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宴好脾气地没有骂他,嗓音不急不缓,不知道是不是季淮的错觉,他的语气带着隐秘的骄傲:“遇到了之前和你说的,那个特别有意思的小姑娘。”
“她还问我要联系方式。”
季淮:“?”
谢知宴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她好像不记得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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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她还披着谢知宴的外套,在舍友的逼问下,林潼妤不得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当然,有意省略了谢知宴的那部分。
她将他概括为,一个长得挺帅的活雷锋。
当晚,林潼妤做了个梦。
时间倒回到了那天,十二月寒风猎猎,远处的雷鸣仿佛来自深渊的怒吼,乌云黑压压的一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室内空调打的很高,却丝毫无法驱散林潼妤心底的寒意。
她近乎呆滞地望着眼前的电脑屏幕。
“一等奖——罗雅兰。”
过了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看到自己张了张嘴,喉咙发出的声音艰涩到难以辨认:“怎么……回事?”
获奖的作品都会给予展示,她看着那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设计稿,宛如一盆冷水直挺挺砸下来,将她从头到脚浇得冰凉,冻得她眼眶发烫。
她听见她和罗雅兰争辩的声音,罗雅兰无辜的白莲语气,设计老师的一句“一份设计稿而已,你又如何证明那是你的呢?罗同学也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同学。”
继母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开水烧熟蒸汽往上升腾发出的呜呜声如风般灌入耳朵。
再然后。
她猛地睁开了眼。
宿舍内一片寂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外边应该是下起了雨,雨点冲刷窗檐的声音在这片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聒噪。
林潼妤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住地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再没了睡意。
借着黯淡的月光,她看了眼右手臂上的伤痕,即使已经过了一年,只剩粉红色的疤痕,小小的一块,在瓷白的皮肤上异常刺眼。
她长叹了一口气。
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状况了。
做这样的梦,再夜半清醒。
她从枕头边翻出手机,戴上耳机,打开常用的歌单,听着催眠的音乐,迷迷糊糊不知道多久才睡着。
林潼妤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困意扰得她睁不开眼,没睡好导致大脑跟不上思考,后脑勺泛着细细密密的疼痛。林潼妤嘟哝了几声,翻身,摸出手机,强忍着想骂人的暴躁感:“有事说事。”
“潼潼潼潼!!大事情!你别睡了!赶紧爬起来上课!”
宁瑶大咧咧的嗓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响得像几万只尖叫鸡在她耳边吹唢呐。
林潼妤意识直接清醒了一半:“怎么了?”
她们宿舍有个不约而同的协定,先起床的人会帮起不来的人签到,可能是知道她昨天累了,宁瑶干脆没叫林潼妤,直接帮她签到去了。
而且今天是周一,第一堂课的老师叫高群,是位上了年纪的教授,出了名的佛系,只要不扰乱课堂秩序和次次缺课,帮签什么的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群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请假了!苏隆来代他的课!现在在点名呢!我现在借口上厕所给你打电话,你赶紧过来!”
甩完几句话,宁瑶匆匆挂了电话,大概率是冲回去上课了。
听到“苏隆”这个名字,林潼妤瞌睡虫被吓得一个不剩,手脚麻利地爬起来穿衣服,只花了半分钟洗漱,随手抓了个包就往外赶。
一样是上了年纪的教授,如果说高群是佛系派的领头羊,苏隆就是另一个极端。
本人极度吹毛求疵,不允许任何一个学生旷课,他的作业永远是南大服设同学的噩梦,衣服比例不对,色彩不和谐,甚至他觉得没有用心画都能成为他打回的理由。
关键业务能力与严格程度成正比,大家都只是敢怒不敢言。
林潼妤尤其害怕苏隆。
她隐隐感觉,苏隆对她和对其他人的标准不同,对她总是会严格许多,任何微小的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同一份作业,别人就能过,她就得打回重画。
苏隆总评价林潼妤的作品“只有形,没有心”。
而且,许是因为她最开始旷过苏隆的课,苏隆以后的每节课,都会刻意点林潼妤的名字,确保她本人真的在课堂听课。
不在她就会被叫去办公室挨骂。
挨骂挨多了,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她一见到苏隆就发怵,总有种梦回高中生涯,被教导主任盯着的感觉。
南大占地面积很广,林潼妤的宿舍楼和服装设计的教学楼相隔也有一定距离,林潼妤还特意计算过,跑步需要八分钟左右。
出来得太匆忙,连口水都没喝,林潼妤身子板又弱,没跑几步就累得喘不上气儿。
算了。
迟到都迟到了。
反正都是挨骂,迟到一分钟和迟到十分钟,也没什么区别吧。
一旦产生这个想法,林潼妤便少了一大笔心理负担。顿时心也不急了,气也不喘了,她不急不慢地放缓脚步,散步似的往教学楼走,一路打量着校园内的风景,不时还冒出几句赞叹。
“不得不说,南大的绿化真的可以,还有个小凉亭呢。”
“这树上面挂个秋千一定很有意思,说不定还能成为南大一道的风景线呢。”
破罐子破摔后,她就像一个来春游的小学生,浑然没有赶课的匆忙感。
在离教学楼有一小段距离时,林潼妤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个男人。
还是个,很熟悉的男人。
熟悉到,她昨天晚上才刚和他见过面。
她和谢知宴,好像,不是一个系的吧?
