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摩看着面前齐刷刷的五百人, 陷入了沉思。
这到底要干嘛?
温岚终于想通了, 放弃一贯的板正作风,想要巴结公主,送这么多羽林卫陪公主玩?
要巴结也是巴结风旭才对吧爹!
陈山海看着这些人, 则是踌躇满志:“我要升官了。”
温摩:“?”
“你看我一个校尉, 平时手底下最多一百号人,现在突然给了二百多号, 显然温大人是预备升我当郎将,预先考验我来着。”
温摩:“那我呢?”
陈山海打量她:“你若是个男的,少不了一个郎将之职等着你, 不,你出身比我好, 说不定还能升个上将军,可惜你是个女人……唉, ”他叹了口气, “只能是个陪练的——”
话没说完, 温摩的弯刀寒光一闪, 斩向他的脖颈, 好在他敢这么说话, 其实手上好有准备,手里的刀一翻, 挡下她的弯刀。
两把也锋距离他的脖颈不过半寸,丝丝寒气让脖子上的肌肤汗毛倒竖。
“啧啧,一言不合就动手, 难怪教出小公主那样的徒弟……”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木刀“砰”地一声敲了一下。宜和人虽还不到陈山海的肩头,但木刀又弯又长,随随便便就能把陈山海敲个满头包,她凶巴巴喝斥:“说什么呢?!”
陈山海捂着脑袋,疼得呲牙咧嘴,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是说……师父这么厉害,难怪把公主殿下教得这么好呵呵呵呵呵……”
操练开始了。
训练二十个人,和训练二百个人,全然不是一回事,陈山海虽是抱着升官发财的热情,却是遇上了从未遇过的难题,看起来是吼到二百五十个人乖乖听话,实际上这么吼一天下来,嗓子就不行了。
温摩则不同。
仡族族中青壮男女加起来约有四五百人,老老小小一起加上,则约有近千人。每年秋天的第一场大猎,以及冬天的火焰节,皆是全族都要投入的大事,温摩从小就在阿祖身边打下手,十五岁行过成年礼之后,更是被族人瞩意为族长继承人,阿祖年纪大了不便再入深山,秋猎基本上就交给了温摩指挥。
因此二百五十人的操练,对温摩来说没什么难度。
陈山海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吼得嗓子都冒烟了,温摩却是气定神闲。
陈山海一向善借他山之石,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挨挨蹭蹭磨到两队交界的地方,开始偷师。
风旭身负裁判之责,当然容不得这种作弊的行径,他招手叫来一个太监,预备让小太监去警告陈山海一下。
“别。”姜知津坐在旁边,头顶撑着华盖遮阳,面前宫人捧着冰镇葡萄送到他面前,另外打扇的打扇,捧巾的捧巾,他懒洋洋靠在圈椅里,手托着腮,眼睛微微眯起,望向校场上的温摩,嘴角有丝笑意,“随他去。”
风旭意外:“你不怕你阿摩姐姐吃亏?”
姜知津笑:“他要是太弱,阿摩姐姐玩起来也不开心呀。你看阿摩姐姐明明看到了,都没让他走开。姐姐是故意的。”
温摩站在阳光下,和羽林卫们穿着一样的深色短打,和羽林卫们一样在日头底下操练,袖子挽起一截,露出手腕,腰带束得很紧,腰肢便越发纤细。
这样纤秀的身体,怎么藏得下那样狂暴的力量呢?
