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暮云,又好像仅仅是在自言自语。
暮云没有回答。理智上说,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情感上,她没有办法不觉得歉疚。
有时候,能让人反复揪心的往往是那些美好的部分。
大哥对她那么好,怀漾从小就维护她这个姐姐,玥玥又那么单纯……
亲人之间,因为连着血缘,永远是剪不断理还乱,和对错无关。
那段时间,暮云的状态很差。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最爱做的事就是睡觉,因为睡着了就可以什么都不想。
但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总是失眠。她经常站在房间外的平台上,眺望远方的夜景。
奇怪的是,谢图南每次都能发现,总是不声不响跟过来,然后那晚他就会睡在三楼。
也不做什么,就是抱着她。偶然会有点小动作,但不会越线。
暮云好像也习惯了。
阿姨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也没有多问,只知道暮云胃口不好,每天都换着花样做吃的。
那天傍晚,大概是好几晚没睡好,暮云看了部电影,低头的姿势维持的很久,一起身就觉得头晕,胃里也很难受。
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在沙发躺了一会,被谢图南拉到了餐桌旁。
阿姨熬了三合汤,掀开盖子,浓浓的牛肉香扑面而来,谢图南盛了一碗端到暮云的跟前。
暮云捂着胃,皱眉摇头,“我去趟卫生间。”
谢图南起身,被阿姨拦住,“我去看看。”
暮云扶着盥洗盆干呕了两下,用凉水漱了口,那种反胃的感觉缓解了一些。
“这,”阿姨跟进来,迟疑道:“你是不是有了?”
暮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
“月经来了吗?”阿姨问。
“还没到日子。”暮云抽了张洗脸巾,“我就是这两天休息的不好,肩颈不舒服,真不是。”
“别大意,做了措施也不一定的,还是查查吧。”阿姨苦口婆心。
暮云还想说什么,余光瞥到谢图南的身影。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神情近乎凝滞。
谢图南想起十多天前的那一晚。
“你——”
“没有。”暮云把洗脸巾扔进垃圾桶。
“我们去医院。”谢图南拉住暮云就往外走。
“……”暮云挣脱他,“妊娠反应一般在六周后才出现,我只是胃里不舒服。”
谢图南看着她,胸膛上下起伏,最后似乎是妥协般的松了手,闭了闭眼忽然道:“我们结婚吧。”
第69章
-我们结婚吧。
“结……”暮云愣住了。
“我去煮个清淡点的汤。”旁边陈阿姨很有眼色的走开了, 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谢图南往前走了一步,靠的暮云更近些,“我说, 我们结婚吧。”他咬字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暮云眨了眨眼睛,“……我没怀孕。”
“我那个日子确实还没到, 反胃干呕是很正常的情况, 很多种原因, 不一定是妊娠反应。”
“我们那次没做措施。”谢图南说。
“……”暮云挠了挠耳朵,“也不一定怀上, 哪那么容易。”
“如果真的有了怎么办?”
“那——”暮云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就等有了再说?”
再说?
再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考虑考虑,可能留下,也可能……
谢图南搭在门框上的手收紧,攥的指骨都在发白,“会打掉吗?”
“……你在说什么。”暮云推开他, 跑上了楼。
回到房间, 关上门, 暮云坐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孩子这种事其实很讲缘分, 她在妇产科轮转过,见过形形色色的夫妻或者情侣。
有些人不想要孩子,偏偏能在带着措施的情况下中那百分之三的几率;有些明明身体健康,备孕充足却迟迟怀不上。
-如果真的有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暮云摸了摸小腹的位置,她刚刚怎么回答的:那就有了再说?
暮云往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忽然笑了。
原来, 有恃无恐是这种感觉。不害怕那个万一,因为知道他更加紧张。
也已经很难回忆起, 两年前得知自己可能意外怀孕时,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
感觉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我们结婚吧。
他这算是求婚吗?也太敷衍了一点。
暮云在床上滚了两圈,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过去的事情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如果当下足够好,又何必再去纠结。
答应他吧?她知道患得患失是多么难受的事情,忽然有些不忍心。
可是,答应他什么呢?
当然不能是结婚。
暮云捏了捏脸,才发现自己一直是笑着的。
有多久没这样情不自禁笑过了?记不清。只是突然很迫不及待的,想要那种可以全心依靠的感觉。
她已经一个人,走了太久了。
笑着笑着,眼眶忽然又湿润了,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等的,一直都是他这句话。
-我们结婚吧。
不是“我们在一起吧”,也不是“你回来吧”,而是“我们结婚吧”。
暮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准备去看看谢图南怎么样了,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怀宴:【你要不要来一趟医院】
暮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怀宴:【又下了病危通知】
如果情况不是特别严重,怀宴不会发这条消息,暮云整个人都恍惚了几秒。
拉开门,谢图南就在外面。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但暮云没心思问了,抓住他袖子,“送我去医院。”
“怎么了?”借着灯光注意到她眼角的泪,谢图南眉心蹙起。
“我舅舅可能……不太好。”暮云说的艰难。
路上暮云又给怀宴发了消息,但没有得到回信。车子堵在路上,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谢图南。”沉默了一路,暮云忽然开口。
“我在。”车子在红灯路口停下,谢图南握住暮云的手。
“如果我舅舅真的……”暮云垂下眸,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暮云,这些都不是你造成的。”
“不……”理性的角度,可以这样说。但如果隔着生命,谁又能理性?