不然她怎么可能没见过他。
林潼妤放轻脚步,悄悄地跟上去,想要看一下他在做什么。
谢知宴抱着个花瓶,林潼妤眯着眼,粗略估计了下,那花瓶大概有半个她那么大,抱着的时候完全遮掩了人的视线,导致谢知宴走得也很慢。
也不知道是要给谁。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很多人说她走路像猫,没有声音,她以前也一直当夸奖来听,没放心上,也没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场。
林潼妤刻意踮起脚尖,步子压得很轻,连呼吸都一起屏住。像一只捕获猎物的猫,不知不觉蹿到谢知宴背后,伸了个脑袋出来。
“你在干嘛呀?”
第4章 不浪漫
谢知宴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漆黑的桃花眼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不知道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现,还是真的被吓到了。身体本能触发防备机制,他的手松开花瓶,一拳朝着林潼妤挥过去,又在距离她脸颊几厘米的位置停下。
林潼妤顿在原地,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没有任何闪躲的迹象,直勾勾地看着谢知宴的拳头落在自己眼前。
然后及时收回了手。
此时南大的学生大多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上课,校内走动的人很少,玻璃碰撞在地面发出的碎裂声异常清晰。
也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直到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像是才刚反应过来,林潼妤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往后退了一步,讷讷地瞅了眼满地的玻璃碎片,复又抬头,对上男人没什么情绪的脸。
“对不起。”她率先开口道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吓到你了吗?”
谢知宴没说话,有热心的女同学过来观察情况:“同学,需要帮——”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又在看到谢知宴的脸时戛然而止,脸慢慢变红:“谢学长?”
“谢谢,不用,过会我自己会处理。”谢知宴睨了眼玻璃碎片,又看了眼低着脑袋,时不时用余光偷瞄他一眼的林潼妤,好气又好笑。
这里人多眼杂,不想在这里久留,他微微弯腰,不轻不重地扣住林潼妤的手腕,放慢脚步,拽着她走进不远处的服设教学楼。
现在是上课时间,教学楼大厅空无一人。他松开林潼妤的手,见小姑娘手腕上没红印子,才定了定神,垂眼看着她,缓缓开口。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林潼妤乖乖跟着他走进教学楼,缩着脑袋,等着谢知宴骂她。
然后听到谢知宴的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你刚刚为什么不躲?”
“啊?”完全没想到他的第一句会是这个,林潼妤有半秒钟的愣神,动了动唇,不答反问:“你不骂我吗?”
谢知宴气极反笑:“我骂你干嘛?”
林潼妤眨眨眼:“我把你花瓶打碎了。”
听到这句话,谢知宴看着她的目光带了点儿深意,随即了然的点点头:“知道了。”
?
他又知道什么了?
