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眼眸闪了闪,没说什么了。
沉极站在树下,远远地看过来,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久久不曾眨眼。
“尊者。”九夜机出现的很适宜。
“你一直在骗本尊。”沉极拢着手淡淡道。
九夜机面色无谓,对于沉极,多年接触下来,他自诩是很了解的,这件事一开始,沉极若不动情,自然不会上当,可若他动了情,自然也就察觉他的欺骗了,但同样的,动情后,便心不由己了。
“是尊者未曾守住心扉。”九夜机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在做的事很伟大。
“是,你说得对。”沉极认了,“你说要懂得人的情绪,可当有了这些才会懂,有了情绪,控制不了心,控制不了自己的恶念,懂得善恶也就有了心魔。”
他神色难得黯然,眼眸深深,“九夜机,原来你从不曾想帮本尊,你只想本尊死。”
这个此生唯一的也最长久的友人,终究与外面那些人没有两样。
“看来尊者发觉了自己的嫉妒和憎恨,事实上很早之前您便有了恶念,那时是占有。”九夜机维持着恭敬的样子,“她未曾让我失望,不愧是世界选中的人。”
沉极看着她与白松兽的笑闹,眸光难以控制的露出缱绻,“她与我有缘,有天生的牵扯。”
九夜机唇角勾笑,沉极是沉海之极,他本该纯净无暇,可他现在已经有了贪婪和嫉妒憎恨这些罪恶的情绪,很快,他就会被吞噬了。
而沉海,会诞生一个新的沉极出来,再也不是这个。
“是,您与她共有同一根情丝。”九夜机轻声道出这一天大的秘密。
瞳眸微缩,他豁然转头,便听眼前温润雅致的男人缓缓道来:“她修的是众生无情道,自断私情成道,无欲无求,哪里会有情爱之心?”
“可你爱上她,自生一根情丝,”顿了顿,九夜机抬眸与沉极对视,第一次显露不敬,“沉极,你生来便成人,可你没有灵魂,你若污浊,只会被吞噬。”
“当你被吞噬之后,这根情丝不会消失,它会随着沉海飘进虚无的时空,等待万年后伏娲的到来,她气息奄奄,即将魂飞魄散,这根情丝爱着她,拯救她的性命,让她得以存活,然后凭借情丝的指引,穿越万年来到如今的你面前。”
“你们第一眼相见她便想要亲近你,在你们接触那一刹那,情丝便被你吸引一分为二回到你的身边。”
“沉极,这一生你都被摆布,包括你的恶念,你的情爱,都是因为我的算计,你在这世上,只会爱上那一个人,牵挂妒忌,都因她而生。”九夜机一字一句,“你可知这万年的时空循回我计算了多少次,又经历了怎样的失败和惨重的代价,才让这个环成形,沉极,你就被困在这循环里,永生,永生不得挣脱!”
他向来是个淡然无谓的做派,此时却显露出一点儿疯狂来,话语都激动了两分。
看着面色苍白、沉默不语的沉极,想到什么,他补充道:“当然,你自然可以破,只要在你被彻底吞噬光意识前毁掉自己的情丝就可以,可你会吗?你会明知她即将魂飞魄散而无动于衷吗?”
“沉极,八千里冰霜算的了什么?这万年的时空,才是无尽的囚牢。”挑起嘴角哼笑着,九夜机眼底露出快意,大袖一挥,转身走远了。
一场算计的相遇,隔着万年时空的距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永远追赶的循环。
他站在原地沉默很久,直到伏娲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
寂不想再做影子,他想让伏娲看看他,伏娲看了很多年的沉极,她说她很在意自己,可她没有看过自己。
这一刻,寂忘了九夜机的叮嘱。
他动了动四肢,淡淡荧光闪过,毛发褪去,长长的银白发丝垂满了肩头,肩背流畅漂亮,一身自带的雪白妖衣十分贴身,尖尖绒绒的耳朵藏在头发里露出一个角,他缓缓转过身。
在伏娲惊讶的神色里,轻轻抬起眸光看过来,绿眸潋滟,额心嵌蓝,红唇勾起微微羞涩的笑意,期待的看着她。
她瞪大了眼睛,没有惊艳,这一刻所有的警惕都觉醒了过来,缓缓站起身来,已经确定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她没有想过,白松兽的真身面容,竟然跟温寂洲如此相像。
身后男子目光微闪,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步一步自雪上无痕而来。
伏娲正在飞速的转动大脑,分析着所有人的关系,冷不防身后来人将她连着肩膀转过了身。
寂愤怒的瞪着沉极,他不曾看他,只是抬手,便轻易将如今还不怎强大的神兽给暂时封闭在了原地。
伏娲有些愣,看着沉极的脸,闭眼已经来不及了,“你不是说——唔!”
