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话不能说太明显,再明显一点就要露馅了。
好在温摩已经明白了过来,她抓住姜知津的肩膀用力摇了摇:“我家津津怎么这么厉害!”
她把这意思跟温岚一说,温岚还有几分犹豫:“虚耗钱粮白养这么多人,这……”
“也不算白养吧,那帮贵胄子弟就充作陛下的仪仗以及羽林卫的颜面,羽林卫的真实战力呢,就靠招募进来的平民子弟。当然若是贵胄子弟中有肯上进的,咱们也不拒绝,如此一来,既没有人从中作梗,也不会有人闹事……”
温摩说到这里,不由停下来。
因为温岚看着她,明明是边听边点头,显得十分赞成,只是神色不知怎地却点是惋惜,有点哀伤。
这种眼神她之前好像就看到过。
“父亲?”
“甚好。”温岚及时地收住了异样的神色,“就这么办。”
*
不论是选调职位还是奏请扩招都需要时间,这些一时三刻还起不了作用。
不过对于众位平民出身的位羽林卫来说,这个夏天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夏天。
头两场比试温摩一方不费吹灰之力,赢了陈山海。
但到了第三场,陈山海的反扑之力便猛烈了许多。
温摩一面在校场操练着羽林卫,一面不时询问风旭大理寺的消息,风旭每次都是告诉她“一有消息会即刻告知你”。
但问题是这么久了并没有半个消息。
要不是操练走不开,温摩都打算亲自去一趟大理寺。
这天午后,校场上照样是烟尘四起,热火朝天,两队人马厮杀不休,红巾与蓝巾往来交错,宜和也在其中喊打喊杀,不过一来有几名羽林卫专职保护,二来还有达禾这个不懂得手下留情的充当对手,她玩得甚是开心。
校场旁的高台上,风旭充当裁判,温岚在旁边观战,姜知津则负责吃吃喝喝。
烈日当空,温摩原以为这会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午后。
但就在两边人马火并到最激烈的时候,温摩听到了一个声音。
确切地说,是一片声音。
这片声音浑厚沉重,整齐划一,即使是有校场的喧闹也掩盖不住。
显然不是她一个人听到了这个声音,校场上外围的羽林卫们率先停了下来,紧跟着是里面的。
只有宜和全身心投入,趁机在望向一边出神的达禾押了一刀,达禾的铠甲上多一了道红色粉末划出来的痕迹,表示中刀身亡。
“我赢啦!我赢啦!我又赢啦!”
没有人响应她。
所有人都看着校场外的宫道上,那儿有一队人马走过,约有四五百人,全身穿着铠甲,披着红色披风,头盔上红缨如血。
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每一步都像是一个人踏出。
在他们的最前方,一人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大骏马,身上的红披风好像比所有人鲜艳,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
温摩记得,天下间除了皇帝,只有姜家家主可以在宫内骑马。
姜知泽尚未正式继任,姜家目前没有家主,因此这世上本应该没有人能在宫中骑马才对。
“那是五皇子。”温岚低声道,“没想到提前入京了。”
“他为什么可以骑马?还可以带这么多人?”温摩其实想问,这是要造反吗?
“那是五皇子麾下的赤麟军,因此次平叛有功,特准入宫面圣,接受封赏。至于五皇子骑马,也是陛下特许。”
温摩默默瞧了风旭一眼,这个……你兄弟很出风头啊。
风旭一脸平静,文雅如常,看不出什么不同。
大家正要目送那队威风凛凛的人马过去,忽地,领头的五皇子风昭忽然掉转马头,朝这边来。
他的赤麟军紧随其后,明明只有几百个人,并且他们这边人也不少,但不知怎地,整齐划一的赤麟军仿佛自带泰山压顶般的气场,十分迫人。
风昭和风旭有几分相像,不过风昭的眉眼更为粗犷一些,他向风旭一笑:“三哥,别来无恙?请恕小弟圣命在身,不能下马见礼了。”
风旭道:“五弟客气了。五弟凯旋归来,大央举国欢庆,你回来得比预计的要快上许多,父皇想必更为高兴。”
风昭道:“我离宫太久了,别说,还真有点想家,所以战事一了,就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风尘仆仆的,叫三哥见笑了。”
说着,像是才看到其他们似的,笑道,“哟,三哥还带着知津弟弟玩呐?三哥心肠可真好。这又是在玩什么呢?”
风旭道:“没什么,如你所见,不过是看羽林卫们操练罢了。”
“三哥一向只爱舞文弄墨,什么时候爱起舞刀弄枪来了?”风昭眼中像是有寒光微微一闪,“难得三哥有兴致,我这赤麟军自打完了仗,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了,就让他们陪三哥的羽林卫玩玩如何?”
