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女剑法李莫愁曾悉心教导过洪凌波,丁敏君亦跟着从小练到大,可说是已经相当纯熟,如今再练,不过是加以精进而已。然而同是剑法,与练玉女剑法时的顺畅不同,她练全真剑法时却颇为不顺,哪怕按着上头的标注先学了口诀,可到底与她从小所学的路数不同,数月过去,也只依样画葫芦学了个形似神不似,剑招熟练,却未参透精髓。
又过了几日,她自觉外功已经初成,进而决定开始转练内功。
这几个月她独自一人住在这崖底,先是将李莫愁留下的那几间茅草屋简单修缮了一番,将旁边稍小的一间整理出来做了厨房,再将附近都转了一遍,意外的找到许多野生的蔬菜瓜果,足够她食用很久了,因此她平日里并不太离开此地,只除了每隔个十天半个月去附近的城镇采购一些日常所需,其余的时间都在潜心练功。
在决定练习内功之前,她在距离茅草屋不远处的野地上找到了一处野草丛密,几乎有大半人高的地方。她用手拨开这些野草走了进去,蹲下身丈量了一下高度,正正好能够将她整个人挡住,心中颇为满意,便拔出佩剑圈了一块地,清理干净里面的杂草,又劈了几节青竹在外围搭起了一个简单的棚架,覆上她之前去集市买来的白色素纱作为遮掩。做完这一切后,她想起包袱中还有几瓶峨眉派特制的药粉,拿出来在边缘细细地洒了一圈驱赶虫豸,抖开一块油布铺在地上,随后脱掉鞋袜,赤着一双莹白的玉足踏到白布上,曲膝盘腿坐下。
虽说已经为自己搭了个棚子遮掩,可这到底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野外,要她就这么宽衣解带,光是想想,她便已经压抑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羞耻感了。她闭上眼睛强自定了定神,在心中默背了几遍口诀法门,方才终于下定决心,将手搭在衣襟上,一件一件除去身上的衣物。
轻薄的布料从肩头滑落在地上。
丁敏君身量高挑纤瘦,长腿细腰盈盈不可一握,肌肤冷白,在朦胧的晨光中好似泛着莹润的光泽。
一阵微风吹过,荡起覆在竹架上的素纱,微凉的触感拂在她的肩头,惊得她忽地打了个激灵,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从脱下来的那堆衣物中找出一件最为轻薄的纱衣披在身上,有了衣物遮蔽,她总算感觉自在了一些,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一切准备就绪,她便闭上眼睛定下心神,吐息纳气,开始练习第一段内功。
丁敏君的内功基础比较杂乱,既有峨眉派的,也有古墓派的,好在两派的内功心法都极有包容性,因而她修炼了这许多年,一直在她体内相辅相成,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竟也没出过岔子。
有了基础,她练习起来进境迅速,不过短短十五六日后,就让她成功练成了第一段。她心下大喜,便以为此道可行,胆子也大了起来,妄想一蹴而就,因此顾不上休整巩固,又迫不及待地开始练起第二段来。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这般好运,才刚运功,丹田处便传来一阵锐痛,全身霎时冷汗淋漓,体内原本勉强保持着平衡的两股内力刹那间如同大堤溃决,在筋脉中肆意乱窜,她承受不住,按着胸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面白如纸。
她心下暗道糟糕,知晓自己还是太过心急以至于妄自托大了,现在这状况明显是因为胡乱练功遭了反噬,以至于重伤己身,差点走火入魔。她伸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探了探,一如预期那般混乱无序。
来不及多想,她连忙用手抵着地面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艰难抬起,连点肩膀、胸口、腰腹几处大穴,勉强压□□内翻涌的气血,紧皱着眉头晃了晃身子,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伏身扑倒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野草丛中传来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偏偏在这种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丁敏君神色骤变,想到自己此时衣不蔽体的模样,顿时有些难堪,挣扎着支起手臂扯过放在一旁的衣物胡乱披在身上,随后左手握剑,右手从衣袖暗袋中摸出几枚李莫愁留下来的冰魄银针,双眼死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位。
6、第六章
第六章
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这片杂草丛生的野地上,丁敏君为了练功特意支起的棚子极为显眼,那人也果然不出所料,行进的脚步转向,径直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此人呼吸浅而慢,脚步声几近于无,显然是个高手。明明置身于荒郊野外,对方却如同闲庭漫步一般,信手拨开遮挡的杂草,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丁敏君侧身避在纱帐后,从缝隙中隐隐窥伺到来人的模样后,顿时呼吸一窒。
男人!
