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声，看着这浑身都是味儿，衣裳也破烂不堪的小姑娘，沉默片刻，解下自己的外衫，丢到她的头上。
尚且带着几分男人残留温度的外衫劈头盖脸地落在苏果的头上。
苏果挣扎着从这大大的黑衣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把黑色的长长的衣裳披在自己的身上，看着宫卿呆呆地。
他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穿得那么破烂的人。
看着宫卿，她不知怎么抿了抿嘴角，有点委屈。
这个小世界大概是毛团遭遇到的最落魄的一个世界了。
她的肚子都瘪瘪的，整天只舍得啃馒头，肚子里没有油水。
“饿了。”她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对陌生的男人撒娇，可是却下意识地披着衣裳，抱着自己的小肚子小小声地说道，“想吃鸡腿腿。”她可怜巴巴地蹭过去，蹭过去一点，看到宫卿并没有嫌弃自己，而是目光抬眼落在了远处正紧张地扶着配剑的乐清身上，急忙抓住了宫卿的衣角，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她在他的身边感受到了巨大的安全，当发现教主大人已经接受了自己，她顿时觉得自己也是有靠山的人了，狐假虎威地对宫卿急忙说道，“教主，他是坏人，想拐走我！”她用力地指向乐清的方向。
乐清看着连滚带爬滚到了魔教之中的苏果惊呆了。
“苏果，你过来。”他的手指压在配剑上很久，英俊的脸露出几分凝重。
虽然他是正道大弟子，是最杰出的下一代，可是他也有自知之明。
他那点武功在魔教教主的面前完全挂不上号。
万万没有想到苏果不仅对他有着巨大的敌意，如今竟然还滚到了魔教之中……乐清想到了门派长老那已经对长生汤无法忍耐贪婪的表情，想到了他曾经暗示或许找不到苏果，还可以逼问逼问苏艾的时候的扭曲嘴脸，想到了好几位身有旧患暗伤，耽搁多年已经不能再拖延了的长老，只觉得后背全都是冷汗。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岳山派为了能够拿到苏家赖以成名的医书，能够叫岳山派从此也拥有自己的神医，保持最强大的武力和长命的高手，因此才灭了苏家满门。
可是没想到医书不见踪影，苏神医还死掉了，因此这么多多年江湖恩怨，互相争斗，长老们留下的暗伤竟然再也没有人可以去救治，慢慢地积累了下来，成了悬挂在他们头上的一把随时都会跌落的刀。
或许长老们后悔了也说不定。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忍耐着贪婪之心，留着苏家，至少还能保住自己的老命。
而现在，为了能继续活下去，已经有很多人都蠢蠢欲动。
幸亏在在这个时候找到了苏果，不然，苏艾同样会被没有理智的长老们撕成碎片。
乐清的脸色发白，想到如果不能带回苏果，苏艾会是什么下场，他抿紧了嘴角，看着苏果轻声说道，“苏果，你不想见自己的家人了么？你姐姐就在家里等你，我带你去见她，你们姐妹团聚不好么？”
他声音变得忧伤，见到苏果躲在宫卿的身边探头探脑地看着自己，带着几分伤感地说道，“你姐姐这些年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一想到你，她就伤心欲绝。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你唯一的家人，是最爱你的人。”
“胡说八道。”苏果不屑一顾地说道。
“苏果？”
“如果她真的那么爱我，早就飞奔到这里来找我了。你前几日就找到了我，可是这都多少天了，就算在天边，为了唯一的家人，唯一的妹妹飞也飞过来了！可是她现在不见踪影，只有你这么一个拐子在叽叽歪歪。要么你就是拐子在骗我，觊觎我的才华，想要把我骗走。要么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就更不会管她了。一个对我无动于衷的人，我为什么要叫她姐姐。”
苏果哼哼了两声。乐清第一次发现，自己在苏果的面前竟然哑口无言。
她和在岳山派衣食无忧的苏艾完全不一样。
心理也太阴暗了。
“你姐姐身体不好。”他艰难地对苏果说道，“当年苏家的灭顶之灾，她躲在井里一整夜，所以……”
“我还被关在箱子里一晚上呢。少卖惨，就跟谁不惨似的。”苏果哼了一声，又捂着自己的小肚皮仰头对正都垂头，用刮目相看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魔教中人可怜兮兮地说道，“饿了。”她瘦小得不得了，小胳膊小腿都瘦瘦的，对于一个孩子，就算是邪魔外道也会拥有着难得的怜悯。
这一次，看见她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连刚刚觉得她是个奸臣的魁梧大汉都迟疑了一下，对脸色冷淡的宫卿小声说道，“教主，要不咱们先去吃饭吧。”
“苏果！”见苏果要走，乐清急忙叫了一声。
他白衣如雪，清逸飘逸，执剑而行，远远看去，就是一段遗世独立的风景。
“滚。”宫卿突然淡淡地说道。
他只说了一个字。
可是乐清只觉得自己的双耳在这一刻剧痛无比，鲜血从双耳里流出来。
