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两人相对而坐,他拿着她的手, 闭上眼专心致志的样子。
白松兽睁开眼, “主人的魂魄出现了问题。”
伏娲轻轻一笑, 收回手, 不过被他中途紧握,她很淡定,“我知道。”
“如果不修补的话,会越来越严重。”白松兽抿唇,很认真的重复, 配上沉极的脸,有种别样的可爱。
伏娲无可无不可的点头,“随便吧,小家伙, 我本就是个已死之人。”
“死亡的是身躯, 灵魂存在才是永恒, 主人,如果灵魂死亡,那才是死亡。”白松兽一急, 沉极的黑眸便褪去了色彩, 恢复了他本来的绿眸。
伏娲的肉身当时在时空缝隙受创严重, 本来不该活的,但她有一线生机,无论到何种境地, 都会有一丝希望。
所以她才能遇见心脏中那根红丝,是这个,维持她的生命到如今。
但是灵魂的创伤可和这些不一样,所以她现在魂魄离体快撑不住了,身体还是活的。
“嘘,”她轻轻竖起手指,安抚着暴躁的小兽,“乖一点,没关系,我并不在意。”
“我很在意!”白松兽有点委屈,“我很在意主人。”
“您一直将我看做一只兽类,但我拥有情感,我不想让主人受到伤害,我很爱您。”他虽有智慧,可当年幼崽时被她所救,又养在沉极身边,多年不曾见过外界,心性还是单纯的。
沉极也不过是让他在地盘里随意玩耍,并不会过多干涉,事实上,除非伏娲出现,他甚至很少见到沉极,所以他对沉极没几分感情。
伏娲弯起唇角,纤细指尖抚摸着他的长发,“我知道,谢谢我的小家伙。”
“我并没有将你看做单纯一只兽类,相反,我希望你有自己的思想,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所以不曾过多管制你。”
他闷闷的垂着脑袋,抬手抓住她的手,小心的抬眼偷看她,犹犹豫豫的哼哧着,“那……我不叫小家伙,我有名字的。”
伏娲笑出声来,“那实在抱歉了,是我的疏忽,请问我的神兽,你叫什么名字呢?”
手心是滑腻的肌肤,她笑靥如花,唇色苍白已经掩饰不住,他仍然因为她的每一个字、一个眼神、动作而心神颤动。
“我,我是天地初开的神物白松兽,延续至今,生来有独属于自己的印记,我的是寂。”他说完面颊微红。
摊开她的掌心,修长的指尖一笔一划的在她掌心触动,写下了这个时代的白松兽一族独有的繁复“寂”字。
写完,掌心一阵灼热,他的那枚印记印入手心,随后消失。
“这世上仅有你我知晓,我将它给你,与你共享哀乐灵魂,我会将你治好的,主人,你不会死。”他轻声的坚定的道。
伏娲看着掌心,她能感觉到那一瞬间与眼前人建立的联系,原本就很喜欢他,此时更是从心深处散发的对他的好感和亲昵。
“往后你呼唤我,我就会出现,这是只有主人才有的特权。”他面颊微微羞涩,露出温柔的笑。
白松兽是天地神物,修者觉得那是认主,其实对他们而言不是,当交出自己的印记,那便是一种许诺,代表着他们与对方的结契,类似人类的婚姻。
所以他有些羞赧,最重要的是,她似乎没有拒绝。
只以为他在教自己写名字而对所谓规矩完全不了解的伏娲:???
不过效果很显著,她的状态得到了好转,并且不自主的与白松兽亲近起来,连对沉极的思念都淡了。
每日白松兽托着她在天地间翱翔,伏娲看尽了这仙界盛景,转眼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等她察觉时,已经过去了八.九十年。
这一次她在这待的格外漫长,伏娲都忍不住觉得她不会再回去了。
思及已经多年不曾见过沉极了,她让白松兽回到了玉兰花林。
而这次,她知道,玉兰花林是独属于沉极仙主的地盘,外人轻易不可进入。
而沉极本人,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冰树霜花之地。
这一片生长着冰树,数千里之遥,不过是巨大的牢笼,囚禁着一个强大的仙主。
伏娲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精神了不少,从寂身上跳下来,快步走进玉兰花林。
沉极不在这,她继续往前,拂叶穿花,身后的寂急忙跟上来,却被空气中一层无形屏障给挡住了。
瞪着眼神色阴沉,他看了看伏娲的背影,抿着唇站在外面等待。
伏娲走出花林,一眼看见了背对着这边坐在悬崖边的男人,他的黑发很长,玄色衣袍散在雪地上,黑发散落在上面,透出凌乱的迤逦。
脚下顿了顿,她继续过去,“多日不见,上者似乎更进一步了。”
“你才唤沉极几天,多年不见,又成了上者。”沉极眼珠轻动。
伏娲轻轻一笑,在他身旁三五米远的地方席地而坐,跟着他一起看向下面的深海,“往日只知上者可爱,如今才知道,也会小性儿。”
他眉头跳了跳,终是忍不住看向她,不过她很守承诺,并没有转过来瞧他。
“我何时……”他待要说些什么,伏娲已经开了口,
“沉极。”轻轻的又温柔,带着微微的笑意,在舌尖滑出来,让他心头一软。
他便也不说了,转回头沉默着,忽而问:“不是跟他走了,怎么回来了?”