校场上,羽林卫们才打得衣衫歪斜,满脸红蓝粉末,一个个好似可以拉上台唱一出,而赤麟军军容严整,不动如山,别说动手,单是这么看着,好几个羽林卫就忍不住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久没有二更的朋友,你对得起你的数学老师吗?八月的我几乎是天天二更啊朋友们!
二!更!
第70章 七十
“启禀五殿下, 三殿下只是为了给小公主助兴,所以来此充当裁判,与羽林卫的操练无涉。”温岚恭声道, “羽林卫乃是天子近卫, 只听命于陛下一人。”
这话显然是针对风昭那句“三哥的羽林卫”而言。
风昭视线转到温岚身上,微微一笑:“温大人一向是不偏不倚,这会儿都开口为三哥说话了, 还说羽林卫不是三哥的?”
他说着, 轻轻扬了扬马鞭,“温大人别紧张, 三哥你也别害怕,我真的只是想玩玩而已。”
温摩看着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有一把扯下他马鞭的冲动, 最好还能把人扯下马,踹上两脚。
上一世, 她听过五皇子风昭的名字,出现在姜知泽和徐广的密谈中, 听得虽不详细, 大约也知道姜知泽和风昭有某种合作关系。
上一世的她对于朝中之事了解得并不清楚, 但这一世她明白了, 两人的合作只有一件事——在储位的争夺中姜知泽选中了风昭, 风昭则承诺了登基之后会给予姜家的种种好处。
“不要脸!”她身边的姜知津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算大, 但因为谁也没做声,偌大校场一片悄然, 这一声便显得十分明显。
风昭微怒,循声望去,看到了姜知津。
姜知津继续大声道:“三表哥是读书的, 五表哥是打仗的,打仗的找读书的人打架,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说得好!
温摩简直想鼓掌。
“你懂什么?又不是要三哥亲自跟我打,底下人比一比而已。”风昭反驳才发现自己错了,怎么能跟一个傻子一般见识?
果然姜知津道:“哦哦哦,你还想跟三表哥打,你早就想打三表哥了吧!哼,整天就知道打架,舅舅等你你也不去,真是太不乖了,我要让舅舅打你屁股!”
羽林卫们原本在赤麟军的军威之下已经瑟瑟发抖,给姜知津这么乱来几句,风昭带给他们的威压顿时小了许多,再说个中还有不少是才选进来的,还没有适应森严的宫规,“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温摩也笑了,伸手去握住了姜知津的手,给他一个满是鼓励的眼神。
姜知津回她一个灿烂的笑脸,在阳光下简直是闪闪发光。
风昭恼火,却又不能真同他较真,只能强忍怒气装作没听见,只向风旭道:“三哥给句准话,到底敢不敢跟我比?”
“都说了三表哥是读书的,怎么会跟你比?”姜知津笑嘻嘻地道,“我家阿摩姐姐倒是会打仗,不如你来陪我家阿摩姐姐玩一玩?”
正在看热闹的温摩:“!”
怎么扯到她头上了?
不过她脑子反应极快,发现姜知津虽是随口胡扯,倒是出了个极好的主意。
风旭此时已经被风昭架到火上,以一帮只在皇宫里操练的羽林卫对上沙场归来身经百战的赤麟军,应战,那是必输无疑,可不应战,就是缩头乌龟,气势上输了好大一截。
这也正是风昭的目的,无论答不答应,风旭都落了下风。
但姜知津这一招却是歪打正着,温摩眼睛一亮,朗声道:“五表哥,三表哥是读圣贤书的人,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我却是个粗人,想请五表哥指教一番,不知道五表哥肯不肯赏脸?”
这话其实是把风昭也拉到粗人一伙了,风昭向她望过去,只见她站在姜知津身边,只比姜知津矮半头,身穿羽林卫装束,发髻也十分简单,但身形窈窕,腰细腿长,无一处不显出女子的体态之美。
美丽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但这种样式的却是头一回见着。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微带杀气,一般女子在这样的视线下不是吓得脸发白腿发软,便是满面通红只想逃离,但她的视线始终迎向他的,恍若刀锋对着刀锋,在空气中交汇之时,风昭几乎能听见刀剑相交的铮然之声。
“听说知津娶了温大人之女,想必你就是弟妹吧?弟妹看起来倒是巾帼豪杰,只可惜我从不和女人动手。”
风昭说着,再一次望向风旭,论年龄论声望,风旭一直排在他之上,但他这次挟凯旋之威,一定要让风旭尝一尝被压一头的滋味。
只是没等他再开口,温摩已经道:“三表哥,你是不愿意,还是不敢?”