他惊骇地退后了两步。
尚且带着苏果挠出来的血痕的脸颊上露出清晰的惊恐。
魔教教主的武功已经这般出神入化么？
“日后你再出现在本座面前，杀了你。”宫卿冷淡地说道。似乎刚刚震得乐清双耳流血只不过是一个教训，他垂了垂头，皱眉看着那个正神气活现的小乞丐。
当他的目光落下来，苏果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垂头看自己。然而她很快就像恍然大悟了一样，对他伸出了脏兮兮的小爪子。她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弯起来，不见半点自卑还有可怜，理所当然地对他伸出了手。
这真是奇怪的体验。
从没有一个女孩子对他伸出过手。
她似乎并不害怕他，可是也不是谄媚他，相反，她像是真的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宫卿顿了顿，在属下们眼睛脱窗之中，抬手握住了这软软的，却满是伤痕与肮脏的小手。
俊美冷漠的男人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走进了最好的酒楼，要了一桌子的鸡腿。
“教主这是怎么了？”魁梧大汉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么？”
怎么那小乞丐笑一笑他就跟着走了？这不是很奇怪么？
魔教妖女无数，最美的这一个天天跟在教主的身边也没见他动心啊！
他疑惑万分，身边虽然被他称赞为最美可是一点都不高兴的妖艳美人恨恨地瞪着这个不解风情的死人，咬牙很久，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闭嘴！教主武功出神入化，你是不是想死？”宫卿的内里深厚无比，是实打实的江湖第一人，离得这么近说他的坏话，回头怕不是要被打死。
她只短促地对这个脑子只长了肌肉不长脑子的家伙小声说道，“想想教主原先是怎么到了咱们这的。”
宫卿当年就是遭遇灭门之祸。
所以，遇到了同样家中被灭了满门的苏果，会感同身受吧。
她坐在了另一桌，看着苏果快乐地扑到了桌子上，先嗅了嗅，满足地露出大大的笑容，又犹豫了一下，歪头问坐在自己对面托着下颚脸色冷淡，似乎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也没有半点快乐的宫卿小小声地问道，“教主，那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么？”
美艳的女人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正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噗嗤喷了嘴里的茶。
她喷了魁梧大汉一脸。
大汉委屈地看着她。
“好大胆的丫头啊。”这就想做他们教主的人了。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这有什么大胆的。入了我教，那本来就都是教主的人。”魁梧大汉觉得，既然入了魔教，那当然生死都归属于自家教主，在美艳女子抽搐着嘴角看着自己，他就耿直地说道，“我就是教主的人。他，他，还有他，我们都是教主的人！”
他和座位上的几个沉默不语的魔教中人骄傲地挺起了胸脯。在这一刻，红衣美人突然觉得头疼……魔教都是这种智商还能在江湖屹立不倒，教主真的是太辛苦了。
怪不得对人生了无生趣。
遇到了这么一群傻子，的确生命都很没有希望的样子。
“我是不是教主的人？”没有得到回应的苏果还在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就像是有着深深的危机感一样，一定想要知道自己是属于一个靠山的，
宫卿静静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数年的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她一路上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会遭遇到多少丑恶的事，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就算是愤怒于自己的亲人的冷漠，愤怒于她生活得很好而自己却这样艰难，却也完全没有被怨恨还有嫉妒染黑了眼睛和她的心？
这是和他完全不同的女孩子。
他家破人亡的那一刻，怨恨着所有，甚至直到如今也憎恨者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有所谓的名门正道。
可是她同样也在怨恨，却依旧活得生机勃勃，依旧是对人生充满了希望。
就像是现在，几根鸡腿似乎就能点亮她的眼睛。
“是。”他平静地说道。
在这一刻，宫卿突然想要看看，当得到了魔教的庇护，这个和他有着相似遭遇的女孩子，会怎么选择。
是选择用医书来换取对杀了她全家的罪魁祸首的追查还有报复，还是……
