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两人的矛盾也没随时间的流逝而冲淡,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常星喝了一小口例汤,就听见常远道在叨叨:“过完这个暑假,你就要上高三了,我和你妈妈商量过,既然你喜欢画画,不如就当美术生,课业要求也没那么高。”
常远道是知道自家闺女脾气的,偷瞄了几眼见常星神色如常又接着道:“我们找了个专业的美术老师,你到时候去好好学,联系方式在这儿,对方要求下周六见一面。”
搞艺术的多少有些心高气傲,常星没接名片,脖颈如青竹般倔强:“我考虑考虑。”
常逸听完常星模棱两可的回答,冷嘲热讽道:“常星,不是我说你,你成绩又不行,爸妈帮你找后路,你还不领情。要么死皮赖脸啃老,要么早点找个人嫁了。 ”
“常逸——”常远道的这一声呵责明显是想让他少说两句。
“爸,没事的。”常星托腮,半点儿没被常逸的言语给刺激到,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按了一通,明晃晃给常远道看了一眼:“号码我先存着了。”
秦女士见她只喝了一碗例汤,莫不是小鸟胃,关切地问:“吃饱了?”
“放心,我暂时不饿。”常星趴在她肩头,眼睛笑眯如月牙,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没好气地说:“常逸哥哥需要多吃点呢,女友换的这么勤,身体不要搞垮了。”
常逸的脸色被她羞辱得青一阵白一阵,而常星懒得再纠缠下去,吹了个口哨就把碗筷收拾好上楼。
度过了一个惬意又疲惫的周末,常星淡淡扫了眼今天的课表,第一节就是陈旭升的课,看来补觉计划是要泡汤了。
陈旭升一如既往摊开教案准备讲课,却是在眼神触碰到教室后的黑板时目光一愣。
他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的确不是背景墙,而是画上去的黑板报。
“你们班黑板报谁做的?”
台下鸦雀无声,以为是陈旭升要把板报擦掉写题。
“班长呢?黑板报谁画的?”陈旭升穷追不舍地问。
黝黑的男生站起来怯怯地答道:“常,常星。”
陈旭升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常星,画的挺好的,继续加油。”
一头雾水。
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常星此刻的心情,简直是莫名其妙嘛。陈旭升没批评她就不错了,居然还表扬了她。
整节课活在陈旭升表扬里的常星有点儿飘飘然,季南随挪动凳子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等等,季南随,去小卖部吗?”
季南随没觉着意外,问:“帮你带点零食?”
“嗯。”常星财大气粗地先转了一笔钱,嘴唇有些干涸:“我要一份旺仔小馒头,盒装维他柠檬茶......”
季南随终于忍不住吐槽:“你没吃早饭啊?”
“吃了。”常星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因为常逸没吃几口就搁了筷子,只得随口说道:“吃点零食垫肚子。”
还没等她享受短暂的课修时光,陈旭升就站定在她面前,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常星,你挺有绘画天赋的,不来做美术生可惜了,课业方面老师们都会帮助你的。”
要不是常远道给她介绍了个美术老师,常星就要觉得他肯定是给陈旭升塞了钱,说话也忒客气了。
“不瞒您说,这周六我正要去见我的美术老师。”
本来只是先来应付陈旭升好心的建议,结果陈旭升上了一大通教育经,常星倒打算先去会会面,免得家里学校两头总有人念叨。
周六的清晨,常星拉开衣柜门挑挑选选,勾了件吊带裙套上,纤腰易折,又妖又纯,两种大相径庭的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得极好。
手腕处的黑色尼龙发绳扎在脑后,高马尾很显清爽利落,原本巴掌大的脸似乎更小了些。
对方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厅,常星没仔细看,以为是城东的一家,拒绝了司机的接送后,一个人跑去挤公交。
她可不想今天的动态传声筒似的汇报给常远道,那会让她产生一种被监视的错觉。
江城的太阳毒辣,车窗外的花花草草被晒得蔫弯了腰,人贴人的汗味让常星短暂性地屏住呼吸,脸往窗边侧。
一个急刹车,常星释然呼出口气,幸亏颠簸着到了目的地。偌大的咖啡厅内很安静,放了一首舒缓的法文歌。虽然听不懂歌词,但动听的旋律和厅内的冷气一下子让常星放松下来。