陈山海用眼神疯狂暗示温摩。
他和这帮羽林卫日夜都在一起,最清楚他们的能耐,比起那些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弟,他们当然已经算得上是矫健强悍,比较能打。
但他大半是街头巷尾打架练出来的粗浅把式,送上去大概只够让赤麟军热热身,还不等人家动真格的,他们就得趴下了。
温岚也低低咳了一声,提醒温摩适可而止。
风昭绝不是好惹的,温摩这是在玩火。
果然,此言一出,风昭缓缓回头,视线慢慢回到温摩脸上。
温摩微微一笑:“五表哥,别害怕,我也只是玩玩而已。敢不敢来,给句痛快话吧。”
风昭怒极,反而笑了起来:“好,那我就来会一会弟妹!”
“五殿下——”温岚失色,上前一步,正要开口,温摩一把拉住他,脸依然向着风昭笑道,“比是要比,却不是现在。毕竟陛下还在等五表哥,耽误了觐见可不好。再者赤麟军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羽林卫以逸待劳,我们不能占这个便宜。就约在三天后如何?”
“三天就三天。”风昭死死盯着温摩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沙场无情,弟妹你可要保重啊。”
他的目光像蛇。
温摩猎过一头大蟒蛇,便是这种视线,冰冷,邪恶,残忍,能唤醒人心中最深沉最幽冷的寒意。
温摩感觉到了这股寒意的舒醒,同时唤醒的还有蓬勃的热力与杀气,温摩感觉到了血液在加速,升温,这是狩猎的本能。
她握着木刀的手微微发紧,脸上的微笑却是要多轻松就有多轻松:“多谢五表哥吉言。”
“哼。”风昭一声冷哼,向风旭冷冷一笑,“我总算知道三哥为什么要一直带着知津玩了,原来能躲在一个女人身后遮风挡雨呢。”
不急,那就让你再躲三天。
三天后,赤麟军会把你这孱弱的希望全部撕碎。
文名有什么用?声望有什么用?我会用拳头告诉你,只有武力才是世上最强硬最有用的东西。
风昭带着赤麟军离开了,他们像一片方形的红云消失在前方宫道的转角处。
羽林卫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想到三天后的对决,这口气又提到了喉咙眼。
一名羽林卫哆哆嗦嗦问:“大小姐,我们……真的要跟赤麟军打?”
“怎么?”温摩问,“不敢?”
不敢。陈山海很想大声回答。
若是可以,他真想抓着她的肩膀拼命摇晃,把她脑子里的水全都晃出去——大姐,那是赤麟军!赤麟军啊!你让羽林卫跟赤麟军对阵,那不是拿生鸡蛋碰石头吗?太浪费鸡蛋了吧?!
但她是温摩,她已经决定了的事,他没办法更改,更没办法当众落她的面子。
不过即便不说出声,大家的脑袋都是搭拉着的,那两个字是所有人的心声,它们能在他们头顶汇聚出来,高高地悬在半空,非常醒目。
——不敢。
——真心不敢。
温摩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所过之处人人低头,没有一个愿意直视她。
“看来大家都不愿意打这一场。”温摩点点头,“其实真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去跟五殿下赔个罪,认个错,就说我是开玩笑的,五殿下或许会恼火,但总归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依然可以在宫里操练、当值、巡夜,以及领傣禄。”
不少人抬起了头,纷纷觉得:“咦,还可以这样?”
“十年前,羽林卫只有五品官以上的子弟才能进入,以你们的出身,你们连进羽林卫擦刀都不配。他们穿着明光铠走过朱雀大街,你们只能挤在路旁睁着眼睛望一望,做梦也不也敢想有朝一日能有他们的威风。
越王叛乱之后,羽林卫扩招,平民子弟为抢一个名额挤破了脑袋,最终你们这些人在同辈中脱颖而出,得以踏入以前无法踏入的宫城,你们穿上了全天下最好的铠甲,拿起了全天下最好的兵器,你们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好的儿郎,但是你发现即使你们有一身本领,因为某些人的打压,你们也无处施展,只能在羽林卫混混日子,于是你们每天操练、当值、巡夜、领俸禄……”
温摩说到这里,声量猛然抬高,“这就是你们想进羽林卫的初衷吗?!你们当初拼尽全力进入羽林卫,就是为领几两银子当家用吗?!永远被贵胄子弟压住一头,你们甘心吗?!”
像是有看不见的气流在人群中盘旋,不少人抿紧了嘴唇,眼中露出明显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