林潼妤丈二摸不着头脑,觉得自己和谢知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就有一种她在问“吃什么”而他在说“今天天气真好”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对牛弹琴,林潼妤戳了戳他的胸口,认真地提醒他:“我把你花瓶打碎了。”
闻言,谢知宴懒洋洋地哦了声,微微弯腰凑近她,大手摸到她的头顶,用力地揉了揉。
从这个角度,谢知宴整个影子几乎覆盖住她,黑发散落额前,漆黑的桃花眼里倒映出她困惑的表情。
“以后想吸引我注意呢,直接喊我就行,不用特意做这种事儿,也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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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设计是一个艺术创作的过程,是艺术构思和艺术表达的统一体。服装设计一般都先有一个构想,在这个构想的基础上搜集素材,进行绘画,是一个需要用心的过……林潼妤起来复述一遍!”
已到耳顺之年,在国际享有盛名的苏隆老教授,如今依旧是精神矍铄。
据说他本来不想来教书的,和校长关系好,是校长再三邀请他才破例再来上几年课的。
是一个极其信奉服装设计是要用心来创造的人。
林潼妤正在思考谢知宴最后那句话,以及花瓶的赔偿问题,神游到外太空去了。猝不及防被点名,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站起来,朝坐在旁边的宁瑶投以求助的眼神。
宁瑶指了指眼前的书,林潼妤心有所感,悄悄冲她比了个大拇指,便照着书开始念。
“服装设计是一个总称,根据不同的工作内容及工作性质可以分为服装造型设计,结构设计,工艺设……”念了一小段后,阶梯教室内鸦雀无声,林潼妤沉默两秒,余光瞥到宁瑶捂着脸,就差把“我不认识这个傻逼”写在脸上,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念错了。
视线再转到讲台前的苏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潼妤总觉得自己能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
高中老师说的都是谎话。
谁说大学比高中轻松多了,到了大学就没人管什么的。
林潼妤恨不得回到高中把说这话的老师给拉出来打一顿。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苏教授。”吸了口气,林潼妤弱弱地举起手,求生欲十足,“我可以再念一遍吗?”
苏隆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林潼妤镇定自若:“我觉得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隆差点没喘上来气儿,多年艺术生涯造就了他一颗千锤百炼的心脏,他极力控制着表情,至少没有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坐下吧,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坐下后,宁瑶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我是真的服你,你是真的没听啊,一共就两行字,二选一你都能选错。”
林潼妤抱拳:“承让承让。”
高中老师唯一没说错的可能就是,大学不会叫家长,有什么事情都是让你自己和老师解决。
下课后,婉拒了宁瑶的陪同邀请,在去办公室之前,林潼妤坐在位置上,想了想,给谢知宴微信转了一万块。
被拉走的太快她也没来得及细看,从纹路来看价格应该不菲,不过总归不会超过一万块。这一万块还包括了谢知宴打扫现场的劳务费。
令她没想到的是,谢知宴秒回:【?】
这个问号把林潼妤整懵了。
这,几个意思啊?
林潼妤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又抿了抿唇,全部删掉,最后谨慎地也回了个问号。
她站在苏隆办公室门前的时候,收到了谢知宴的第二条消息。
这次终于带了字。
谢知宴:【你想包.养我?】
林潼妤眼都不眨地回了个:【你想多了。】
她觉得这个事儿要解释起来,可能得费点时间,索性直接关了手机,准备过会再和他详细说明。
毕竟是学校花大力才求过来的人,给的待遇自然也是极好的。苏隆是有独立办公室的,听到里边传来的交谈声,林潼妤顿了顿,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
看到来人的刹那,她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男人还是穿着早上的黑色风衣,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收起的歉意。和她对视一眼,显然也有些不可思议,过了几秒,他的手往身后缩了缩。
林潼妤眼尖地注意到他这个举动:“你的手怎么了?”
谢知宴避开她的问题和目光:“没什么。”他朝着苏隆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明知故问道,“你找苏教授有事?”
“不是我找他有事。”提到这个,林潼妤也很惆怅,“是他找我有事。”
没有外人,苏隆不用再表情管理,当即冷哼一声,转过头不想看她:“你还敢来找我。”
活像个老顽童。
和这位赫赫有名的苏教授打交道也有一个月了,他的脾气林潼妤也摸了个差不多,刀子嘴豆腐心,她本人又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型代表。
当即迎了上去,讨好地捏了捏苏隆的肩,低着脑袋,认错态度良好:“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次绝不敢再上课迟到和不听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