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竞前脚踏进病房时,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景象不对劲。
鞠柠。
为什么。
被谢望抱在了怀里。
“谢望你他妈手往哪儿放呢？？”
黎竞暴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把正在闭眼假寐的鞠柠吓了一跳。
她唰啦一下睁开眼睛, 猛地坐了起来，结果脑袋不小心磕到谢望的下巴, 疼得她瞬间倒吸一口气。
“好……疼。”
靠。
谢望大概没想到她说醒就醒, 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她撞痛了, 原本怕她摔而垫在她手臂后方的手下意识搂得更紧了。
鞠柠见站在门边的黎竞直直地看了过来, 揉脑袋的动作情不自禁顿了顿。
她心虚在先, 索性心一横, 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看向黎竞，把锅推到他身上：“哥你干嘛突然那么大声啊……吓我一跳。”
往常黎竞碰到这种情况, 首先就会心疼妹妹来一句是我的错。
然而现在他没有盲目心软，反倒是狐疑地将视线在鞠柠和谢望身上来回扫：“你们刚才在干嘛？”
鞠柠干巴巴地道：“我睡觉呀。”
黎竞头顶缓缓打出一串省略号：“你睡个觉，为什么睡到了谢望那狗比身上？”
“呃……”
鞠柠默默和谢望对视了一眼, 彼此好像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沉默中又有一丝丝尴尬。
最终鞠柠心虚地觑了谢望一眼，咬牙道：“我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肯定是汪汪干的！”
谢望：“？”
不愧是鞠柠，推锅第一名。
病床上的鞠彦芝隐隐咳嗽一声，似乎要醒来了。
鞠柠如蒙大赦逃似的把视线转到了鞠彦芝身上。
另外两个男生不约而同保持沉默，掀起眼皮，对上彼此的漆黑眼眸，然后心照不宣跳过话题，黎竞凑上前问鞠彦芝要不要喝杯水、会不会哪里不舒服。
鞠彦芝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他们仨，一手按住太阳穴，恍惚地问：“……什么肯定是望望干的？”
鞠柠紧张极了，磕磕绊绊地说：“没什么。”
鞠彦芝以为是孩子们的闲聊，闭上眼点了点头，没再在意。
她现在全身酸软乏力，不管做什么都有些使不上劲，她活这么些年，鲜少碰到这样糟糕的情况。
也多亏柠柠今天刚好回来了，不然当时事发突然，她同事恐怕连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找不到。
鞠彦芝让黎竞给她倒杯水过来，润了润喉咙，接下来便在黎竞说出一句“妈你多睡会儿，养足精神再回家”后重新闭上了眼。
黎竞低头看了眼手机信息，对鞠柠说：“柠柠，老爸他刚给我发了信息，说现在过来。”
鞠柠一愣：“欸？”
要说黎明堂，鞠柠对他的感情其实不算很深。可这么多年来她毕竟能从黎竞口中听到许许多多关于黎明堂的消息，这让她仿佛从父亲的人生走了一遍，知道他过得怎样，知道他心里至少是有她这个女儿的。
所以，虽说感情不深，但始终是有感情的。
鞠柠忍不住抿唇问：“爸爸他工作那么忙，抽得出时间来？而且他不是去首都公司总部上班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竞说：“他上个月的月初就回来了，是他主动跟公司申请调回南裕的，也就是说不出意料他以后都会留在南裕工作了。”
当初鞠彦芝和黎明堂两人能够相爱，是因为他们彼此都富有上进心、拥有共同的奋斗目标，然而真正组成家庭后，他们却意识到矛盾从一开始就根植在了他们彼此的观念碰撞里——他们都渴望在事业上取得一番成就，不愿意为了家庭完全牺牲事业。
柴米油盐酱醋茶，儿女排队三岁半，还有两人之间数不清的细碎争执，这都让他们感到深深的疲惫。
于是当家庭成为生活里不可调和的矛盾、吵架冷战成为两人宣泄压力的方式时，他们和平分手了，宁愿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式生活，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不久后，黎明堂果真来了。
他推开病房的动作很小心翼翼，当看见鞠彦芝熟睡时，露出了既遗憾又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黎竞抓了抓头发，随口喊了声爸，鞠柠反应过来，眨巴了下眼睛，跟着喊出了口。
黎明堂听到鞠柠那声爸，扭头看去，脚步顿住。
他沉默两秒，抬手指了指病床的方向，压低声音问：“柠柠，妈妈现在怎么样？”
鞠柠摇头说：“没事，她就是太累了，然后有点低血糖，医生刚给她打了葡萄糖，说等睡醒自然就好了。”