他有别于以往的温柔,俯身没有犹豫,捧着她的脸,结结实实的吻了下来。
与以前多次相比,这一次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吻。
沉极很生疏,也很认真,同样很霸道。
第一次将她全部紧紧揽抱在怀里,薄唇辗转,又是轻啄又是慢吮,强横的掠夺她口中的每一寸空间,仙气汹涌的冲进她的身体,让伏娲都迷糊起来。
她微眯着眼,沉极却一直睁着眼看她,眼眸黑不透光,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动了动指尖,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召唤,自下而上开始缓缓消失。
他终于微微松开少许,唇抵着她,低低的压抑,“从前你说了许多谢谢,我也说过,都给你记着,总要你还的。”
“今次是我霸道了,这一吻,算你还的。”
“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且记着,我的债,你早不欠了。”沙哑的嗓子在她耳边说完,伏娲已经只剩一个虚影了。
她神色微微愕然,随后极快的道:“休想,等我下次过来再与你算这次的账!”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寂眼眶急的发红了,眼睁睁看着她消散在眼前,他死死的瞪着沉极,满是杀人的恨意。
这个人,枉为仙主!不过是为了嫉妒,他竟然如此行事,让他永生都见不到她了!
沉极还微微躬身两手张开维持着抱她的姿势,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神色,他很安静,无声无息的放下僵硬的手臂,慢吞吞的转身,一步一步走进了玉兰深处,去了沉海。
寂的封印一松,他踉跄了一下,双手紧握,咬着牙忍无可忍,仰天发出一声震天兽吼,“沉——极——!”
*
魔族魔主谢安,鬼族圣君临洲,两人好似前世有仇,今生也要斗个你死我活。
谢安还在镇剑之地的时候,临洲就对鬼族下令,将来看见谢安,能扰他者赏灵丹,能伤他者赏灵宝,能杀他者除了自己,谁都要死。
这个仿佛他一生的敌人,只能他来亲自杀死,方才能圆满心境。
如今谢安出了镇剑之地,临洲尚未上门找他,倒是他,先是打听伏娲的消息,后来完全不在意自己被逐出师门,也不在意自己的魔族,而是径直来到了伏归城。
二话不说,一刀便削平了伏归城的最高建筑西风皇宫的脑袋。
“她在哪?”看着冲出来的温寂洲,低低的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的问。
第70章 第七十章 雷霆之战
谢安的修为压制了百年, 但他的刀术已经出神入化,一挥一动之间与天地相合, 锋芒不可阻挡。
此时他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 很快突破了化神, 天空复又阴沉下来, 伏归城因为万鬼占据,本就阴气森森,此时更是暗的只剩微光。
本是候在一边等着看自家圣君打脸那劳什子魔主的恶鬼们,顿时吓得一边嗷嗷叫一边躲的飞快。
沉沉黑云下的两个人却谁也没动,静静看着对方, 完全不惧头顶闷闷响起的极震撼的雷鸣之声。
温寂洲在鬼堆里长了一百年,身上不见阴郁,反沾染着几缕清爽飘然之气,他忽的挑起唇角笑, “也好, 当年你多承了一遭雷劫, 如今,本君与你一道抗,也算是了结了, 省得将来你在她面前哭惨。”
这话无疑是间接承认了伏娲就在他身边的事实, 谢安手中的刀微微半转。
“你身上的气息, 是她的,她在哪?”他问。
提起这个,温寂洲眼底不自主的柔和几分, “我与她日日在一块,同进同出,同起同睡——”
“轰!!”雷声夹杂着刀势,粗重的闪电撕开天幕,泛紫的光与腥红的刀光错身而过,温寂洲早有预料的闪开了原点。
这一刀光不止,斜斜的砸下去,将偌大的伏归城整整齐齐的劈开,分成了不同等的两半。
闪电映照出的一刹那,无数恶鬼幽魂在刀光下映照缥缈,跟着化为轻烟,一时间,伏归城上方弥漫浓浓的黑雾。
温寂洲平静的看着,并不关心那些恶鬼的死活,只是眯眸,“太好了,还以为你关在里头必定会弱,如今再看,你更加强大了,这样,你我这一战,才有意思!”
谢安神色沉冷,“她修的是众生无情道,她不会爱你,你方才所言,若非骗我,便是你私心作祟,将她困住肆意妄为!”
“混账!”苍白的薄唇微掀,他目光如两道寒钉,冷冷喝道。
话落,又是一刀迫来,温寂洲目光幽暗诡异,双眸犹如血潭,月脉的模样暴露无遗,速度更快的闪开原地,跟着踏空而行,如光魅一般冲向了谢安。
“铛!”清脆的格挡声,十爪如上好的法宝利刃,与谢安半途转回来的破天拼到了一起。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温寂洲冷笑一声,带着十足的嘲讽,“她的道,我早早便知晓,比你早上不知多少年!”