出现的竟然是一个穿着白色粗布长袍的男人!
她如此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绝对不能让个陌生男子看去!
丁敏君眼神发狠,不待看清对方的相貌,便毫不犹豫地冲他面门掷出手中的冰魄银针,就是打着要刺瞎他双眼的主意。不要怪她狠毒,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济,偏偏要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瞎了眼睛也活该。
她本以为自己占据了先机,趁其不备出手偷袭,定能一击得手,却没想到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行进的脚步丝毫未变,只随意侧了侧头,便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那三枚角度刁钻的冰魄银针。
丁敏君心下大惊,本就失了血色的脸上愈加惨白,知晓这人非但不是可随意斩杀的对象,说不定武功还更在她之上。若她没有受伤也许还有一搏之力,可如今她身受重伤,内息极其紊乱,能使出的功力可能不足五成,若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假如她足够聪明识时务,最好的方法便是示弱求饶,无论如何先留下一命再考虑其他。可丁敏君性子强硬,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肯轻易低头,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达成目的。
不待对方出手,她便硬撑着一口气从纱帐后旋身飞出,利用太阳照射在剑鞘上的反光,在对方因刺眼的光线忍不住闭上眼睛的时候,扬起长剑直刺他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人耳尖一动,长腿向后扫出半圈,带着身体向斜后方侧开,原本背在身后的右手抬起,如电一般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往他心口刺来的剑尖,另一只手的指尖曲起,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铿的一声,由精钢制成的长剑顿时如同薄纸一般,在嗡鸣声中碎成了好几截。
浑厚的内力在震碎了剑身后仍未消弭,打在丁敏君持剑的那条手臂上,登时让她手臂发麻,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指。只剩半截的残剑应声落地,没入半人高的野草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变钩为掌,遒劲的掌风直冲她面门而来。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躲开,身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愣愣地僵立在原地。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对方却在打到她之前倏然收势,只余依然强劲的掌风拍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死死闭上了眼睛,眼角控制不住地沁出一滴泪来。
须臾之后,丁敏君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黑曜石般的星眸。直到此时,她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此人约摸三十来岁年纪,剑眉斜飞入鬓,双眼狭长凌厉,鼻梁高挺,薄唇不点而朱,看似无情却又多情,端的是英俊潇洒,俊美无俦。
她微微一怔,心跳声忽然莫名变大了几分,还未回神,便看见那人戏谑地勾了勾唇角,轻轻一掌拍在她的肩膀上。
丁敏君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仅仅只是站着便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哪怕这一掌对方根本没有用力,她也依旧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那人见她侧伏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向前走了半步,丁敏君心下微颤,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体想要离他远一些,眼睛却依旧紧紧地盯着他暗自防备。
方才掷出的冰魄银针被这人避开后没入了他身侧枯树的枝干中,立时焦黑了一片,显然毒性极烈。对方似乎认出了这种暗器,轻轻地挑了挑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冰魄银针?你与当年的赤练仙子李莫愁有何渊源?”
丁敏君心中不由得一紧,面上却强撑着镇定,轻哼一声移开了视线,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对方似乎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只问了这么一句,见她不说话也并不逼迫。丁敏君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他开口,心下不由得有些忐忑,这种仿佛等待铡刀落地的沉默当真令人难以忍受,她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腰上一松,方才匆忙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竟散了开来,不小心从肩头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颈项和半片滑腻莹润的胸口。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恍然间捕捉到对方不动声色转开的视线,顿时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耳边响起了嗡鸣,脸色霎时变得青白。她抖着手急急忙忙拉起滑落的衣襟拢在胸前紧紧攥住,口不择言地怒骂道:“你这个登徒子!”
对方本已经转开了视线,但在平白被扣上一个“登徒子”的名头后,当即冷笑一声,决定如她所愿坐实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于是转过身来撩起袍角屈膝蹲在了她的面前,故意用极为挑剔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丁敏君攥着衣服前襟的手指骨节泛白,只觉得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羞耻地几乎要灼烧起来。她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相信如若目光能够化为利剑,面前这个男人早已被她千刀万剐了!
打量完她之后,那人又四下探看了一番,很容易就在不远处找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
他拿起那本兽皮硝制装订成的小册子抖了抖草屑,垂眼看着封面上的四个大字:玉女心经。
深邃的星眸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波澜,他随手翻到某一页,摊平了放在丁敏君的眼皮子底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上头的一行字,淡淡地挖苦道:“‘此功法须得二人同练,互为辅助,否则小则重伤,大则丧身。’都写得这般清楚明白了你还敢自个儿乱练,莫不是又蠢又瞎?”
