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偏头躲开,伸出手指,隔着西装外套抵在他胸口。
“怎么了?”
“我闻到香味了。”
“什么香味。”
“早餐。”暮云朝前面的街道示意了一下。
谢图南看了眼,不是很满意,“稍微再等一会,带你去家餐厅。”
“我就想吃那边的。”
“不一定好吃。”
“不好吃也想去。”暮云说,“知道是什么味道还有什么意思。”
……
早餐铺在前面500米的地方,店面刚开,蒸笼冒着热气。
暮云拢着衬衫抬头看菜单,“老板,要一碗豆浆,两个烧麦。”
“带走还是在这吃?”老板问。
“在这吃吧。”暮云用纸巾擦了擦座位。
老板娘很快把东西送了过来,谢图南点了小笼包和豆腐脑,都是刚出锅的。
暮云捧着豆浆喝了一小口,感觉整个胃都暖了。
东西不怎么好吃,但谢图南很乐意坐在这,因为他发现看暮云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碗边太烫,她的手缩在衬衫袖子里,搭着碗边,一小口一小口喝的很秀气。
直到有电话进来,谢图南才收回视线,拿起手机接通后放到耳边,“什么事?”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抬头看向暮云。
“怎么了吗?”暮云问。
谢图南看着她,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说:“张家的寿宴取消了。”
暮云愣了一下,垂下眸子,“……嗯。”
谢图南放了筷子,坐到暮云旁边,“凌晨的时候张宅叫了救护车。”
第67章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 张显成一整夜都没睡好。
凌晨的时候,他梦到了暮云的爸爸。画面很杂乱,背景是H大, 他们一起读博的日子。
醒来心跳的很快,呼吸不畅, 浑身乏力。
他扶着床头柜坐起来, 灌了半杯冷水, 那种心悸的感觉才缓缓消退。
这两年时常有这样的感觉,或许他该去医院做个检查。
不想打扰到已经熟睡的妻子, 张显成起身出了卧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书房门,他坐到书案后,摸索着开了台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半间屋子,张显成拉开抽屉, 拿出一本书, 从里面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的边角已经泛黄了, 年代久远。上面一共三个人,除了他, 还有暮云的爸爸妈妈。
背面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时间,还有名字——乔岩、张明妆、张显成。
其中,乔岩和张明妆的名字被人用圆珠笔圈成了爱心的形状。
张显成回忆起那些片段。
那是他们博士二年级的新年,青城下了很大的雪,明妆一早就出了门。
“哥,你跟出来干什么?”
“那你干什么去?”
“我见我男朋友!”
“张明妆你羞不羞,一个大姑娘家家张口闭口男朋友。”
“你管的着吗?我就说我就说!我去见我男朋友, 我对象,我未婚……”
名妆那天穿着件大红袄, 系着毛绒围巾,整个人明艳又活泼。
她和乔岩去拍照,因为开学后课业繁忙,恐怕没有时间来回见面,所以留张照片。
但因为他的加入,照片变成了三个人。
“哥,你怎么这么讨厌噢。”从照相馆出来,明妆仍旧是不高兴的。
……
张显成怔怔的看着照片,眼角湿润了。
这么美好的两个人,命运却没有善待他们。
反而是他,背负着所有的怀念和愧疚,独自行走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过去的那些美好片段,他记得;自己做过的混蛋事,他也记得。
这些年,他连墓地都不敢去。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那些金钱名利,他拥有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愧疚和心痛,总是在某一刻时刻,因为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或者是毫无预兆的出现,一点一点残食他的灵魂。
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确实不如乔岩优秀,但也不差,妹夫优秀一直是他觉得骄傲的事情。
而他自己也在大学教书,这在当时是很体面的工作,顺利议了亲,看着也是顺遂平稳的一生。
一开始,日子的确很甜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乔岩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妻子便时常念叨:
“你看看你妹夫,一个学校毕业的,同样的学历,和你年纪一样人家都已经副教授了。”
“你这辈子都比不上你妹夫,我和孩子跟着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
他也口不择言过,曾经一怒之下对着陆媛说:“你比我妹妹也差远了,什么锅配什么盖不知道吗?”
