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人傻钱多貌美——山中君
时间:2020-09-24 09:17:27

  声音如利刃,仿佛能割破咽喉。
  *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摩的意识一点一点恢复。
  首先感觉到的就是痛。
  然后是沉。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西瓜,被小孩子当成球,踢了又滚,滚了又踢,全身上下手手脚脚虽然还在,但内瓤已经是稀烂了。
  她好像被压在一座山下,别说想抬头,哪怕是想动一动手指都没办法做到。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还有一点呼吸——虽然每吸一口气,肋骨就生疼,但好歹能证明她是个有气的。
  所以这里并不是地狱。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一阵笛声。
  这笛音她很熟,是雷笛,比中原的笛音要尖锐高昂,所以能声闻十里,方便找人。
  但此时雷笛却好像已经被人驯服,它奏出了温柔的曲调,一曲又一曲,隐隐约约,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温摩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子。
  所以,她是来到了天上吗?
  温摩忍不住这样想。
  意识始终昏昏沉沉,体内像是有个无限绵长的声音,不断的诱哄她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她在山间找猎的时候有这样的经验,知道这是失血所致的困倦,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打起精神,因为一旦睡着便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笛声陪着她,好像越来越近了。
  然后她听到了说话声。
  起初十分模糊,像是隔着一堵墙,听不真切。
  后来便好些了,只听他说道:“……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人的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敢去杀徐广?不怕死的吗?我甚至还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场阴谋?是姜知泽为了引我暴露,所以安排你演这场戏?
  可到最后我还是冲动了,我驾着马车去找你,你那时靠在墙壁上,脸色煞白,但眼睛极亮极黑,真像一只被追到悬崖边的小兽,我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心疼。”
  温摩的心在黑暗中微微跳动。
  那声音穿过山一样的重压,传进她的耳朵。
  是姜知津。
  是津津啊。
  她的思绪飘飞,恍惚回到了那一个夜晚。
  火光映亮了半条街,她隐身在黑暗中,剧痛让她寸步难行,无法逃离。
  而姜知泽的府兵已经在满街搜捕,她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打算拼个鱼死网破,殊死一搏。
  然后,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明亮温暖的笑脸。
  “姐姐!”
  耳边好像还回荡着那个带笑的声音,那是装傻时期的姜知津。
  此时此刻,在无边的黑暗中,在无法停歇的痛楚中,那样的笑容和那样的声音成为她止痛的良药。
  为什么之前会因为他在她面前装傻而生气呢?
  温摩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困惑。
  人们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就是因为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才看清人生当中,什么才是重要的。
  那些伤心与恼怒,全淡成了遥远的影子。
  而那些开心与快乐,则全部涌上心头。
  是啊,为什么要生气呢?
  明明他装傻的模样那么可爱。
  而且,他的傻是假的,可他对她的好,全是真的啊。
  “……自从遇上你,我好像就特别容易冲动犯傻,我忘了瞻前顾后,忘了周全谋划,忘了再三衡量,因为你太快,我若是想太久,便追不上你了。
  阿摩,你是一只鹰,将我从权势游戏中带出来,让我有机会抬头仰望天空。
  我爱你,比你知道的更爱你。
  我不能没有你,我不想再回到那只知道谋算人心的日子里去。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你不能食言,你还欠我一百九十六根大老虎,你说过要还的。”
  是的,我还欠你的大老虎。
  温摩在心中轻轻应声。
  逛一次街买一根,我们还要逛一百九十六次街,我都记得,我会还的。
  周围仿佛还有别的声响,比如石块搬动的声音,又比如人们的说话声,但这一切的声音仿佛都是陪衬,她只想听到他的声音。
  身上的重压开始有点松动,光亮一点一点透进来,当身上最后一点重量消失,眼前的明亮刺得温摩睁不开眼睛。
  那是无数的火把。
  “火把灭了。”她听到姜知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虽然极力克制,喉咙里还是有一丝明显的哽咽,“阿摩,我来迟了……”
  温摩的嘴唇微微翕动,姜知津听不见,连忙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你没有……”
  他听到她说。
  “每一次,在我需要的时候,你都会出现……”
  从未缺席。
  永远都在。
 
 
第135章 尾声一
  温摩最后那一刀保住了她和无命两个人的小命, 爆炸的火雷石只有一颗,所以伤得重归重,按大夫的话来说, 就是“还救得活”。
  得意楼的厢房门前, 阿夏试图推开门,推不开,只好退而求其次, 扒在门缝朝里看。
  只瞧见阿爹的一个背影, 守在床前一动不动。
  一双白皙的手把阿夏抱开,宛儿柔声道:“阿夏小姐, 主人说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打扰夫人。”
  阿夏把嘴撅得高高的,“可阿娘一直没醒,阿爹一直不动, 我怕他变成了石头,就是你说的那个望夫石。”
  “望夫石”是前两天宛儿跟她讲的故事。
  宛儿一笑, 一面抱着她离开,一面纠正她:“就算变石头, 主人也是变成望妻石啦。”
  “咦, 石头还有不同的名字吗?”