丁敏君本就重伤在身,又被他轻描淡写地好一通挤兑,登时气急攻心,噗地喷出一口血来,对方似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简单就被气吐血了,连忙微动身形避开两步,却仍有星星点点血渍溅到了他的长袍下摆,如同雪中红梅,煞是显眼。
他低头瞧了瞧,又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嫌弃。
丁敏君只觉得深受其辱,几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硬是扛着内伤再加重一层的风险,将所能调动的全部内力凝于右手,拼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一掌朝他胸口打去。
7、第七章
第七章
以丁敏君目前的伤势,哪怕自认已经用尽了全力,这一掌也不会有太大的威力,果不其然,还未能碰到对方便被反手捉住了手腕,轻轻松松化解了。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吃力地往回抽动手腕想要摆脱他的钳制,一边就算已经没了多少力气也依旧嘴上不饶人地断断续续喝骂着:“你…趁人之危…算什么…什么英雄好汉……”顿了顿,积攒了些力气,继续道:“有本事…报上名来……”
那人挑了挑眉,嗤笑一声,垂首睨她淡淡道:“免贵姓杨,家中行二,其余的你就不必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已经不耐烦与她多费口舌了,握着她手腕的指节一紧,忽然使力将她拉了过来。丁敏君猝不及防间失了平衡,短促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向他扑撞过去,却不想对方非但没有扶住她,反而避开了半步,伸手点了她肩膀上的穴道,任由她面朝下向地上倒去。
这个混账!
她心中恨极,却苦于无法动弹,只得含恨闭上眼睛,心中想着等她伤好之后,必要将这个男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不可!然而想再多也无用,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也只能认了——
未等摔在地上,她的脸侧忽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略高于自己的体温,托着她的手掌宽厚有力,掌心似乎长了一层薄薄的硬茧,略显粗砺的触感磨着她细嫩的肌肤,泛起细微的疼痛。她愣了愣,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正前方轻缓起伏的胸腹处微微一顿,随后缓缓向上看去,不解地低喃道:“你……”
然而对方却没有与她对视,只是微垂下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轻啧一声,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丁敏君循着他之前打量的方向疑惑地低头看去,却没想到自己方才着急慌忙合拢的衣襟不知何时竟然又敞开了,而且再一次被面前这个男人全部看了去。
她惊叫一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同一个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丑,不由得羞愤至极,气血翻涌,走岔的内力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冲撞,以至于浑身上下竟反常地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丁敏君呆在了那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会出现这种变化,羞耻地神魂都几乎已经出窍。就连杨二都怔了一怔,喉间莫名有些发干,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轻咳一声,伸手迅速为她拢好了衣襟。
丁敏君简直要疯了,别说是感激了,她只恨不能立时死去,以免遭受更多的不堪。她赤红着双眼嘶声喝道:“不用你假好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休想羞辱于我!”
她一向以来强硬惯了,同门的弟子也少有敢明面上违背她的,除了在李莫愁和灭绝师太面前,她从来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却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忍受她的无理取闹的。
杨二很快回过了神,闻言冷哼一声,讥讽道:“杀你?你是能论斤称还是论两卖啊,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杀了你我还得刨个坑把你埋了,那多不划算?”顿了顿,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般,语气轻佻地说道:“倒不如留着你这条命,充当洗衣做饭的仆婢,如何?”
丁敏君果真被他气得柳眉倒竖,怒喝道:“你!”
“我什么我?”杨二出言打断,低头瞥了她一眼,却不打算再听她说了,故技重施又伸手点了她的哑穴,任她嘴巴开开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恨恨地用眼睛凌迟他,却无济于事。
杨二不再与她纠缠,站起来伸手扯下覆在棚架上的白素纱,将她左三圈右三圈裹成了一长条粽子,随后单膝点地,双手掐着她的腰身像是抬起麻袋一样将她扛到了肩膀上。
视野陡然间变化,令丁敏君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不由得竭力挣动着仅能动弹的两条长腿,口中呜呜地叫着。
扛着她的人大约是嫌她不肯消停,原本虚扶着她腰身的手稍微向下移动了一段距离,顺手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臀部,略有些不耐地警告道:“安静点。”
“!”
丁敏君浑身僵硬,简直不敢置信这个男人到底做了什么!
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
这个该死的混账!
她双眼通红,只觉得一股滔天的愤怒夹杂着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委屈排山倒海般冲上天灵盖,以至于令她失了理智,做出了这辈子想起来都会羞愤不已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