黎明堂点了点头：“那就好。”
病房出现一阵静默，四口之家以外的谢望稍稍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们，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说：“我出去透透气。”
黎竞扭头看他，唇角轻轻往外扯，不假思索地道：“我也去。”
鞠柠一听，暗自感到苦恼，抬头看看黎明堂，再看看鞠彦芝，自觉该把场地留给她离婚后许久不见的父母了，于是眨眨眼，悄悄把脚往外挪。
“我也跟哥哥他们出去透气吧……？”
黎竞按住了她的肩：“柠柠，你留在这里。”
鞠柠顿时垮了脸，不开心地质问黎竞：“为什么？”
她满脸不甘心，小声补充了句：“我们应该给大人留点空间。”
闻言，黎竞笑了起来，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你也该给我们两男的留点空间。”
鞠柠：“？”
鞠柠：“你们要什么空间。”
谢望早就推开门出去了，于是黎竞没解释，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转身便跟出去了。
鞠柠：“？？？”
鞠柠委屈。
鞠柠愤怒。
鞠柠生无可恋。
-
医院病房外的长廊上，护士推着推车走过，在隔壁病房前停下，微微倾头，伸手拧开病房的门，将小推车推了进去。
谢望走出病房，余光瞄见黎竞跟了出来，便没关门。
他径自往旁边有些掉漆的墙上倚了过去，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垂头翻看了眼，顺便给宿舍群回信息。
黎竞站定在长廊上，确保跟病房保持距离，免得待会儿打起来让鞠柠他们听见。
“谢望。”他没好气地问，“你刚才是抱着我妹吧，我没眼瞎吧？”
谢望抬眼看他，漫不经心把手机塞回了外套兜里，坦然点头：“是。”
“不是，谢望你几个意思？”黎竞觉得匪夷所思，眼刀嚯嚯地往他身上扫，不太友好地缓缓道，“你跟柠柠关系再好也不能好到这种程度吧？她睡着了不知道情况，你一个清醒的、奔二的、男大学生，心里没点逼数？”
不管怎样，鞠柠都是个年轻小姑娘，而不是三岁半大谁都能抱的小朋友。
谢望作为同龄人，哪怕是出于鞠柠睡觉东倒西歪的理由抱她，他也该知道这不合适吧？
听见黎竞这么说，谢望沉默了会：“有数。”
虽然嘴上说有数，但这漫长的沉默让人光是看着就火大。
黎竞太阳穴一跳，被他刺激到神经，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迫使他抬起了头：“那你还他妈——”
隔壁病房的护士正推着小推车走出来，抬头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顿时有些惊慌失措。
黎竞只好松开谢望的衣领，后撤一步，让护士相信他们不会打起来。
一来一回间，黎竞对上那双沉静的黑色眼睛，忽然想起来上回舍友王森他们的调侃，说谢望连柠柠跟谁吃饭都要管，肯定是喜欢她。
当时他还觉得这必不可能，现在看来，还真像有这么一回事儿。
黎竞后背往墙上一靠，上下打量谢望此刻的反应，缓缓问道：“你不会真喜欢我妹吧？”
这平静的脸实在让人看不出什么来。
烦人。
黎竞不耐烦地换了个站姿，长腿交叠：“喜不喜欢就一句话的事，你别给我考虑那么久。”
见谢望垂着眼，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忍不住皱眉补充道：“我最怕你给我来个不知道，耽误柠柠也耽误你自己——”
“喜欢就追，不喜欢就别搞那些有的没的，不要仗着跟她从小认识就贸然做些越界的事，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鞠柠一推开门，就听见黎竞说了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她一脸懵逼，凑到她哥面前好奇地问：“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我不知道！”
“……”
谢望侧头看了她一眼。
鞠柠出现，话题就此终止。
黎竞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拍了拍她的肩：“不给你知道。”
啧。
这两个男的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而且居然她一出来就不聊了。
鞠柠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心里暗自嘀咕。
黎竞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问鞠柠：“他是不是先垫了钱来着？”
“啊，对呀。”鞠柠点了点头，“费用我都拍照发给你了，哥你算一下，等下记得转回给他。”
黎竞比了个OK的手势：“行。”