咖啡厅内人不多,落单的只有左侧靠窗的那一个男人。
他留了个背影,肩线匀称,背脊笔直,从矮桌上端起咖啡杯,这个角度看,小臂流畅的线条也很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那么点眼熟。
升腾起这个想法时,常星觉得自己有病,熟悉也可能是因为好看的人都有种好看的气质嘛。
江燃泽慢悠悠品尝着曼巴咖啡,白色短袖衬得他很有少年气息,眼睫投下的一层阴影氤氲在眼周,阳光里纤尘浮动,他沐浴在窗边的阳光下,一尘不染。
“老师,您好。”
娇软造作的女嗓,出现在酒吧的确比咖啡厅更适合。再配合那一声“老师”,总夹杂着几分不明不白的意味。
常星先是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又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江燃泽的对面。
要不然怎么说,江城这地方又大又小呢。
江燃泽很难对一个人产生长久的印象,幸亏他是大学教授,不用记得那么多张脸和名字的对应,否则一定会被投诉不称职。
但是眼前的少女,他很有印象,是“粉红豹”。
没听错的话,她刚才叫他老师,可江燃泽对这张脸有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课堂上还真拿不定。
她旋过饮品单,半开玩笑道:“老师你一定很渴,居然自己就先喝上了,你要是常来这家店的话,可以给我推荐。”
吊带连衣裙下包裹的是年轻鲜活的躯体,白而软的手臂比冬日里的雪色还要赏心悦目。阳光半折射在桌上,她的眸子亮晶晶的,挂在嘴角的是一副乖巧的笑容。
当然,前提是江燃泽没在酒吧里见过她,还能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乖巧的错觉。
对常星而言,她十分诧异,这位美术老师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德隆望尊,反倒很年轻很好看,但散发出的稳重矜贵气质也不容忽视。
“你点你爱喝的。”江燃泽试图和她撇清关系。
这声音.....常星觉着耳熟,但没回忆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那我也要一份曼巴咖啡。”她其实不喜欢喝咖啡,白桃乌龙、芋圆奶茶哪个都比咖啡要可口,可第一次见面,她总不能显得太幼稚。
“我爸妈推荐我来见您。”常星撩拨着耳后的发丝,露出一双小巧盈然的耳朵,敛起笑道:“我的确很喜欢画画,但从没想过以此来谋生,当美术生也就是应付高考的暂时之需。”
画画?
江燃泽眉峰一挑,显然知道“粉红豹”是认错了人,还有那一晚也醉的不轻,愣是对他失了印象。
男人搅动着咖啡匙,干巴巴从唇齿间吐出三个字:“粉红豹。”
“啊?什么?”常星没太明白这位美术老师跳脱的脑回路,顺其自然承接过话题:“我是很喜欢粉红豹。”
但她没想通这和今天她来的目的有什么关系。
江燃泽继续暗示:“酒吧。”
“老师,您放心,我这种乖学生呢,是不可能出入酒吧这种地方的。”她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贼兮兮道:“不过您要是想去酒吧取材,我很乐意陪您。”
说起谎来还一套一套的。
江燃泽实在没想到那一晚灵动的女孩儿,今天怎么就反应迟钝,他很是不想悠闲的下午茶喝咖啡时间,耳边还有人在絮叨,更直接地说:“可以让我亲一下吗。”
“......”
空气是死寂一样的沉默,江燃泽虽然不想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来提醒,可话音已落,剩下的就靠她自己悟。
“那我勉为其难......?”
第3章 3颗星星
等等。
常星如临大敌地看着矜持自重的男人,他眼里的戏谑意味沉重,像盯着盘子里一块讨厌的肉。
阴冷怪戾。是熟悉的感觉。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也学着江燃泽小啜了一口曼巴咖啡,皎好的脸庞堆砌着尴尬的笑容,以此来粉饰太平。
江燃泽看了眼腕表,语气沉而稳:“上周四,七嘉晚上八点半,靠角的卡座。”
常星对醉了之后的过程印象不深,但也是记得自己跑去和一个陌生男人表白来完成大冒险的这一段,佯装镇定道:“这么巧啊,没想到和老师的缘分这么深。”
早知道这个是自己的美术老师,她就不该听那群小子的怂恿去撩他,看起来还很不好惹的样子。
江燃泽:“......”
缘分深?不是孽缘他都谢天谢地了。
不过常星小霸王当惯了,自然不能怂,先一步抢占话机道:“老师,你学画画多久了啊?”