“那你更加该死,明知她道为何,你还这样毫无顾忌,你要毁她吗?!”谢安眼神爆发戾气。
温寂洲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两人又速度奇快的对上了几招,他眸光深处藏着一点痛,“毁?”
像是好笑的很,他恨恨道:“我若是能毁了,那才是让我一生快活了。”
“有我在,她的道有没有也无所谓,她想做多久老祖宗,全修真界都得跪着喊!”说完,他眼底血色浓郁,“可她是个万年玄铁做的人,我守了百年,护了百年,用尽了法子,她就是不肯睁开眼看我!”
他舍不得忘不掉,也丢不下手,特别是轻而易举的得到至高的权力后,又拥有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实力,那种内心的孤独更加难熬。
那是他前世今生加起来,唯一藏进心里的人啊,在一切都得到之后,精神的空虚太过明显。
他甚至发现,想要她的欲.望大过了对谢安的杀戮,但伏娲,她永远不爱他。
看着谢安眼中的痛恨,他嗤笑,“你在害怕什么?”
“你做出这幅模样算什么?莫不是以为自己努努力就能让她弃了大道不成?所以忍痛割爱不愿表露,怕毁了她?”
这样说完,许是觉得实在好笑,他仰起头,“哈哈哈哈,谢安,认识你这么久,才知道原来你如此自作多情,真是可笑可怜。”
“她根本不需要,因为她不爱任何人!”像是恨又像是爱,温寂洲舔着血红的唇,眼底嗜血。
“轰隆隆——”雷蛇怒吼,碗粗的闪电一下又一下终于打了下来。
两人目光对视,谁都没有退缩,迎难而上,使出强横手段对抗雷霆,道道雷霆间隙时,两人便再次斗在了一起,红光和黑气相撞,一片让人心凉的凶煞。
下方的伏归城已经不能看了,自上俯瞰,城池被人四分五裂的划开,像几刀剁的稀烂的蛋糕,不复唯美。
两人打着打着打到了海上,海中无论妖物或是鱼类,尽皆跑没了影儿,恨不得多长几条尾巴。
雷霆击起巨浪,两人的打斗也将西海掀的天翻地覆,伏归城一半儿都被淹了。
此时的雷劫过了一半,两人也被雷打的十分狼狈,但还有力气,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像是两只争夺地盘的凶兽。
*
西风皇宫里,最最坚固的一处地方,被温寂洲布置了重重叠叠上百道禁制。
里边只有十步的空间,放着一张缭绕寒气的床榻,上面是这座城主人的心头肉。
玉琪守在门外,俏脸面无表情,那会儿谢安杀到,温寂洲将伏娲放进来,只放心她一个人看着,然后自己就去寻仇了。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头顶打到海面,看着谢安最开始那道倾世刀光落下,可她不怕,她知道,这里面躺着老祖宗,温寂洲给了她所有的坚固守护,整座城毁了,这里都不会有事。
然后海水倒灌,城中积水越来越多。
不少海鱼或是海妖尸首出现,玉琪叹息,不知该不该说老祖宗眼光好。
当年谁都不看好的两个废材少年,如今成长到如此地步,挥手覆灭仙城,全是她的徒弟,全是邪魔妖道。
她留在这几十年了,最开始来找温寂洲的时候,是希望他迷途知返,但被他赶走了,第二次来找他,是希望能劝他回门派,带着老祖宗一起,但被他一瞪眼,她就不敢说话了,那时候的玉琪,隐约懂得了什么,又不敢相信。
最终,第三次登门,她答应不会对外说出他的秘密,更不会暴露老祖宗如今昏迷不醒的消息,只希望能够留下来,守着老祖宗就好。
几十年对修士来说很短,玉琪一直告诉自己,她是正道第一宗门的弟子,她是为了老祖宗,为了门派,忍辱负重留在鬼族,可几十年,她眼睁睁看着温寂洲打败无数强者,站在修真界顶端,拥有无数拥垒、地盘、实力、权力、宝物,可他始终不曾放弃的,是怀中的女人。
她有些迷茫,很多次惊觉,自己好像守的不是老祖宗,而是……他。
可是有什么用呢,看了几十年,除了他深爱老祖宗以外,对感情,他好像没有别的想法。
玉琪坐在门外,捧着脸看水一波波漫上来,眼角察觉一道黑影,立刻抬头。
一个女人突然出现,身姿曼妙裹着一袭轻薄蓝纱,漆黑秀发垂落肩头,光看背影便十足的吸引人,玉琪也不能幸免。
她皱眉,觉得有点熟悉。
女人本从天边掠走,忽的停住,这才转过身来,跟着往这边来。
玉琪微微瞪大眼,这是……水明燕?
才百年不见罢了,她的气质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仍然是那张脸那个人,甚至连打扮都没有过多明显的改变,可是看着却大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