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敏君挺直脊背,毫不示弱地狠狠瞪了回去。
这个骗子!
杨逍轻轻挑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了她在想些什么,顿时心下一哂,久违地感觉自从离开那崖底的茅草屋后,连日来积压的无名烦躁都逐渐消散了,整个人神清又气爽,就连灭绝那老尼姑都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当真是造化弄人,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峨眉派的弟子。
看在为他养出了这么一个好徒弟的份上,他就勉勉强强承认灭绝这个老尼姑也不算一无是处吧。
电光火石间,他的脑中已迅速闪过了某个的念头。
……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只在短短几息之间,在场的其他人谁也没有发觉。
杨逍嘴角微微勾起,心情颇好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师太,何不共饮一杯?”说罢从身旁的女子手中拿过酒杯,手腕稍一用力,斟满了美酒的杯子便裹挟着劲风四平八稳地朝着灭绝师太的方向飞过去。
可惜灭绝师太却并不想接过这份邀请,拿起拂尘反手打碎了那杯酒,霎时间碎片和酒液四散,却见杨逍抬手张开手掌,手腕翻转,本该溅落在地的酒杯碎片和酒液被他用浑厚的内力牢牢控制在半空中,又见他忽地向左向右一拍,那些碎片便飞将出去,准确无误地打在亭子外面站桩的一众武林人士身上。
那些被迫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一上午的武林人士只觉得快要僵死的身体猛然间一松,纷纷站立不住,好些的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形,更多武功不济的则是直接瘫倒在地,两腿抽搐,却被同行的人一把抓住胳膊扯起来,连拖带拽地离开此地,不过片刻,便只剩下了亭子里的一干人等。
杨逍抬手挥退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几个女子,想起前几日在天鹰教总坛见到的受了内伤的殷天正,心道再怎么说这殷天正也还是我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白眉鹰王,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峨眉派的老尼姑来打伤他?当即决定要和灭绝师太过上几招挫挫她的锐气。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出手呢,那老尼姑倒先攻上来了。
只见灭绝师太拂尘一甩便将拦在双方之间的石桌整个儿掀起,也不管会不会伤到杨逍身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又或许在她心里会跟杨逍这魔头厮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石桌边缘,催吐内劲朝他砸过去。
杨逍左手背在身后,只用右手看似轻描淡写地抵在石桌上一挡,纵使灭绝师太加大了掌力,那石桌却也再没能往前逼近寸毫。
灭绝师太心下一惊,只觉得这魔头的武功似乎越发精进了。她不信邪,牙关紧咬,仍强撑着也只用单手与他比拼内力,仿佛她要是改为双掌迎战,那便输了一般。却不想她这边已使出了八分力,对面的杨逍却只使出了不到四分力,仅仅只再加上了一分,她就已然抵挡不住,被推地步步倒退,直至退出了亭子外,那石桌终于不堪重负,在她一脚跺碎地面稳住身形的同时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强大的气流嗡地炸开打在持剑戒备的众峨眉派弟子身上,连惊叫都来不及,便全都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
丁敏君作为其中武功最高的,自然不会被伤到,反而伸手拉住了离她最近的纪晓芙和贝锦仪,帮她们化解了这波余劲。
灭绝师太此时已顾不上手下那些弟子的状况,脚下一踏便再度逼上前去,下狠手与杨逍缠斗起来,反观杨逍却仍背着手左避右闪,神情淡淡,看起来游刃有余地很,偶尔在众人注意不到的时候,还能朝丁敏君挑眉勾唇,视线毫不遮掩地将她从头扫到脚,那眼神似带着勾子,能直直地穿透她层层叠叠的衣衫,看到最里面去。
丁敏君气急,暗骂他登徒子,不要脸,耳根却隐隐发热,又想到方才他与其他女子在青天白日当众厮混的模样,便愈发恼怒起来,当即拔剑出鞘,大喝一声:“师父,我来助你!”便飞身上前,直刺他背在身后的左臂。
灭绝师太心领神会,拂尘一转,专攻他右半路。
这下杨逍终于只能双手齐出,左挡右拆,对付了这个应付那个,虽说这师徒两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架不住在那朝夕相处的数个日日夜夜,丁敏君早已对他的武功路数熟悉地不止一星半点,因而三招里面总有一招能被她提前预判到,再加上他又不忍心对她下重手,以至于被处处制肘,着实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于是他当机立断,在又一次抬腿踢开灭绝师太的拂尘之后,猛地逼到了那个没良心的小女子身前,四目相对,几乎与她呼吸交缠。
丁敏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却不想这一疏忽,正好被他抓住了空档,一把攥住她握着剑柄的手腕,旋身绕到她身后,与她密不可分地紧贴在一起,还未等她着恼,便被他制住右臂,借着她的长剑抵挡灭绝师太拂尘的攻势,好一阵刀光剑影后,白色的尾毛纷纷扬扬落下,那柄拂尘已只剩下了光秃秃一根杆子。
杨逍趁势展臂捞过丁敏君纤细的腰身,纵身一跃带着她跳到了亭子的顶上,站稳之后低头贴近她的耳垂,用气音近乎调笑地说道:“哟,下手这么狠,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念情面?”
