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下人还含笑打趣道:“少夫人待公子真好!”
温摩有点脸红。
不是害羞,而是汗颜。
想想那一晚她喝醉之后干的事,她就为自己感到脸红——都说喝酒误事,原来是真的!要不是风旭来得及时,她可能真要把津津给睡了!
天地良心,她一定是醉糊涂了,才能对津津这么可爱的孩子下手。
其实想想也奇怪,那天她喝得确实多了点,可整个人并不是完全地神志不清,那个念头此时回想起来,还有那种一往无前的坚定。
真是鬼迷心窍,当时怎么就怎么想要一个和津津的小孩?
津津自己还是个小孩啊!
可是,可是……心底里有一个幽幽的声音,轻轻低语:
——他不是孩子,他是你的夫君。
——他喜欢你,也想要你。
——他也想要你为他生孩子。
——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女孩像你。
……
温摩没办法再想下去了,整颗脑袋好像都在冒热汽。
她拿手扇扇脸,问宁心儿:“屋子里怪闷的,我带你出去走走?”
宁心儿完全没有接她的话茬,并且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你很喜欢他么?”
温摩的脸砰地一下,更红了。
舌头似乎想下意识反驳,但她管住了它,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对。”
她喜欢津津。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明知不对,还愿意给他生孩子。
津津也许傻了一点,但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傻,他才那么阳光,那么纯净,才能在这个深黑色的世界里发着自己的光,照亮了她。
这个“对”字一出口,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没办法跟他道别。
因为她舍不得。
她也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想要一个孩子。
因为她知道就算再舍不得,她也必须离开,所以她想带走他的一部分,生一个小津津陪她。
这可真有点自私啊。
已经要走的人,应该尽可能收回更多的痕迹,而不是留下更多啊。
“他只是个傻子吧?你喜欢他什么?”宁心儿讶然,温摩应该一直不知道姜知津真实那一面吧?为什么就能喜欢得这么干脆彻底?
温摩笑了笑。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我喜欢的正是他的傻?
“走吧,我们走走,姜家的花园还挺好看的。”温摩说着,把宁心儿拉起来。
而她很快就看不见了。
暮色降临,这座京城除皇宫以外最大的深宅大院刚刚点起灯,花香在夜色里浮动,芬芳动人。
以后,会是谁陪津津在这里捉蝴蝶,又是谁陪津津赖床睡懒觉?
温摩心里有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情绪,是……哀伤?
“有点冷。”宁心儿道,她身上的料子是轻薄的绡纱,白天穿还不觉得怎么样,在夜晚的秋风里却有点寒津津的起来,她道,“我去穿件衣裳。”
温摩点点头,看着她去远了。
刚才一路是信步所至,此时一抬头,才发现居然无意中走到姜知泽的院子这边了。
此时的屋子一片漆黑,在华灯初上的富丽世界中,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吞掉了一块。
温摩心里一动。
集合了风家与姜家之力,哪怕是只蚂蚁也该被翻出来了,但有一个地方,人们绝不会去找。
那就是这里。
一个优秀的猎手,常常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直觉。
有时候会落空,有时候会成真。
她向前迈出了一步,腿却自己停下来。
它隐隐僵硬,不愿再向前迈出。
她知道,它在害怕。
姜知泽没有死,她心里最深的梦魇便还在,那是她最最恐惧之地,她下意识抗拒靠近。
过去。
她在心里对那个过去的自己说。
去看一看。
他在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不敢回来,也不可能回来。
这次的直觉很可能是空的。
所以,去看看,那里固然可怕,但消除恐惧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她走了过去。
院中漆黑,屋中漆黑,但借着天上的星光和周遭的灯光,以她的目力,足以视物。
她的脚步一点一点放慢,手按上了壁上的机关。
“轧轧”之声响起,台阶一点一点露出来。
里面是彻底的黑暗,那些恐怖的刑具全隐身其中,明明看不清,温摩还是浑身颤抖。
她终于明白一件事情,这里带给她的恐惧将永远伴随着她,直到她死。
她全身每一个发丝都想尖叫逃离。
她后退一步,转身要走。
忽然,脚腕一紧,有什么东西握住了她。
“终于……抓住你了……”
低低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两世为人都无法摆脱的寒意,一张脸自黑暗中浮现,眼中有一点奇异的光芒。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抓不住你呢。”
姜知泽在黑暗中朝她露出一个阴冷至极的微笑,和温摩每一次的噩梦彻底重合。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最近写得有点急,明天我就去捉虫
第105章 一百零五
温摩张了张嘴, 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前世与现世混合,脑海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一片空白,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 她拔出弯刀直接斩下!