“我是教主的人啊。”小乞丐一下子就放松了，扭了扭小身子，眼巴巴地对他问道，“所以教主不会丢下我，是不是？”她弯起眼睛，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雪白的一嘴小白牙，宫卿继续淡淡地点头，她已经认真地说道，“我相信教主。所以……”她扯了扯身上那看似简单，可是绣满了暗纹，算是低调奢华的黑衣，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都有味儿啦。吃饭以前，我想先洗个澡。”
吃饭以前洗干净点儿也是对别人的礼貌。
不然她的身上脏兮兮的，也妨碍别人吃饭，这是不对的。
想当初衙役大哥们请她吃饭，她都是很礼貌地端着碗蹲在门外吃的。
她期待地看着宫卿。
宫卿沉默了很久，才叫红衣美人带着苏果去了对面的一个客栈，给她打水沐浴。
直到耽搁了很久，沐浴的水换了好几遍才恢复清澈，苏果把自己搓洗得干干净净，才拿了红衣美人吩咐小二米回来的女孩子的衣裙穿上。
她穿着很娇嫩的桃红色的裙子跟微微一愣的红衣美人姐姐一起回了酒楼，准备吃饭。
当她从她的身后走出来，不习惯地扯了扯身上的裙子，弯起眼睛笑，整个酒楼顿时一片安静。
迎着无数惊艳的目光，洗了一个澡就变成了惊艳小美人的小姑娘幸福地回归到了饭桌上。
她捧起鸡腿，馋得流口水，可是却顿了顿，把鸡腿递给了坐在自己面前，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的宫卿。
“教主。”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在安静的酒楼里响起，“最，最肥的鸡腿，送给这世上最好最好的教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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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三）
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 大概鸡腿就是她的全部了。
宫卿吃过那样的苦, 所以知道, 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大概鸡腿就是她的全部。
可是她竟然愿意把自己的全部送给他。
宫教主沉默地看着拿着鸡腿, 诚恳地看着自己的苏果。
他抿了抿嘴角, 拿过了鸡腿。
“我不是看错了吧？”坐在另一头的大汉震惊地看着竟然对一个小姑娘这么温和的自家教主。
“你懂什么。正是因为一无所有, 所以她孝敬教主才难能可贵。”红衣美人摇摇摆摆，风情万种地坐在一旁，看着苏果笑眯眯地坐在了宫卿的对面啃起了另一只鸡腿, 就对这大汉没好气地说道，“这才是苏果对教主的一片真心！”
这狗男人天天练武是不是练坏了脑袋, 竟然连这点风情都不懂，怪不得……她咬了咬嘴角，却见大汉已经茫然地看着她，疑惑地问道, “一无所有？可是这鸡腿是咱们教主花的银子！”这是什么情况？拿自己买的鸡腿给别人送给自己, 然后感动得不行么？
他家教主原来喜欢的是这种风格？
自己花钱，给别人拿来感动自己？
怪不得宫卿当了教主, 他就只能当一个护法呢。
红衣美人看着这大汉惊呆了。
“郑东, 你是真没有情趣啊。”她雪白的指尖儿搭着自己雪白的额头，头疼地说道。
“我要情趣干什么。”大汉郑东对宫卿的方向翘首以盼, 见俊美的教主大人修长的手拿着鸡腿顿了顿，显然武功精湛，他和美貌女子的对话并不能瞒过他的耳目, 不过似乎宫卿也没有来找他麻烦的意思，相反，还是径直垂头，慢慢地咬着手里的鸡腿。
看见他吃得慢，苏果嘴里鼓鼓的，看了他两眼，歪头问道，“你不喜欢吃鸡腿么？”她觉得鸡腿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所以对有人不喜欢鸡腿百思不得其解，宫卿却看着她天真单纯的眼睛，突然问道，“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他说要带我走，我不答应。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苏果一边继续啃第二只鸡腿，一边对宫卿呆呆地说道，“如果只是为了让我和我姐姐相认，那他的那些话让我心里不高兴。”
她垂了垂自己的小脑袋，对宫卿轻声说道，“满嘴都是我姐姐想念我，可是我却信不过他。”她坦然自己信不过乐清，不过又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信不过他，只能摇着小脑袋说道，“我已经考验过他了，他不是真的关心我。”
“考验？”
红衣美貌女子在一旁好奇地问道，“什么考验？”她见苏果看着自己，便笑着自我介绍说道，“我叫合欢。这是郑东。”她指了指看起来凶巴巴的魁梧大汉，苏果认真记住了，这才说道，“我已经拒绝他很多天了，我也知道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可是宁愿看着我窝在官府门口啃馒头，露宿街头，也没说给我几口好吃的。”
乐清口口声声带苏果回家，看起来很关心她似的，可是在苏果的心里，他远远比不上宫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