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你把泡面对半掰开,扔进去,打点水,水开了,你的泡面也就熟了。”她说的极其随意。
怀玥:“???”
“真的可以吗?”
“可以。”
暮云摆摆手,“去吧。”
作势就要关门。
“慢着慢着!”怀玥抓住门框,因为刚才的两个字徒然拔高了音调,她捂住嘴,朝怀宴房间的方向看了眼,舒口气继续道:“姐,你陪陪我!”
“……”
***
暮云走到厨房,才发现怀玥已经自己鼓捣了好一会。
桌上放着切的横七竖八的番茄、土豆片,旁边碗里打了两个鸡蛋,还有拆开的芝士条。
饮料也准备好了。
颜色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水果炸成的汁。
黑暗料理初具雏形,万事俱备。
暮云再次沉默,“这些?”
“我看吃播这么做的。”怀玥重新围上小布兜,像模像样的:“姐你要先喝点饮料吗?”
“……”
暮云选择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拉开椅子坐下,“你看的什么吃播。”
这么误人子弟。
怀玥说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博主名,暮云没听说过,也懒得去求证。
厨房的装修是中式的,灯调成了暖调的白色,北侧的窗户关着,浓稠的夜色被一层玻璃隔开,烧水壶发出“呜呜”的响声。
“姐。”怀玥回头问,“你吃吗?”
暮云:“不吃。”
她没带手机下来,觉得有点无聊,准备上楼去拿。
“姐!”刚起身就被怀玥叫住:“别走!”
“……”
暮云:“我去拿手机。”
怀玥指了指桌上的平板,“玩我的!”
“……”
行吧。
暮云又重新坐下。
怀玥的平板和她的手机一样,套了很粉色的兔子壳,竖着两只耳朵,花里胡哨的,拿起来还有些重。
她没设密码,点开是在文档界面,一篇人物专访提纲。
谢图南三个字贯穿全文,从相貌、性格、经历,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道消息。
中间配了一些图,只是都不清晰,大多只有侧脸或者背影。
暮云大致浏览了一遍。
“还没放弃啊。”
怀玥“啊?”了声,“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不接触,暮云总觉得这个妹妹变呆了。小时候的怀玥虽然事事争先处处较真,但机灵活泼。
现在跟小傻子似的,总是慢半拍。
暮云指了指屏幕:“采访。”
“不是。”怀玥苦着脸道:“本来你们都说采访不到,我就放弃了。但是我们这个专题,一共六个待选人物,主编把其他几个都分配出去了,就我没有。”
暮云明白了。
怀玥这种走后门塞进去的,本身没什么实力,工作中上级不会重用,同事也不敢得罪,很容易被边缘化。
这次是小公主的事业心在长期的混吃等死中来了个仰卧起坐。
暮云想了想今天谢图南对她的态度,他已经知道了张家和她的关系,怀玥要是真撞上去恐怕会吃亏。
“玥玥。”暮云说,“还是算了吧。你和你们主编说说,和其他同事一起去采访别人。”
“可是——”怀玥为难道:“我已经下了军令状了。”
暮云:“……”
当她没说。
先不说怀玥能不能见到,谢图南应该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方便面的香味已经从烧水壶里飘出来,怀玥鼓捣着准备把调配料加进去。
“姐你真的不吃吗?”
“吃什么?”
“吃——”怀玥说了一个字才觉得不对劲,这声音……她猛的回头,怀宴推开移门走了进来。
他在厨房内扫视一圈,眉头轻皱。
暮云手肘搭在桌上撑了撑额头,“打着哈欠”起身,一副“我困了先走了”的架势,准备溜出门。
怀宴抬手,跟尊神一样挡在门口。
暮云打了一半的哈欠又很好的收了回去,坐回到椅子上。
怀宴反手推上移门,走到怀玥旁边,然后脸部缓缓的,摆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用烧水壶煮面?”
这个事情显然已经超过了张大公子的认知范围。
怀玥眨着眼睛,“啊,怎么了,这不是——”
她低头看了眼,“熟了么。”
“……”
怀宴的世界观有那么一丝崩塌。
兄妹俩一高一矮,大眼瞪小眼,乌眼鸡似的对峙。
画面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暮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个,是我教她的。”
怀宴的太阳穴跳了跳,联想到了什么似的:“你一个人的时候,就这么凑合的?”
暮云:“也不是。”
怀宴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就听暮云继续道:“我一般只用它煮鸡蛋。”
怀宴:“…………”
他看向桌上乱七八糟的食材,然后似乎放弃了交流。拔了烧水壶的电源,一边挽袖子一边回头:“都饿了?”
……
暮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不得不说,怀宴厨艺很好。
他穿着睡衣,头发微微有些乱,没了平时的那种严肃感。烧水下面的同时,还能另起油锅煎几个荷包蛋。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怀玥还不想放弃她的韩式泡面,但是尝了一下,没有怀宴下的挂面好吃,只好悻悻然把碗推远了。
怀宴拿筷子点着碗,又是老生常谈:“说多少次了,这些不健康。”
怀玥咬着荷包蛋,嗯啊哦的敷衍。
北侧的窗户被打开,虫鸣声远远近近的传进来。暮云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夜,在青城老宅,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吃了小半碗面,觉得饱了。
怀漾游戏打到一半,顺着香味摸过来,半天才看清楚状况。
“你们居然背着我吃宵夜?!”
说着掀开锅盖看了眼,“而且没给我留?”
怀宴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瞥他一眼:“本来就没你的份,要吃自己煮。”
怀漾:“…………”
“玥玥。”怀宴扬了扬下巴道:“回房间去。”
怀玥哦了声,摸着肚子乖顺的往外走。
怀宴也起身,经过怀漾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把厨房收拾一下。”
“?”
