼睛,说出她心底最期望的一件事:“可是阿衍,我想存钱给你买假肢,就是那种可以走路的假肢。”
  只一句话,黎衍脸色就变了,他直接撑着床面坐起来,忘了右手腕有伤,一撑之下疼得浓眉蹙起,周俏也紧跟着坐起身,拉过他的手看:“你没事吧?手都这样了不要用力啊!”
  “先别管手!”黎衍难以置信地看着周俏,“为什么还惦记着那个假肢?我都和你说了咱们买不起!也没必要买!我已
  经不打算练走路了!反正不管怎么练都走不好的!走路都不练了还买什么假肢?!”
  “我说了不行!”周俏又是一口拒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答应我会一直锻炼的!不锻炼肌肉会萎缩的啊!你答应我不会让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会继续练站,也会继续练抬腿,我就是不练走路了行吗?!”黎衍努力说服周俏,“我会尽量让肌肉不要萎缩,但走路真的就……周俏你不觉得那个很浪费时间吗?浪费你的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练完了回来还要按摩!目的也不过是让肌肉不萎缩而已!我、我走不了了!周俏……”
  黎衍的头已经深深地埋下来,几乎低到胸口,他的左手按在自己短短的左腿残肢上,抬起右手捂住脸颊,身子微微地颤抖,“你还不明白吗?我走不了了……为什么要勉强?我两条腿都没了……能站着还不满足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走?每天的时间这么宝贵,为什么要浪费在这种没有希望的事上?周俏……我不是生来就残疾的,我已经……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学习怎么做一个残疾人了,我要接受这样的身体,要适应这样的生活,要学习怎么照顾自己,以前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对我来说都很困难,但我真的已经在学、在适应了……我不可能再变成一个健全人!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走路啊?”
  黎衍哭了。
  被黎帅羞辱时他没哭,被周俊树抨击时他也没哭,独自一人待在房间思考时他甚至很冷静,抽丝剥茧地分析周俊树的动机和目的。
  可是现在,在周俏面前,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心酸和委屈像海浪一样翻涌至他的心尖,又汇聚到眼睛里,最终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周俏什么都没说,张开双臂扑上去就抱住了他,不用安慰,不用问询,就只需要听他倾诉,任他发泄。
  白天一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周俏心如刀绞,黎衍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情绪变化。周俏记得,上一回他情绪失控还是三个多月前,他生日的前一天,面试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地铁站事件。
  “我知道你跟着我会很辛苦,我也知道我很自私,仗着你喜欢我就想把你绑在我身
  边,但是周俏……你真的太小了,后半辈子那么长,我怕你总有一天会嫌弃我,会觉得我是个麻烦……”
  黎衍也已经抱住周俏纤瘦的身体,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我真的不想再练走路了,每次走路都被人当猴子看。你和我都知道,没人在身边我就算有拐杖都容易摔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往后还有大几十年,怎么可能一直坚持?你不嫌烦我特么自己都嫌烦!”
  周俏几乎能猜到周俊树对黎衍说什么了,那个臭小子这几天不声不响把他们夫妻的日常生活都看在眼里,也不知在心里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
  黎衍的生活是没法美化的,说直白点甚至很残酷。
  就说最简单的出门上班,别人回到家无非就是换个鞋,他还得大动干戈地擦轮椅轮子,出一次门回来就得擦一次。碰到雨季更麻烦,公司楼下到车库那段路没遮挡,他还得穿雨衣,回来时轮椅脏得不像样子,他从没抱怨过什么,每次都是认认真真把轮椅擦干净才进屋。
  上下小黄蜂也是一样,每天周而复始地拆轮椅、装轮椅,有一次黎衍下班后上车时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坐上座椅直接摔到了地上。他的假肢很重,两条腿加起来有四十斤,摔倒了没人帮忙自己根本爬不起来,幸亏当时边上有人,他主动向人求助,才被扶上了车。
  回家后他把这件事当玩笑一样说给周俏听,周俏当场就夸他表现很棒,以后再碰到类似情况不要硬撑,一定要找人帮忙。
  还有在公司里的上厕所问题,食堂买饭问题,坐一整天后常人无法体会的腰酸背痛,夏天残肢的闷热,阴雨天骨痛的折磨……点点滴滴的小事,不是一天两天要面对,而是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一直到死都躲不开。
  周俏没有在周俊树面前帮黎衍镀金,把他包装成一个无所不能的轮椅先生,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
  肢体重残人士在生活中会碰到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想要融入社会更是难上加难。作为他们的伴侣,势必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没有办法苛求他们像健全人一样给予另一半同等的呵护与关爱。
  对周俏来说这已经成为常识,对文姐和芳芳也是一样,当然会有
  人受不了,比如晓芸,那就选择离开,没有人会责怪她。
  黎衍无疑是敏感的,或者说所有残疾人或多或少都会敏感。身体的残障令生活大变样,一颗心也变得千疮百孔,周俏知道黎衍现在肯定很难受,也不会愿意把周俊树做的事、说的话告诉给她,她只能猜,然后想办法去安抚。
  周俏的手重重地抚摸着黎衍的后背,在持续不断的撸背下,他终于逐渐冷静下来。周俏松开怀抱,摸摸黎衍的脸颊,用手指帮他抹掉眼角的泪,柔声道:“阿衍,不要在意小树说什么,他不了解你,甚至都不了解我,咱俩的日子咱俩自己过,轮不到任何人来评头论足,就算是我弟弟也没这资格。如果我觉得累了我会告诉你,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也要告诉我,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我不是和你说了嘛,有我给你兜底呢,你一点也不麻烦,不过……不练走路我是不会同意的,你可别想偷懒。”
  前面几句话令黎衍受伤的心略微舒缓,最后两句又冷不防地让他竖起刺来:“我不是偷懒!我只是觉得没有意义!”
  周俏不认同:“怎么会没有意义?走路必须要练!你要实在坚持不了我们就做个计划表,每个星期至少练五天,这样你工作忙的时候也能休息一下。”
  黎衍坚决地摇头:“我说了,我一天都不想再练!”
  周俏继续劝他:“阿衍,我们其实没有太大的经济压力,宋晋阳要买房,我们又不用。两个人一起努力工作把钱存起来,存几年就可以买一副好的假肢,你也看到视频了,那个假肢真的好厉害!你穿上它就可以走路的!到时候你就会方便很多,在商场里我们都能一起走着逛街,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走路吗?”
  黎衍心里的火气又蹭蹭冒出来:“我说了我不想!我从来没说过我要买那种假肢!是你一直在说!周俏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说了你别做什么事都围着我转!你还接受不了我是个没腿的人吗?!你就那么希望我能装上两条假腿和你在别人面前走路吗?!这个话题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真正死心?!我现在只想多赚点钱让你日子好过些,送你去读书!过
  些年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就这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是要扯到那个假肢?!你知道那破玩意儿要多少钱吗?有那钱我们为什么不去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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