  窗外童稚的声音远去, 阳光透过窗棱照在姜知津的脸上, 他望着床上的温摩,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从矿场回来已经三天了, 无命已经苏醒,但温摩依旧昏迷。
  忽地温摩的眉头动了动, 姜知津立即靠近,但她只是皱了皱眉,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还在做噩梦么?”姜知津低声道, “这世上让你做噩梦的人和事,都已经被你消灭了啊。”
  将她从矿洞里抱出来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昏沉,眼皮极吃力才能微微掀动一下,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大夫一个人催促快快开始处理伤处,但姜知津知道她的意思。
  他停下来,在足够安全的距离里,抱着她转过身,让靠在胸前的她能看到矿洞的位置。
  随从在洞口点燃了重新接上的引线,然后飞身退开。
  洞口不远处就布置了一只火雷石,巨大的声浪连绵不绝地从矿洞内传来,如同一只上古凶兽在死前发出的狂吼。
  山崩地裂。
  别说矿洞,山体都开始倾塌,整座山仿佛矮了一截,整个矿场被淹埋。
  床上,温摩的眉头紧皱。
  她又梦到了姜知泽那间密室,那些刑具在灯下发出冰冷的光,她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笃定。
  她知道这是梦。
  打败这场梦境最好的武器,就是回想当初那一晚,她的弯刀掷入姜知泽胸膛的画面。
  于是,那间阴森的密室就在弯刀的刀尖下如镜面一样裂成一块块,往下掉。
  她睡得沉实些了。
  但很快又开始做第二个梦。
  这个梦从京城回到南疆之后她就经常做。
  梦里的族人们围着火堆喝酒,跳舞,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每个人脸上都焕发着喜悦的神采。
  但她却离开火堆,走进大山深处。
  在那里,高大的树木直指天空,连绵的群山颜色一层比一层淡,最后淡成和天空一样的颜色。
  山林本来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可她心中完全没有一丝打猎时该有的兴奋,只剩下紧张与焦灼。
  因为她知道,这宁静的深山下一瞬就会裂开一道大口子,全副武装的伽南人会从里面冲出来,呼喊着,挥刀杀向她载歌载舞的族人。
  该停下了……这个梦该停下。
  她在梦里大声告诉自己。
  脑海里有忽明忽暗的画面,破碎而不连贯,山石飞溅,大地震动,山腹中传出阵阵剧响,好像是一座山受了重伤,最后倾塌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靠在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地看着这一切,虽然眼皮太沉,总是要搭拉下来,虽然全身无力,不能手舞足蹈,也不能狂吼出声。
  但她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
  天地间再也没有一条可以通往仡族的密道。
  仡族的山林里再也不会有突然冲杀出来的敌人。
  她改变了仡族的命运,挽救了所有的族人。
  她做到了!
  她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然后梦中的画面开始倒退,冲杀的伽南士兵倒退回山中的裂口,裂口倒退回出现之前,十万大山恢复了素日的宁静与繁茂,走兽在林间疾行,鸟儿在枝头飞舞。
  而仡人在火堆旁欢笑。
  温摩醒过来了。
  是笑醒的。
  醒来时嘴角还带着笑意,睁开眼就看到了姜知津。
  “津津!”她伸手就想抱抱他,却被他按住,“别动,你被埋在山石下,双臂都受了伤,大夫把她的手臂她固定在木板上,至少得一个月才能拆。”
  要这么一动不动一个月吗?温摩脸都苦了。
  忽地,她看到了他的手。
  他那双修长洁净的双手,每根手指都被包扎了起来,活像一根根萝卜似的,她大吃一惊,“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姜知津用带伤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的阿摩啊,自己伤成这样,却来关心他这点小伤。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那么清澈,那么温柔。
  温摩自己猜到了真相——他的十指皆伤,是因为要把她从矿洞里挖出来。
  她看着他,轻声道:“津津,抱抱我好吗?”