丁敏君扭头狠狠地瞪着他,却不成想差点擦碰到他的唇角,慌忙侧头避开,白皙的面皮却已飞起了一抹红霞,胸膛快速起伏,却因心有顾忌不敢高声反驳,只得压低了声音反问道:“谁与你有情面了?!”
杨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低沉道:“哦?那要不要我……”
还未说完,灭绝师太已经从亭子中飞身而出,朝他恨声道:“魔头,还不快放了我徒儿?”
杨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刚要嘲讽两句,却被圈在怀中的女子忽然出声打断,只听她颇为大义凛然地对着底下的灭绝师太高声道:“师父,徒儿不会有事的,你们快走,屠龙刀要紧!”
听到她这么说,杨逍也不再开口,事不关己地挑眉看着对方的选择。
灭绝师太目光沉沉地望着上头的弟子,像是在暗自斟酌。站在她身后的纪晓芙见状焦急地上前一步,连声阻止道:“师父,我们不能扔下丁师姐不管!”
然而灭绝师太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望着丁敏君意有所指地说道:“敏君,记住我峨眉派的规训,你……好自为之。”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丁敏君默然,她知道师父的言下之意,这是让她万一受辱的话就自尽以保清白,不要污了师门清名,可惜,她终究要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师父!”
底下的纪晓芙大声叫道,却并未换来师父的回眸,她被师妹贝锦仪硬拉着手腕离开,转头想要去看丁敏君的神情,却不期然看到了那个明教的大魔头垂首附在大师姐耳边低语的一幕,两个人……状似极为亲密的模样。
她的心中忽然猛地一颤,有种不小心撞破了什么隐秘的错觉。
2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待看不见峨眉派一行人后,丁敏君这才耸动肩膀,曲起胳膊肘撞向身后杨逍的腹部,冷冷地说道:“我师父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杨逍腰身下沉避开这一击,顺势松开了攥着她腕部的手,往旁边退开半步,但并没有下去,而是就这么坐在了亭子顶上,也不嫌瓦片硌得慌,还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招呼她也一起坐下。
“来。”
丁敏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按着裙摆不情不愿地坐下来,还特地往旁边挪了挪,离地远远的,就是不往他拍的地方坐。
杨逍被她难得幼稚的模样逗笑了,心道山不来就我难道我还不能去就山吗?于是挪动尊臀自己靠了过去。
丁敏君见他靠近,目不斜视地抱着腿又往旁边挪了挪。杨逍挑眉,他还就不信了,也难得起了孩子心性,继续靠过去,就是要和她贴在一起。
就这样一个挪一个靠,直到堪堪到了边缘,杨逍才好整以暇地提醒道:“你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丁敏君气闷,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只得作罢。她打定了主意不会先开口与他说话,只拿背对着他,却忽然听到他用那把磁性醇厚的嗓音叫了她的名字:“敏君。”
舌尖划过齿根,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叫出来,莫名的多了一股子缱绻暧昧的意味。
丁敏君将脸埋进臂弯中,不让他看到自己隐隐发热的面颊。
杨逍似是没有察觉,赞叹道:“原来你是叫丁敏君,敏而通达,君以成德,好名字。”
丁敏君这下当真被他夸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愈加不好意思将头抬起来,只闷声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呵……”
杨逍轻笑一声,见她终于消停了下来,这才放松地向后一躺,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翘起一条长腿搁在另一条腿上,闭上眼睛感慨道:“没想到你竟然是灭绝那老尼姑的徒弟。”
丁敏君依旧没有看他,就算底气不足嘴上依旧要不甘示弱地回击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魔教光明左使。”
“啧。”就算是面前这个小女子,亲耳听到圣教被这么诋毁,杨逍心中也是不太舒坦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毕竟又不是第一次领教她的牙尖嘴利了,更何况她又从小被灭绝老尼灌输明教是魔教的观念,怪不了她,要怪也得怪她师父才是。
心安理得地为她找了个罪魁祸首开脱,他睁开一只眼睛看过去,轻笑道:“那咱们彼此彼此?”