刀锋还来不及劈中姜知泽, 温摩的脚下有一股大力传来,她整个人重心不稳,被扯得滚下台阶, 向密室跌去。
不!
不!
她不要去那里!
弯刀转向, 她用尽全身力气,指望刀锋能卡住哪里, 止住下坠之势,但刀锋所及之处全是铿铿之声,没有一处能借力——她怎么忘了?这台阶是坚石制成, 四壁也是一样,它像一处藏在姜家深处的墓穴, 坚硬,冰冷, 黑暗。
“砰“, 她直接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机关在头顶缓缓合拢, 阻挡了一切微光和声响。
不!
在落地的一瞬温摩便触地而起, 想要冲上石阶, 可是脚腕的拉力再度传来,想要她重新仆倒。
一团漆黑中, 虽然看不见,但她感觉得到,那是一根绳索。
她随手扶住身边某样东西, 借住力道不让绳索将自己拖走,然后挥起弯刀对准脚旁斩下,脚腕上顿时一松,重获自由。
黑暗中姜知泽轻轻“咦”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是单纯的诧异,还带着明显的兴奋。
温摩无暇分辨,她要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逃!
她翻身跃起,却发现手已经没办法从那个东西上离开。
方才她扶住借力的东西,像是一个活物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扣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上的触感冰冷如铁,熟悉感和恐惧一道涌上脑海,她知道这是什么。
一团光亮在姜知泽指间亮起,水一般驱散黑暗,照亮密室。
锁住温摩的,是一具铁铸的人形支架,上下共有五处锁扣,分别可以扣住人的双手双脚,以及腰。
她刚才抓住的,就是右脚那一块位置。
“知道么?从你进京的第一天,我就选中了你。”姜知泽执着蜡烛,缓缓在她身边蹲下,声音十分轻柔,“温摩,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太好了,好到令这里的一切黯然失色。我原来这些东西都配不上你,于是我专门打造了这个。”
温摩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再去看那个东西一眼,但它身上的冰冷依然透过锁扣从她的手腕传遍全身。
她抓住什么东西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抓这里?!
这简直是老天爷在开她的玩笑!
姜知泽的声音里充满愉悦:“这可是个好东西,只要把你锁在上面,就算你再厉害也动弹不得。我一直盼着什么时候能让你来试一下,一直盼一直盼,差点儿以为这辈子没指望了,还好老天垂怜,它让你来找我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邪恶光,手伸向温摩,伸得极慢,极慢。
温摩盯着他的手,一瞬不瞬,刀柄握得死紧,指节发白。
近一点……她强忍着胸口翻腾的冰冷之感,盼着那只手能再近一点,这样她一挥刀,就能把它斩下来。
偏偏姜知泽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他的手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里,微微笑:“想砍我的手?啧啧,真是狠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刀上,眼中露出一丝惋惜,“我喜欢你握刀的样子,看起来真让人欢喜,让人想一根一根拔去你的尖牙利爪。你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别人是兔子,是猫,你是狮虎。你喜欢打猎么?猎一只狮虎,可比猎一只兔子有意思得多了。”
“你休想!”温摩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极度凶狠,心中却极度恐惧。
过往的痛苦和绝望像是深黑色浪涛,在这间密室里汹涌澎湃,想要将她吞没。
“你是害怕。”姜知泽审视着她,这是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她只有一只手受控,依然张牙舞爪,但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恐惧,他觉得十分有意思,“奇怪,明明这样害怕,你却没有呼救,甚至没有惊叫,如果是换成别的女人,早就又哭又闹,喊破喉咙了。”
说着,他微微一笑,“还是说,你知道我这间密室与众不同,就算你喊破嗓子,外面也听不见?”