为了堵住常星泄洪一般的好奇心,江燃泽铺陈开话题,指节轻轻敲着桌面,使得她呼吸一滞,听见更为晴天霹雳的回答:“我教经济学的,你是不是我学生我还要考量一下。”
常星:“......”当她没说。
“经济学......”她扯着唇角,又念出声来一遍。
江燃泽头一次被磨得没了脾气:“小孩,你还有什么问题,一次性问完行不行?”
小孩???
常星确认了几遍,这称呼是在叫自己,忿忿不平地说:“我满十八岁了。”
“哦。”江燃泽这一声显然是对常星有没有满十八岁不感兴趣,只能说明之前在七嘉,他以为女孩是未成年这个猜测是错的,再无其他。
满了十八岁又怎么样,比他那侄子还难带。
懒得和这位“曼巴咖啡先生”计较,常星打开手机里的导航地图,感受到了由衷的绝望。
如果一开始去的是城西的一家,时间算来她肯定是不会迟到的,但现在赶过去也是于事无补,路程都得一个小时。
发了条道歉的消息,幸亏对方善解人意,没指责她鸽了,可常星心里清楚,对方肯定不会再和她有第二次见面。
江燃泽听见“粉红豹”叹了口气,搞的他的心情也沉重了几分,这小孩的心情也忒阴晴不定了。
在灰头土脸地溜走和保留自己的底气中,常星选择了后者。
她曲起手臂,锁骨凹出好看的弧度,一不做二不休地说:“既然这么碰巧,你又是经济学老师,我有问题可以抽时间问你吗?不回答也没关系的,权当缘分成为朋友嘛。”
常星觉得自己将死皮赖脸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
没等江燃泽同意或是拒绝,常星就把速写本上的一张纸撕下,按下圆珠笔递给他,连她自己都要忍不住称赞这五星级的服务态度。
江燃泽利落写下一串数字,后面跟上他的名字。常星尽收眼底,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江燃泽三个字,发尾扫的她后劲有些痒,连带着心也乱了。
“有时间联系。”常星把纸条放在小挎包里,手指摩挲在背包链子上,江燃泽轻微嗯了一声,他眼皮很薄,桃花眼一挑,能搅动一汪池水,最终归于平静无澜。
不打算那么快回去,常星就在外边儿晃荡,夏日晚风吹得她耳根子发烫,远方的夕阳像刚烙好的溏心蛋。
溏心蛋......
果然是感觉到饿了,她迈步前往罗森准备拿两个饭团解决晚饭,要是被季南随他们看见了,肯定又要揶揄她是不是银行卡被她爸给冻结了。
不过流落在外,不饿死就是常星的底线。
罗森的门敞开给她来了个自动的欢迎光临,等饭团加热的时候,常星又点了关东煮,一串鱼豆腐一串牛肉丸子,还要加点辣汤。
店内仅剩的两副桌椅被占满,她伸了个懒腰,准备找个附近的长椅凑合着吃。
自动门刚打开,她就和门口一小孩大眼瞪小眼。
小孩哭的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一把流,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群高他半个头的小男生。
领头的是个小胖子,十分社会地来了句:“这地盘归我管,你得交钱。”
小孩抽噎的厉害:“我......我没钱。”
“没钱?”小胖子冷哼一声:“那就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被我们当沙包打一顿出出气。”
常星这才后知后觉,也是哦,小屁孩们都放暑假了,难怪有时间荼毒游戏和到外面称大哥。
看这阵仗,几面都围了人,她还有那么点走不了的意思。
“你们——”常星咬了口热乎乎的饭团,嘴里还含糊不清的:“挡着我路了。”
后面的平头小弟问:“大哥,要不要给她让路啊?”
“她长的挺漂亮的,可以让吧。”
胖小子挺起胸脯:“如果你肯做大哥的女人,我就放你过去。”
果然还是作业布置的少了。
常星无奈地做了个鬼脸,自问自答道:“我专门在晚上吃小孩,这小孩我带走了。”
还在抽噎的小孩突然不哭了,睁大着眼睛望向这位“怪姐姐”。
小胖子撅着嘴:“那可不行,这小孩是我们的沙包,你把他带走了,我们打谁啊?”
常星觉着作业少的小学生可真够难缠的:“我喜欢肉多的小孩,要不然换成你?”
小胖子一行人陷入了沉默,常星将手虚搭在小孩的背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不快走?”
小孩跟在她后头,小心翼翼扯着她的衣角,常星感受到了阻力,小孩昂起头问:“姐姐,你不吃我啦?”
还有送上门来的?!
常星冷冷淡淡地说:“你就别跟着我了,天黑了,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