  姜知津当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只是两个伤患,要如何不碰到伤处还能拥抱在一起,是一门学问。
  这大约是两人之间最最笨拙的拥抱,却也是两人之间最最亲密的拥抱。
  伽南的阳光清丽明亮,笼罩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看上去,阳光仿佛是从他们身上生发出来,明光灿烂,耀眼夺目。
  *
  一个月后,南疆阿鲁丹。
  郑钦带着人在城门口翘首远望,这一次他身边的不止是南疆诸位官员,还有宜和公主,以及陈山海所率领的赤麟军和羽林卫。
  宜和气鼓鼓地道:“阿摩姐姐生死未卜,津哥哥还有心思去南疆玩,一玩还玩这么久,真是太过分了,以后我嫁给他,他会不会也这样对我?”
  陈山海看到鹿力收到得意楼的消息,虽然鹿力只是带人进山,并未将消息告诉他,但陈将军纵横江湖官场,再联想一下温大小姐强悍的生命力,顿时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看着宜和,道:“公主,你想得有点多。”
  说话间,车队缓缓驶来。
  郑钦连忙带着人迎上去。
  姜知津走的时候只有一辆马车,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三辆,据宛儿给郑钦送来的消息,说是姜知津在伽南又纳了几位美人。
  郑钦心说这位家主大人玩得还真够开心的。
  车队照旧被迎入督护府,马车一直驶进后院,姜知津仍是一付公子作派,先梳洗沐浴更衣,安顿好了,才让众人进来。
  宜和也要跟进去,姜知津递了个眼色给陈山海,陈山海只得拦下宜和。
  宜和恼道:“怎么?我不能进么?”
  郑钦连忙劝道:“公主,我们这些大男人要聊的事情都无趣得很,您可以去后院看一看家主大人新带回来的美人啊。”
  宜和悻悻然走了。
  只是才拐了个弯,又从另一面折到书房后窗下,踩在假山上往窗子里爬。
  这书房分作内外两间,外间待客,内间小憩,她翻进内间,照样可以什么都听到。
  结果窗子比她想象得要高,外头有假山踩着还不妨事,里面一头栽下去,险些跌倒。
  还好,有人一把扶住了她。
  宜和一看,张大了嘴,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把那一声惊呼堵回去。
  是阿摩姐姐!
  宜和眼睛里直冒星光。
  温摩对她一笑,指了指外间。
  宜和连忙点头,跟温摩一起听壁角。
  外面例行是歌功颂德恭迎家主大人回归的前奏,郑钦还很趁趣地问起伽南的风土人人情,只是姜知津并未答话,反而一挥手,身后的两名随从忽然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郑钦大惊失色:“家家家主大人这是为何啊?”
  姜知津坐在椅上,托着腮问:“伽南有处玉矿发生地动,整条矿道都塌了,这个消息你知道么?”
  郑钦摇头:“这……这是伽南国的事,臣实在不知。”
  “唔,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伽南国主已经封锁了一切消息,除了宛儿的信,你什么消息也收不到。”姜知津说着,很和气地道,“但那条玉矿正是你去年去伽南国龙神祭之时看中的那条,听说你当时就很喜欢它,所以我特地告诉你一声,它塌了,塌得死死的,若想再挖通,估计还得花个几百年。”
  郑钦的脸色一阵阵发白:“臣……臣不明白家主大人的意思……”
  “郑大人年纪也不算很老,怎么记性却这样差?”姜知津倒是十分有耐心,告诉他,“伽南的龙神祭,南疆的火把节,两个重大节日,你和伽南国主都会互相派使者致意。去年你更是亲自去了一趟伽南,伽南国主知道你喜好珍宝玉石,特命河氏奉上美玉,你对玉矿是如何挖出来的颇为好奇,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一看,就发现了一条已经历经数百年的矿道,只要再花点功夫,就能直接挖通到仡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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