怀漾冷笑一声,梗着脖子就要撸袖子,一副“你是不是想打架”的表情。
怀宴跟没看到似的,“暮云,来我书房一趟。”
暮云已经走到门口,闻言错愕的回头。
“现在?”
“现在。”怀宴点头,神色平静,带着很温和的笑意,看起来还有些慈祥。
暮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形容词,他对于怀宴的印象,还是幼时记忆里,那个沉稳的少年。
这么多年过去,也一点都没变。
怀宴的书房在二楼,正对着花园。进门后右手边两面墙都是书架,书籍杂多,但放的很有层次。
吊灯亮起,是干净温暖的橘光。
临窗的地方摆了张中式泡茶台,上头成套的紫砂茶具一看就价值不菲。
像他们这样的人,会特别钟爱在办公室和书房摆一个茶台。饭局只为谈单,遇上需要耐心周旋的,茶桌比饭桌更容易拉近距离。
怀宴在挑茶叶,大有好好谈谈的架势。
“喜欢喝茶吗?”
暮云想了想道:“说不来。”
她会泡茶,跟着谢图南学的。一开始不喜欢喝,再好的茶叶都品不出所以然。
后来时间长了,也渐渐懂了点门道。
有一次,暮云还不太懂,拆了谢图南书房一块茶饼。
看着挺普通的,但他这种砸几个亿都不见眨眼的人,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丝肉痛的表情。
暮云咬着嘴唇,无辜又无措。
“很……贵吗?”
他没答,把那茶饼翻在手里看了看,吊着眉梢笑问:“好喝吗?”
……
暮云现在回忆不起那个味道了。
应该是好喝的。
但这两年,她几乎没正儿八经泡过茶。这种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东西,于普通人的生活,并不必要。
怀宴笑笑,“我也谈不上喜欢。”
细长的水流冲过茶具,怀宴沉吟片刻:“有件事,一直没找机会和你说说。”
暮云预感到什么,沉默着等他下文。
怀宴沉吟片刻,继续道:“五年前,你奶奶生病,最难的时候,没有帮你,我很抱歉。”
书房里短暂的沉寂下来。
半晌,暮云轻轻的舒口气。
“其实不是。”
“那次我来借钱,你在国外,舅舅出差,舅妈虽然拒绝了,但我本来也可以打电话给你们。”
“但我没有。”
暮云的语调很平静,像陈述一件很久远的旧事。
她想的很明白。
亲戚有困难,借钱是情分,不借也情有可原。只是在贫富差距特别大的时候,这种情有可原便成了一种原罪。
上门借钱本为诚意,舅妈虽然拒绝在前,但舅舅和大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同样被陷入不义之地。
明知道一个电话,他们不会坐视不管,她仍旧选择赌气沉默,以维护年少可怜的自尊。
并且可耻的,看着他们内疚而不愿意出声和解。
时过境迁,哪分得清对错呢。
都是人性作祟。
“大哥。”暮云捧起前面的小杯子,轻轻道:“对不起。”
怀宴闭了闭眼,叹口气。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暮云侧头,对上他沉静又饱含担忧的视线。
“我不想说。”
“那这个呢。”怀宴指了指暮云手腕上红痕,经过一个晚上,已经隐隐有点青紫。
暮云愣了一下。
怀宴:“也不想说?”
暮云的指尖轻轻的触上手腕,一时语塞。
她差点忘了,怀宴是从小学习优异,人品端方,但这不影响他心思缜密。舅舅早早放权,他能把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条,洞察力自然也是一流。
又也许,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些聪明人的头脑永远这样,什么都能看透。
过了很久,手里的茶渐渐冷了。暮云抬头,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
“一个混蛋人。”她说着顿了一下,慢吞吞的继续:“干的混蛋事。”
怀宴重新帮她添了杯茶,“那以后,就不要理这个人了。”
暮云笑了笑说:“好。”
***
是夜,凌晨两点。
付华初从望江打了两场牌出来,路过金融街,随随便便那么一抬眼,就看到中间最高的那幢楼,顶层还亮着灯。
他坐直身子,摇下车窗把头探出去。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是谢图南的办公室。
顷刻间,睡意连着酒气一起散了大半。
谢图南虽然也挺喜欢赚钱的,但绝对还没热爱到这地步。
除了两年前欧洲那个极其凶险的并购案,付华初还没见他这么……挑灯夜战过。
付华初吩咐司机停车,直接上了顶层。
整个走廊空荡荡的,秘书处空无一人。
总裁办公室的门没关紧,往外透出细微的光亮。付华初放轻脚步,做贼似的把耳朵贴在门上。
咦,没声音。
难道是忘了关灯?
付华初正准备推门,就听里头忽然传出谢图南冷淡的声音:“想进就进来,别跟做贼一样。”
他语速不快,带着久未说话的谙哑。
付华初实打实的被吓了一跳,一口气闷在胸口,抬手使劲的掐了一下脖子才缓过来。
他猛的推开门走进去,“你在里面你不会早点吱个声啊!”
贼喊捉贼,气势十足。
谢图南阖着眼靠在椅背上,闻言勉强的把眼皮睁开了一条缝。但似乎是实在懒得搭理,又缓缓合上了。
付华初:“……”
虽然对谢图南这副死样子见怪不怪,但付华初还是觉得人格上受到了侮辱。
但谁让他大度,不跟这人计较。
付华初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到办公桌旁,“什么情况啊你这,就算没有夜生活,也不至于在办公室思考人生吧。”
谢图南没反应。
付华初来脾气了,手里的水杯猛的往桌上一磕。“咚”的一声响,在凌晨两点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回荡。
“诶我发现你这人——”
他说一半卡住,头往旁边偏了偏,然后伸手,扯了扯谢图南肩膀处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