丁敏君轻哼一声,其实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妥,只是拉不下脸来道歉,这才撇过头不接他的话,过了会儿,又听他似是随口问道:“你方才故意留下来……是不打算回峨眉了吗?”
她心头一跳,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故作镇定地顾左右而言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有关吗?”
杨逍却定定地看着她,敛下神色一字一句问道:“当真与我无关吗?”
丁敏君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认真的表情,以至于原本敷衍过去的话此时却半句也说不出来了。她一时有些语塞,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抿紧嘴唇沉默了下来。
要知道在江湖上,特别是对于出自名门正派的弟子来说,擅离师门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严苛一点的甚至还会被处以门规。虽然她对于峨眉派的归属感并没有纪晓芙贝锦仪等师妹那般强烈,可到底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就算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心中也依然极为忐忑。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抗拒的态度,杨逍暗暗地叹了口气,体贴地转开了话题:“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丁敏君暂时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便索性背过身去,硬邦邦地搬出方才那一套说辞:“反正与你无关。”
面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杨逍终于不打算再与她兜圈子了,下一瞬她便感觉到手腕突然一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用力往后一拉,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倒在了瓦片上,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垫在她脑后,紧接着眼前拢过一片阴影,本该躺在旁边的男人忽然翻身覆了上来,屈膝制住她乱蹬的双腿,单手撑在她脸侧,将她牢牢圈在身下。
就算在崖底的那一年多里,他们都不曾如此亲密过!丁敏君当即涨红了脸颊,心里慌乱极了,忍不住用力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杨逍被她胡乱打了好几下,也忍不住沉下了脸色,没好气地扣住她的双腕举过头顶,低声威胁道:“你再不停下来我就——”
后半截话他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丁敏君害怕他当真在青天白日做些出格的举动,当即噤若寒蝉,僵直了身体防备地盯着他。
杨逍这才满意地稍微放松了禁锢的力道。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看似潇洒风流,实则本性霸道得很。当初放任她离开的时候他就暗暗对自己说过,最好不要再让他遇到,不然他绝不会再放过她第二次。
可是这一次,是她自己撞到他面前来的。
丁敏君被他越发深沉的目光盯地有些惴惴不安,可心底却又好似有什么在翻腾,让她忍不住想要躲闪,一边色厉内荏地喊着:“放开我!”,一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而后像是为了阻止心底即将失去压制的情感,一掌打在他的肩头。
杨逍的武功她很清楚,她本意只是想要把他推开而已,却没到在不闪不避地受了她一掌后,他竟然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去,白色的宽袖下摆掠过一阵轻风,消失在亭顶边缘。
丁敏君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中用,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武功什么男女大防全都忘了个干净,只知道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却在探出身去的那一刹那看到他嘴角戏谑的笑意后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脸上惊慌的神色猛然间一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耍了。
伸出去的手臂还僵在那里,未等她收回去,杨逍已经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用力往自己怀中一扯,一手箍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五指微张垫在她的颈后微微使力,压下来抵在自己的肩膀上,旋身撤去多余的冲击,稳稳当当地落到地面。
丁敏君双手下意识地攀在他的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烟粉色裙摆随风扬起又落下,与他的白色衣摆纠缠在一起,四目相对间,她蓦地想到方才失态的模样,贝齿紧咬,忽然变掌成爪,纤长的手指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恼羞成怒道:“杨逍,你混账!”
被她掐着致命处,杨逍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还体贴地将下巴往上抬了抬,绷出一段修长流畅的颈线,轻轻勾起嘴角,缓缓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任她处置的模样。
丁敏君被他这引颈就戮的架势弄得心头一噎,只觉得就像铆足了劲儿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明明生气得很,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
僵持半晌,她最终还是愤愤地甩开手,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腰身一拧用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身就走。
25、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丁敏君才刚生气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求饶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满含侮辱的咒骂。
气氛霎时间变得凝滞。
她停下脚步,阴沉着脸转过头去,语气冰冷地问道:“杨逍,你听到了没?”
杨逍的面上不见喜怒,说出的话中却充斥着杀意:“听到了。”
话音未落,两人几乎同时身形一闪,再次落地时,已在七八丈开外,不过短短几息,便来到了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