“他身体不好你知道吗?”谢图南问。
“不知道。”舅舅看起来一直很健康,商场打拼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暮云完全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你留下了纸条,告诉他录音只有这么一份,已经仁至义尽了。”
沉默。
良久后,暮云看着窗外说:“如果他一直心存歉疚,那我把选择的权利完完全全留给他,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
-
医院,心内科ICU。
所有人都在走廊里,医生进进出出,戴着口罩也看得出神色凝重。
有医生又拿了张纸过来让家属签字,反复追问下说了一句:“病人的求生意志或许不高,我们会尽力的。”
“……医生我求求你,你救救他。”陆媛几乎就要瘫软下去,“能不能让我进去跟他说句话。”
医生摇头,“家属在外面等候。”说完转身进了防护门。
陆媛拽着怀宴的胳膊往里喊:“张显成个王八蛋,你怎么这么懦弱,我嫁给你这辈子……”
“妈。”怀宴抱紧她,“别这样,这里是医院,不能吵,医生还在救人。”
“……还有救吗?”陆媛喃喃,看到旁边的暮云,“你怎么在这?”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谢图南把暮云往后拉了一点,身体挡在她前面,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妈,是我喊暮云过来的。”怀宴也拉住了陆媛,“她又没做错,你别这样。”
“没有错?”陆媛反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我也知道你爸错了,但我需要的不是对错你懂吗?我要你爸活着!”
“……”
这些吵嚷暮云都听不太清,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冗长的走廊,只能感觉到背后谢图南有力的手臂。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已经一片漆黑,郑主任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暂时是稳定了。”
陆媛一下子脱了力,坐到地上,捂着脸呜咽。怀宴把她扶起来,轻声安抚:“没事了,去休息一会。”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爸。”
“您得先保重身体才有力气照顾他。”
“……”
声音逐渐远了。
“主任。”暮云似乎才回神,看着郑云柏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郑云柏想了想点头,“好吧。”
“暮云。”谢图南怕她受刺激,“里面……”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好。”谢图南妥协,“我陪你。”
“那不成。”郑云柏摆手,“暮云可以跟我进去,小伙子你在外面等着吧。”
谢图南捏了捏暮云的掌心,“别待太久。”
“知道了。”
消毒后穿上无菌服,跟着郑主任往里走。里头其实很安静,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生命流逝的声音。
在外面的电脑上看了会生命体征,暮云走到门边,隔着最后一层玻璃往里看。
张显成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旁边的检测仪上机械的跳动着数值。
“他醒过吗?”暮云问。
“没有。”郑云柏说,“前两天有段时间状态还行,但没有醒,现在又恶化了。”
“还有多少希望?”
“你也是医生,觉得这话应该怎么答?”郑云柏轻飘飘反问。
“……”的确问的很不专业。
郑云柏笑笑,“听说辞职了?”
“几个月前。”
“那天和九九提起你,聊了几句。”郑云柏顿了下,话锋一转:“还想读博吗?”
“读博?”
“外面那个是男朋友?”郑云柏的问题很跳跃。
“……嗯。”暮云迟疑了一下,但没否认。
郑云柏道:“当年你有机会直博的,你导师一直很看重你,如果打算留在北城的话,可以考虑念个博士。”
“……我会好好想想的。”念书这两个字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
“主任,我想进去说两句话。”
“去吧,我在这等你。”
“……”
里面更安静。
近距离看,病床上的男人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层皮,面黄肌瘦,毫无生气。
除了外在的治疗手段,生存意志对病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或者换一种说法,就是信念。
病床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在坚持,哪怕是透过冰冷的仪器,也可以感受得到。
有护士在给他擦手,暮云接过湿毛巾,仔细的擦着针管周围的皮肤。
“舅舅。”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喊了一句。
“你怎么不醒呢,是不是不在努力。”暮云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我们都想救你,都想你活着,你醒来好不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
-
走出ICU,谢图南等在外面的陪护椅上,旁边坐着的还有怀宴和九九。
“九九。”暮云摘了口罩,“你怎么来了。”
“正好值夜班,过来看看。”
怀宴看着暮云,眼神里有期翼,“怎么样?”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好。”怀宴点头,“你们先回去吧,有情况我再告诉你,已经很晚了。”
九九也说:“回去吧。”
“大哥。”暮云又去看怀宴,纠结了太久的问题:“如果……”
“别说傻话。”怀宴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兄妹。”
谢图南把暮云卫衣上的帽子给她戴上,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
回到家,阿姨重新坐了清淡的汤,暮云胃里还是难受,勉强吃了几口,去药箱里找藿香正气口服液。
“别乱喝。”谢图南阻止她。
“这是中成药,没事的。”暮云已经把吸管插进去,“喝完睡一觉能好受点。”
谢图南盯着暮云的小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那我让阿姨给你放热水,你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