姜知津从前很讨厌别人舞刀弄枪,呼喝连连,他觉得那时候人类无比接近于猿猴,特别是这种大热天让他坐在烟尘滚滚的校场边上,打死他也不会来。
可神奇地,这些事情在温摩做来都那么好看,她一伸拳,一舒臂,一抬腿,都像是暗合着无声的韵律,比风花阁的舞蹈还要动人。
“擦擦嘴。”风旭递给他一块帕子,“口水要流下来了。”
姜知津不理他,觑着温摩带着人停下来歇息,他便端起茶杯,快步走向她:“姐姐喝茶。”
温摩正渴了,一入口才发现不是茶,是酒,冰镇过的冰雪烧,入口像含着一口梅花清露。
她又惊又喜。
姜知津向她眨了眨眼睛:“可不要喝多哦。”
毕竟温岚时不时就会过来查看他们的操练情况。
温摩喝了酒,又接过姜知津递来的清水喝了,大马金刀在椅子上坐下,姜知津打开折扇给她扇风,服侍得殷勤周到。
温摩道:“津津,这里热不热?你可以在抚霞阁等我。”
殿中皆有冰块,比外面要凉快得多。
姜知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摇头:“不热。有姐姐的地方,才不会热。”
温摩也笑了:“我家津津这张嘴,真是能甜死了个人。”
风旭坐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心里道:也能骗死个人。
温摩歇了一会儿,看着陈山海那边乱作一团,实在看不过眼,把陈山海叫过来:“校尉手下有一百人,分作十队,每队有一个队长,所以你平时有令,可以交待队长。但刚开始临阵操练队形,十人一组太多了,顶多五人一组,再在这五人之中挑出一个操练得较好的作为模子,照着身边人有样学样自然会快许多。”
陈山海原以为她叫他过来是要骂他偷师,没想到却是在倾囊相授,一时微微顿住。
风旭也对温摩刮目相看——他原以为她的争强好胜,定然是喜欢压过陈山海一头的。
只有姜知津始终微笑,阿摩在乎的才不是输赢,她要的只是足够强的对手,因为对手够强,才能让她变得更强。
“另外你最好换个队形,别学我的,一模一样的队形打起来没意思,两边的人都知道下一步对方要干嘛,跟平时的操练还有什么不同?父亲之所以要将他们交给我们分成两拔练,估计就是看中这样可以彼此争斗,人会随机应变,这可比拿野兽练手强得多了……”
温摩说到这里顿住,因为校场上原地休息的羽林卫们齐刷刷站了起来,她转身才发现温岚就站在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继续练。”温岚吩咐,然后向温摩道,“跟我来。”
他说完抬脚便走,走出一阵才发现跟来的不止温摩。
姜知津左手牵着温摩,右手拿扇子替温摩挡着太阳,笑眯眯地,脸上带着傻子特有的快活表情。
温岚:“……”
罢了,反正是个傻子。
*
羽林卫官署中虽然没有盛冰降温,但屋外大树如盖,整间屋子都在树荫下,风悠悠从窗外吹进来,也是十分清凉的。
温岚从柜中拎出一只椿箱。
椿箱不小,但里头只有一只白瓷炖盅,底下浸着小半缸水,还有几块冰浮浮沉沉,显然原本是一箱子的冰块,如今化到只剩这么点了。
冰未全化,瓷盅还是冰冰凉凉的。
揭开盖子,里头是绿豆汤。
“你阿娘给你做的。”温岚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温摩也猜得到,因为只有阿娘做绿豆汤时会往里面放红豆,她说这样红红绿绿很是好看。
从前在南疆的时候,在外面打猎回来,阿娘就会取出一碗井水湃着绿豆汤,她一口喝完,从头到脚,暑气全消。
温摩勺起满满一勺,送进嘴里,“唔!”
来到京城后,这好像还是阿娘第一次下厨,温摩喝着这口汤,感觉像隔了两辈子那么久远。
“津津你来尝尝。”
姜知津张大嘴,由温摩喂了一勺。
“好不好吃?”温摩问。
“好吃。”姜知津点头。
温摩笑了。
每一次看到津津,心中都觉得,啊,真好。
锦衣玉食长大的津津什么没吃过呢?一口绿豆汤对他来说根本什么也不算吧?
不过对于温摩来说,这却是无上美味,她三两下便喝完了一盅,最后还仰起脖子,最后一滴都不浪费。
温岚瞧着她,脸上有父亲特有的慈祥笑意。
这孩子,跟温如多么不同。
温如在古夫人的教导下,一勺只勺前面一点点,细嚼慢咽,半天才勺第二勺,一碗汤仿佛能喝到地老天荒去。
她和京城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同。
当初的自己到底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看不到她的与众不同,只给她安排了一条别的女孩子都要走的路?
姜知津也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有光华隐隐转动。
这就是他的阿摩啊,像风一样迅疾猛烈,像树一样坚韧挺拔,跟他从前见过的女子全然不一样。
“你在仡族的时候,手底下最多带过多少人?”温岚开口问。
“八/九百吧。”两年前阿祖六十寿诞,大家想猎一头白虎作为寿礼,那一次族人是上至五十,下至十五,倾巢而出。
温岚又问了许多她在南疆的事情,温摩觉得有点奇怪。
上一世,父亲好像忘了她是从南疆来的,只当她从出生便在京城似的,从来没问过南疆的事。
不过他既然想知道,温摩自然都一一告诉了他。
姜知津也听得十分投入,不时问上几句。不过他的点和温岚的不一样,温岚问的多半是她做了什么事,姜知津问的则多半是她做事是什么心情。
——“姐姐痛吗?”
——“姐姐怕不怕?”
——“受伤了吗?”