她像是惊讶了一下,“能来到这个时代的上界实属难得,我心生向往,便与小寂结伴,去诸天游玩一番。百年都不到,也不算长。”
“玩完了,我无处可去,此界只有沉极这里我可栖息,我自然要回来。”
他的面色已经好转了,眼底甚至有很浅的欢喜,抿抿唇,却听她带着笑的声音,“若沉极不欢迎,我自去就是了。”
拧眉,“你能去哪?这里虽仅有方圆八千里,可由得你上天入地,玩闹嬉笑,惹了祸也无碍,你安心在此便是。”
他说完,耳尖发红,又盯着那白沉沉的海看。
伏娲心中好笑,“是,多谢沉极。”
两人沉默下来,许久,伏娲又问,“你不出去,也很少活动,便是天天在这看海?”
他眼底平静,“这是责任。”
他诞生于沉海,与它同源也天生克制,看守沉海是他的责任。
沉海与想象中不同,它是雪白的/空无的,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伏娲盯着看了许久,忽而眯了眯眼,总觉得熟悉,这片空白荒芜,她记忆里似乎见过。
手掌放在心脏位置,她神色严肃起来,脑中一瞬间闪过诸多念头。
“入目空白,不觉得烦闷吗?”她轻声问。
这一次沉极沉默了很长时间,许久,他才慢吞吞的,压着声音,“从前不觉得,我活了很长久,有意识起待在沉海多年,后来脱离它,然后看管它,没有觉得烦闷过。”
“从前?”伏娲眼眸轻动,挪到崖边,两条小腿垂下,轻轻晃着,“那如今呢?”
“……烦了,”沉极平静道,“坐在这里不再心如止水,想要的多了,便不纯粹了。”
“沉海经常暴动吗?”
“没有,它很多年才不安分一回。”
“那为何要将自己困在八千里范围内?”以沉极之能,一息之间便可万里,八千里,太小了。
“沉海若察觉我离开,便会蠢蠢欲动,颠覆世界。”他这样说,垂着眼,面色没什么怨恨,“他们惧怕我,又不得不供着我,便划分了八千里给我。”
八千里冰寒,冰树霜花触目可及,全都是给他施加的禁制,克制他的东西,铺满了这一片所谓分给他的领地。
堂堂仙主,许多年都孤独的见不到一个人,只能面对空无的一片海,身后的玉兰是他的法力凝结,冰树晶莹剔透却不是生灵,这八千里的囚牢,只有他一个生命,难怪……九夜机多年才出现一回,却能成为他的朋友。
在沉极的世界里,他只有自己,所以他强大的同时,格外的有种单纯。
伏娲几十年前跟着寂天上地下的玩,那几十年,沉极便如同之前许多年一样,八千里范围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触目所及,只有一片空白。
不知怎么,她久违的有了一种愧疚的感觉,除了九夜机这心怀不轨的,她是他生命中第二个人,殊艳的色彩,并且,沉极对她是特别的,伏娲心中明白,这让她觉得,对他有那么一些责任。
伏娲想到什么,看向这一片充满罪恶的海,站起身来,为自己覆上了布带。
十指雪白,根根剔透,在空中跳跃出一个个灵光闪烁的符文,沉海卷动,空中线条勾勒,一座座雕梁画栋,一个个灵活人物,全都浮现出来,青山绿水缠绵不尽,各类野兽奔腾飞走,像是一个世界的构建,神奇而充满了生命力。
沉极缓缓瞪大眼,看着这一幕幕外界人间,心脏在人声嘈杂中一下一下跃动,收缩放开,呼吸间都是紧张的味道。
伏娲像是一个弹奏大师,轻描淡写的挥着小手,沉海上方便变换不停。
“这就是人间,凡人的快乐一向简单。”伏娲停下手,偏过头来“看”他。
那双漆黑点墨的眼睛看不见,可她红润的唇角翘起,“我把它们都存在了沉海之中,你无聊了,可自己唤出来看,它们会自行演变,你可以一直看。”
沉极怔怔的看着,久久,他才开口,“你会构建世界,创造生命?”