温摩不能回答。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绝不会轻易挑战自己的恐惧,她一定会有多远离多远,绝不会踏近这里一步!
是这一世的一切太顺利,给了她太大的信心,让她觉得她一定可以战胜过去,于是她被自己的自信引诱着前来,踏进了地狱。
她不喊,是因为她从前喊过。
她不哭,是因为她从前哭过。
她的喉咙仿佛还是又干又哑,全身仿佛都是剧痛,上一世的记忆与感觉全面复苏,她甚至忍不住想,或许,重活一世根本就是她的一场梦境,她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过这可怕的地狱。
姜知泽看着她眼神中的光一点点溃散,露出了一丝笑容,又觉得有点惋惜。
恐惧与绝望会像蛇一样吞掉一个人的意志与信念,她们会放弃反抗,但对于温摩来说,这放弃似乎来得太早了一些。
温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消沉,直到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儿有一根五彩绳,下面系着一只小小的香包。
那是津津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用以交换她的雷笛。他显然十分喜欢这根五彩绳,因为有时她忘带了,他必然会追着要她系上。
不,不,这当然是新的一世,新的人生,这一世,她嫁的人不是眼前这个禽兽,而是津津!
这一世,她有津津,她有刀,若不是左手被扣住,她还有手/弩!
而姜知泽除了这一屋子的机关与刑具,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徐广帮忙,没有了姜家做后盾,没有了权势,没有了声名!
这终究是新的一世,她也会有新的结局!
就在这一刹那间,温摩的眸子恢复了神采,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帮你回到姜家的?”
姜知泽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然后,仰天大笑:“温摩啊温摩,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从我嘴里套话?哈哈哈,你以为一把刀可以保住你多久?你只身前来,没人知道在你在这儿,你被困在这里,只需要饿上几天,就会连刀都握不住,到时候还不是任我摆布?你怎么还会有心情管这些?”
温摩知道,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
宁心儿拿了衣裳来,找不着她,未必会放在心上,因为这里是姜家,宁心儿大可以以为她逛到别的地方去了。
总得等到半夜,宁心儿才会确认她失踪。
姜家这么大,四处找上一遍,少说也要到明天早上。
而且就算找,谁也不会往这里来。
谁都知道这里是废宅了。
*
院子里亮着灯,姜知津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变得轻快。
姜家内乱,姜知泽潜逃,种种麻烦,都在看到窗上那一点亮光的时候,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说来也奇怪,这院子他住了这么多年,这窗上的光他也看了这么多年,但只因为知道灯光下面会有一个温摩在等他,这灯光便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阿摩姐姐!”他开心地推开门。
屋内寂寂,灯火轻晃,里面没有人。
“少夫人还没回来。”旁边厢房的房门打开,宁心儿过来道。
姜知津低声道:“我让你来是为了保护她的。”
“知道。”宁心儿道,“少夫人已经答应让我住下,接下来我会缠着她,不让她出门,只要她安安份份待在姜家,有我陪着,谅也出不了什么事。”
姜知津皱眉:“这会儿你为什么没陪着她?”
“哎,我就回屋取了件衣裳的功夫,她就逛到别处去了,黑灯瞎火的,我在姜家又不熟,只好先回来了。”宁心儿见姜知津神情颇为凝重,劝道,“放心吧,以她的本事,想要无声无息伤着她可不容易,再说这里是姜家,能出什么事?也许等一会子她就回来了。”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姜知津声音里有了一丝寒意,“你佯装避敌投奔于她,她一定会将你好好护住,若无意外,绝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
那就是阿摩,习惯了照顾族人的阿摩。
姜知津颔角的线条僵硬,紧紧咬着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抓住了心脏,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越是不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越危险。
因为看不到危险,所以会疏于防范。
“她在哪里不见的?带路!”
宁心儿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明显的肃杀之气,当下不敢再说,立即将他带到她折返回去取衣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