这句话伤了陆媛,所以后来,不管是对明妆还是对暮云,她从来就没有好脸色。
他夹在中间,也很无奈。
但这一切都不能怪陆媛,一件事做或者不做,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陆媛至今都不知道他剽窃过乔岩的设计,她真真切切的,为自己的丈夫自豪着。
重重的叹口气,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张显成把照片郑重的夹回书里,放回到抽屉。
余光瞥到旁边的小盒子,是暮云给的生日礼物。
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么神秘,让最后看。他拿起来端详了一会,最后还是拆开了。
里面是个小木盒子,打开,老式的U盘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
没有备份。
暮云把东西给过来的时候,也说了一句:“全世界就这么一份。”
张显成打开了电脑,插上U盘……
音频放完一遍,又自动循环。张显成从呆滞的状态中回神,想按暂停,但双手颤抖着迟迟握不住,最后终于用手腕点了空格键。
然而这时候,门打开了。陆媛出现在门口,脸上的表情震惊又失望。
“你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听到没有?”陆媛快步走到电脑旁,想去摸键盘被张显成挡住。
“媛媛。”张显成很艰难的挤出一个字,“我……”
“你告诉我是假的。”陆媛不敢相信,但张显成的反应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我是说过你不如别人,但你不能……”陆媛推搡着张显成,觉得这些年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在轰然崩塌。
她希望丈夫优秀,有出众的能力,给她优渥的生活,想争一口气,证明自己嫁对了人。
她一直为他骄傲。
张显成承受着妻子的质问,心如刀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妻子市侩,很多事情上会斤斤计较,逞口舌之快,但本性从来不坏。
就像那次暮云来借钱,她会说难听的话,但不是真的不愿意借,而是摆点姿态,理所当然的觉得暮云还会和亲舅舅开口。
他质问她的时候,她那么厉害的嘴也只是象征性的反驳了几句就气焰全无。
后来,她面上还是说什么“穷亲戚”“麻烦”,但也状似不经意的提醒他:“你悄悄去把医药费交了吧,也没多少钱,省的你外甥女以后怨我们。”
……
“显成?”陆媛发泄够了情绪,才发现抓着衣领的手很重,而张显成的身体已经歪到了一边,眼睛紧闭着……
“怀宴!怀漾!”陆媛失控的大喊。
-
暮云赶到医院的时候,是早上六点,手术室外的走廊里三三两两坐着焦急等待的家属。
这个时间,都是昨晚抢救的。
暮云站在电梯口,觉得脚步很沉,走不动路。
“怎么了?”谢图南感觉到她的异样。
“……不想过去。”暮云语调很低,往后退了一步,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上。
本以为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都不发生,这件事就这样石沉大海。
原来不是,还有更坏的。
谢图南弯腰捏了捏她的掌心,“那你在这边坐会,我去帮你看看。”
暮云没说话。
谢图南转过身,却在下一秒感觉小手指被抓住。
高大的身影瞬间僵住。
他回眸,对上她清澈的、有些无助的视线。
“好,我不走。”谢图南反握住暮云的手,整个包在自己的掌心,坐到她旁边,“我们就在这等。”
“……嗯。”暮云任由谢图南握着,眼神落在对面的瓷砖上,有些呆滞。
不知道坐了多久,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煎熬着,但又害怕这样的漫长戛然而止,因为不知道等待而来的结果是好是坏。
暮云这辈子,已经有好几次,这样坐在手术室外。
前几次是奶奶。
她不信神佛,但每当这时候,都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快被家属围住。
暮云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远远的,她分辨出了大哥他们的身影。
过了一会,医生旁边的家属都走开了,只剩下一对年轻的夫妻。
暮云看着大哥把舅妈扶回到椅子上,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回头看过来。
暮云条件反射的缩回身体,躲到谢图南旁边,生怕怀宴看到她。
她在想,也许这件事原本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谢图南把她揽到怀里,“什么都别想,闭着眼睛休息会。”
“有点怕。”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似乎找到了什么支撑的点。
谢图南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能抱得更紧,下巴在她头顶轻轻的蹭,“别怕。”
……
终于,手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暮云清楚的听到医生喊:“张显成的家属在吗?”
暮云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段,但没有靠的很近,听得清医生说话:
“患者是突发性心衰,引发了肺部感染,情况不是很乐观……你们签个字,我们直接送去ICU。”
陆媛完全慌了神,“什么叫情况不是很好?”
“先签字吧。”医生催促,等怀宴签完字,又拿着单子急匆匆回了手术室。
过了一会,换了个年长一点的医生出来,是手术的主刀医生。
暮云认得,心外的主任,郑云柏。
“医生,到底是什么情况。”陆媛几乎是扑过去。
郑云柏把口罩拿到手里,“患者属于急性左心衰竭,伴随急性肺水肿、休克。”
“心衰就是心脏泵血功能受损,心脏排血量不能满足全身组织基本代谢需要导致的综合征。”
“他这个情况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像气促、胸闷、下肢水肿头晕乏力,都是心衰的变现。”
“只不过心功能受损的初期,心脏的储备能力会帮助弥补损伤,所以看起来还算健康。”
“昨晚可能是有过度的体力消耗,或者情绪激动……情况的确不是很好。”
郑云柏简单的解释了一遍,“我们会尽力的。”
这些专业的东西怀宴他们听不懂,但暮云明白,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陆媛晕了过去,手术室门外瞬间乱成一团。暮云想上去帮忙,但完全迈不动脚。
郑云柏指了一个房间,“抱她过去。”
怀宴也终于看到了暮云,只是匆匆一眼,又抱着陆媛往前走。
他的衬衫一看就是胡乱套的,纽扣七扭八歪,一旁的怀漾更是直接穿着睡衣,头发乱成一团。
怀玥则完全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想和暮云说话,但只叫了一声“姐姐”就去追怀宴他们。
暮云也跟上,但站在房间外没进去,等了一会,郑云柏出来。
“郑主任。”暮云说,“她怎么样?”
“你是?”郑云柏觉得有些眼熟。
“xx届的。”
“老祁的学生是吧。”郑云柏想起来了,“里面这个?”
“是我舅妈。”暮云说。
郑云柏恍然,点点头,“她没什么事,就是受惊过度,休息一会就行,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做一些检查。”
“那我舅舅……”
“送CCU了。”郑云柏说,“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急性肺水肿,休克,重度心肌损害,心率失常……看造化吧。”
郑云柏离开了,过了一会,门打开,怀宴从里面出来。
“……大哥。”暮云这一声叫的有些迟疑。
怀宴看着暮云,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痛苦,也有很多道不明的叹息。
他的手抬起,想习惯性的摸摸暮云的头,但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别自责,和你没有关系。”
这是暮云第一次看怀宴这么不修边幅,那种世界崩塌的感觉她太清楚了。
“大哥,抱歉。”
亲人之间,有时候对错很难说清。
其实怀宴也只是强撑着,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发生了太多了事,连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但他不能倒下。
这个家,没有可以支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