伏娲愣了愣,失笑一声,“不过是些小手段,你莫要想太多。”
他不说话了,这并非简单的幻境,会自己演变的虚假世界,本身,就已经存在了世界与生命的奥义,有了规则的痕迹。
而这便是他所缺乏的,只有神才有这样的能力。看来九夜机并没算错,她当真是他的契机。
对着这些虚假世界看了许久,伏娲缓步踱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即便知道她不会摔下去,他还是伸手虚虚的挡在外面拦着。
“为何这样做?”她坐下后,沉极吐出话语。
因为有风,伏娲的发丝和纱裙都吹到了他的身上,只听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模糊,“我总是希望上者快乐,你多欢喜,我也欢喜。”
指尖抽搐,沉极侧头看她,忽的伸手,将她的发丝拨回耳后,大掌捧住她微凉的脸蛋,偏向自己。
微微低首凑近,他轻轻哑声道:“那我……极想回报这份心意。”
“身无长物,只有仙气几缕了。”低低的,嗓音的末端藏在相合的唇齿里。
这一次,他比起以往大胆了一分,轻轻吮了一下,指尖不自主的将她揽入怀中。
花林中静待的巨兽,倏忽睁开一双绿眸,眼眸变深,犹如危险的深潭,锋利的指爪嵌入大地。
她的情绪……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时空真相
他贴着她的心口, 将她半抱在怀中,半睡半醒的听见她的笑声。
“你如今都成年了, 怎还如幼崽一般?”伏娲一指点开他的脑袋。
寂柔顺的跟着她的指尖力道走, 绿色的眼眸目光灼灼, “主人, 你可有想要的东西?”
伏娲眼波含着光,流转着华彩,“想要的……东西?”
他神色认真,盯着她看,“对, 有没有?哪怕一刻,有没有?”
笑意不变,伏娲转开眼,“有或没有, 有什么相干?”
他黯然, “对我, 也不能说实话?”
伏娲拿他没辙,对他的亲近柔软让她心软,“有过。”
“想要的东西自然是有过的, 只是有的不在意了, 有的不强求。”
心脏鼓跳如雷, 寂暗暗握紧了手,想起那日两人沉海边上的亲近,她那时心中的情绪波动, 而他只能远远守着,便既不甘心,也不敢再问了。
像是赌气,他抬手间便恢复了原形,伏娲愕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
多年来,寂都用着沉极的模样外表,那个淡漠的沉海仙主竟也从不在意,他现在想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
一直羡慕那个人,内心深处想要做那个人,可他到底不是,伏娲也从没有认错过。
她见到沉极才有的情绪,从不在旁人面前显露,那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从前是羡慕向往,可如今是嫉妒欲狂,“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幻化他的模样了。”
伏娲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这样才好,你只是你自己,何必去仿着沉极,从前我不说,是不想你多心,你自己看透了也好。”
她是因着不可抗力对他自然生出了亲近,说话也就没有对旁人的疏离有节,带着亲近人特有的唠叨。
听在他耳中却又是一阵刺,大抵是被她惯坏了,他有些肆无忌惮,“是,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主,我从前心中也想要做强者,所以仿着他,但到底看清楚了,我不配吧。”
“自你眼中,他独一无二,他最好最可爱,你便是在天外游荡近百年,有我一直陪着也好,你心里始终——”话被打断,
“寂!”伏娲神色淡了,眼底还有对他的柔软,“你在胡说什么?”
寂恢复了清醒,那双绿汪汪的眼睛收缩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怎么能说呢?
如果把一切挑明,让伏娲从自己的道中跳脱出来,让她察觉她对沉极的不同,那一切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我,我只是生气,你见着他就不管我了,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他急忙补救。
雪白的巨兽毛茸茸的脸也能让人感觉他的委屈,轻轻蹭了一下伏娲的手,舌头小心的卷着她的手指,绿蒙蒙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模样。
伏娲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才笑了,“什么不管你,我在这里近百年,近百年都与你相伴,与沉极加起来一日都不到,你与我魂魄相牵,我如何会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