为了方便沟通，黎竞和谢望以前加过微信，免得碰到什么小意外帮不到鞠柠，不过互加微信这么多年来，他们几乎没有私聊过，所以这回黎竞也懒得客气，直接发了个转账过去。
“赶紧把钱点起来，忘了就归我了，不会给你发第二遍。”
谢望低低嗯了一声，手指微顿，忽然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敲下一堆字。
过了会儿。
黎竞一眼就看见了对方极其惹眼的、欠揍的回复。
[谢望：哥]
[谢望：嫁妆我收了]
想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终于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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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喜欢你
嫁妆。
呵呵。
[黎竞：你找揍？？]
还个钱都能让他说成收嫁妆, 操了。
黎竞把手机塞进兜里，不耐地敛起了眉，此时此刻只觉得谢望那张脸哪哪都不顺眼。
谢望, 要追他妹。
这个认知让他脑子乱成一团, 像在闷热的三伏天往操场上站一整天，风都灌不进衣服里。
他确实看不惯谢望跟鞠柠关系太密，但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狗比亲口承认要追她,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偏偏这种完全坦诚的局面还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就很烦。
黎竞看了眼鞠柠，又看向谢望, 低嗤一声。
鞠柠觉得纳闷：“哥你干嘛突然奇奇怪怪的？”
黎竞不想解释，越想脾气越炸。
谢望扫了眼黎竞，用仿佛不太确定的语气淡淡道：“你哥现在, 可能心情不太好——”
眼看黎竞凶狠地偏头看来，谢望微顿, 补充了一个字：“吧。”
-
病房里，黎明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双手交叠放在膝盖, 低头看向熟睡的鞠彦芝。
十多年过去, 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回见她, 黎明堂都觉得她变了个样, 她的眼周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细纹, 黑眼圈掩不住疲态，皮肤倒还像从前那样白, 常年晒不黑——天天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理所应当不会被太阳晒成炭。
黎明堂出神地想着，眼见那被子边缘翻起了个角,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为她掖了掖被子。
鞠彦芝眼皮动了动，醒了。
两人虽然许久未见，但见面并不会没有话题，以往都是围绕着工作，这回难得聊起了生活。
很琐碎的，但不枯燥的事。
“等会儿让阿竞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那你呢。”
“我……反正车上能坐五个人，刚好坐得下，就顺路一起吧。”
此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医院外一片漆黑，路灯的光各自占领了一块地盘。黎竞带他们坐电梯去到了地下停车场，上车，开往鞠柠谢望他们的小区。
谢望这时候已经有些累了，他闭上眼睛，小憩了会。
黎明堂随口问：“今年除夕你们打算怎么过？”
鞠彦芝不假思索地说：“和柠柠出去吃顿饭，然后去市中心看看灯光秀吧。”
街道两旁的行人川流不息，鞠彦芝的侧脸被楼宇LED大屏幕映出了昏黄的光。
她问：“那你们呢，你们怎么过？”
黎明堂说：“回孩子爷爷家一趟，爸他前段时间不舒服，上医院查出肺癌晚期……”
鞠彦芝抬头：“肺癌晚期？”
他们虽然离婚多年，可毕竟以前恩爱过，黎明堂的父母对鞠彦芝都很好，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换谁都会心情难受。
黎明堂说：“前些日子我妈翻老照片，翻到了当年我们一家四口的合影，那时阿竞没出生，她说她还记得你孕吐得厉害，没想到一转眼，俩孩子都上大学了。”
坐在车后座的鞠柠悄悄抬起了眼睛，看看身边的鞠彦芝，又看了看副驾驶座的黎明堂，总觉得黎明堂有什么话想说。
鞠柠如有所感问道：“妈妈，你想去看看爷爷吗？”
鞠彦芝犹豫很久，点了点头：“去看看吧。”
春节计划就这么改了，原本说好去市中心吃顿饭看灯光秀，现在直接变成了一家四口回黎明堂父母那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