温摩也细细告诉他:“当时痛了一下子,后来就不痛啦。嗯,怕,第一次总是有点怕的,不过后来就好啦。哈哈,伤自然是要受的,但受完伤也会好的。”
姜知津看着她笑嘻嘻浑不在意的脸庞,心里有丝疼。
因为后来好了,所以,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吗?
那个又痛又怕的小阿摩,真的彻底痊愈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每天都要被评论笑死过去。
咳咳,大声告诉你们,陈山海他不是男二,他只是二!
第69章 六十九
温岚忽然问道:“这十年来我使尽浑身解数, 想提升羽林卫战力,但不管我怎么做,全员提升也不过十之三四, 再往上就不行了。阿摩, 若是你会怎么做?”
温摩恍然大悟,总算知道他为什么问那么多她在南疆的事。
她想了想道:“法子是有,但恐怕在这里行不通。”
“怎么说?”
温摩问:“父亲, 你觉得羽林卫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羽林卫是天子近卫, 坐拥最好的兵械装备,却混成了京城十六卫中战力最弱的一卫, 是天下知名的绣花枕头,虽然这十年来有温岚一手操持,勉强能与其它十五卫持平, 但仍然配不上它应有的战力。
拱卫天子的卫队,应是天下最强的卫队才是。
“羽林卫中多是官宦子弟, 不乏贵胄出身,所以难免娇生惯养, 操练不力。”温岚道, “但是十年来已经扩招了不少平民子弟, 不知怎地竟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多年只有陈山海是个例外。”
“其实陈山海每月考核其实也只是中上, 并没有拔尖是吧?父亲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温摩道, “羽林卫里的贵公子们私下有个规矩, 就算能力再强,也不能高过他们的名次, 比如陈山海刚入宫的考核其实十分出色,但刚考完就被他们联手打压,考评也被篡改, 所以一直出不了头。”
温岚皱眉。贵胄子弟欺压平民子弟的事他早有所耳闻,但一直以为是年轻人精力过盛,并没有太当回事。
“所以,羽林卫弱,是因为羽林卫里地位高低有别,太不公平了。”
羽林卫离皇帝最近,许多王公贵胄都把自己的孩子送进羽林卫,以开启他们的仕途,三年年资熬满,便转入吏部,留京的留京,外放的外放,各干各的去了。
这三年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混年资而已,当然不会真的去吃苦熬练。
就拿这次操练来说,幸亏温岚更有意提升平民子弟的战力,所以选过来的羽林卫几乎全是平民,所以才受得住这操练,吃得下这份苦。
换作是贵公子们,早就不干了。
“羽林卫是个优差,所以那些有身份的大老爷肯定要把人塞进来,父亲你虽然有圣宠,但到底只是个侯爷,且向来惯例如此,你拦也拦不住。那些贵公子不肯吃苦,你也不能强行管束,不然得罪一个羽林卫没什么,得罪他们身后那些大老爷就麻烦了。”
温摩说着叹了口气,“若是在南疆,哪个敢这么干,我能把他的腿打断,可这里不行,这些人拦又拦不住,管又管不了,还能怎么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父亲去找一个敢打断他们腿的人来。”
温岚一怔,面色凝重起来。
温摩哈哈一笑:“我就是随便一说,父亲你别当真。”
真找来这样的人,其实就意味着温岚要将羽林卫交出去。
温岚沉吟道:“不,此事确实可行……我花费十年时间都做不到的事,确实该换旁人来做了。”
只是,谁敢呢?
每一个贵胄羽林卫都出身于簪缨世家,这些家族在平京存在了许多年,树大根深,牢不可破。
风微微过房中,案上文书轻轻翻起,哗哗作响。
温摩看着沉思着的温岚,第一次明白了阿娘为什么那么喜欢父亲。
姜知津坐在边,面上一脸乖巧,实则替这一对父女的在阴谋诡计这方面的脑筋感到捉急。
“为什么不把他们放一边呢?”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当然语气足够天真,充满好奇,“不听话的放在一边不用管他们,听话的就好好教他们,我教猫猫狗狗玩游戏就是这样的呀。”
温岚和温摩同时看向他:“……什么放一边?”
“就,你们说的那些不听话的羽林卫哥哥啊,他们不喜欢练就不要练,让他们去喝茶嘛,只要让听话的哥哥练就好了。”
最好给他们取个好听的名目,划出轻闲的职权,白让他们值值岗,在陛下面前晃一晃。另外再招一批民间子弟补足羽林卫的名额,等于是变相将他们踢出羽林卫,只不过依然让他们挂个羽林卫的名头混三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