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娶到国师大人了吗?——道玄
时间:2020-09-27 09:17:45

  “嗨。”另一边的军士八尺有余,可聊起这个来,倒比对方还起劲儿,“你不知道么,陛下给咱殿下赐婚了,跟那个那个……国师!”
  “国师?”对方大为震惊,“先前儿不是还有过咱王爷跟他的传言么,竟真赐了婚了,那人我曾远远见过,一身道袍,眉目冷冷,像块坚冰。怎么能……看殿下这脸色,原来是不乐意?”
  “那哪儿能乐意呢?圣上赐婚,也没办法不是,我觉得就咱们殿下这英姿、这水平,这挑枪的力度……国师大人文弱书生,怎么能行,不得夜御十……”
  俩人嘀嘀咕咕话没说完,就看见一员猛将被景王挑落马下,红缨银枪寒光凛凛,凶气扑面。她仰首一望,喝道:“你们两个,给本王滚过来!”
  这一声起,耳畔顿时响如惊雷。两人悚然一惊,连忙小跑过去,一背冷汗地在沈青鸾示意下翻身上马,心中暗自惊疑,可是让王爷听见了什么……
  沈青鸾战意正盛,远山长眉微微一挑,薄唇凤目,眸中寒光不可挡,她反手转腕,绕了个枪花,驱马冲过去直攻面门,边打边问:“方才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这声音不大,可即便夹杂在呼呼风声之中,依旧让人耳畔生冷,心下结霜。那八尺壮汉披甲持刀,手中长刀往枪头上一架,虎口吃力,痛得整臂麻木。
  景王殿下不愧是沈家女郎,这份儿力气真可以称得上是天生怪力,可以拔山盖世。他勉强架住,在沈青鸾略微放松气力的当儿,开腔回道:“没……没说什么。”
  这话才递出几个字,沈青鸾眉宇一扬,那股势如烈火、动如猛虎的压力猛地飙升,才撤回三分力的银枪横扫,赤缨随之飞舞。
  壮汉军士面前躲过,便见一旁身着锁子甲的同伴剑刃一撞,手中撕裂开来,溢出猩红的血气。而长剑也随之落下。那位军士躲闪不及,被挥落的银枪险险地抵住喉咙,就在他气力不济之时,沈青鸾却又别开手,撞上从一侧而来的长刀。
  壮士军士骤然一惊,再重力之下,手腕一麻,武器也随之脱手,落地之时,发出脆响。
  沈青鸾战正酣时,觉得发泄得不够,但因她今日来校场,多是为操练将领,并商议行军布阵、研究千刀军等诸多正事而来,因此也不便尽兴酣战下去。
  她才初初面颊发红,浑身冒了点热气儿,在凛冬之中,更显得银甲红披,俊眼修眉,令人眼前一亮。
  可神武军之人可不敢用看待貌美女子的眼光去看他们将军,一个赛一个得怂。
  两人低头丧气,硬挺挺立在马上,也说不出方才究竟在讲些什么,脸倒是涨红了。或是被训久了,八尺男儿,服帖得跟小猫儿似的。
  沈青鸾收了枪,也知道寻常军士,内力不足,在她手底下走不过五招,实属正常。她望了一眼不远处武器架旁,骑着墨黑神骏的殷岐殷将军,忽问道:“方才本王问你们在说什么,为何不答?”
  “……”
  “嗯?”沈青鸾两问未得结果,颇感意外,挑眉道,“在谈些大逆不道的话?”
  揣测景王的床事,也不知道是否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两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如蚊呐地回道:“……是胡诌了几句,您赐婚的事儿……”
  这声音虽小,可沈青鸾的耳朵何其出色。可真算是捅到枪口上了。
  她缓慢按枪,未发泄出来郁气,反而又增添了许多。
  两人见景王殿下面色一沉,暗道不好,还没等补救,就听到沈青鸾道。
  “哪来的闲舌头,你俩,在这儿给弟兄们陪练,到下回本王来,再来试枪!”
  飞雪掉转马头,向着兵器架旁边的墨黑神骏走去,直到神武军武威将军殷岐面前。
  他身姿矫健,腰背挺拔,一身银色战袍,披风混金边儿,上面绣着凶兽穷奇,扭曲张扬。此刻静立马上,神情舒朗,唇边略微带笑。
  “殷岐。”沈青鸾道,“伤可好些了。”
  “不碍事儿。”这指的是前几日演兵时他偶然负伤,沈青鸾本该点到为止,一时没有收住,刺伤了他的肩膀。
  沈青鸾略微颔首,骑马与他共进,问道:“可是西北边防传来了千刀军的消息?还是罗骱带的神锐军大捷凯旋?”
  “都不是。”殷岐摇了摇头,他是军中少有的儒将,但也免不了军中的习气,只有在沈青鸾这位神武大将军面前才能略敛天性,保持住世家出身的温文平和,“是另有他事。”
  “哦?”
  “七皇子齐谨行传讯而来,有事报予您知。说京都为女官开门迎客的承秀坊中,出了一位绝顶人物。”
  齐谨行并非是因为一些小事便胡乱传讯之人,沈青鸾沉住气,继续问道:“然后呢?”
  “这位人物,据说长得与……”殷岐斟酌了一下,“国师大人,非常相似。”
  军中现下盛传景王殿下与国师不和,赐婚虽为主动相求,却要推迟一月,定然有其中缘由,并非是简单相恋,而沈青鸾近日来的表现来看,也的确看起来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但在这几字落下时,殷岐还是窥到对方忽地颤动的眼睫,和睫羽下猛然晕上一层寒光的双眼。
  不同于殷岐所想的,甚至也与庆曼婷所想的不同,现下沈青鸾满脑子都是:太好了,带回去睹物思人也好。
  不过她很快地冷静了下来,深觉自己这么做并不妥当,同时也想起那日出京路上、被帝王所派遣来试探的男子……这世上与国师相似的人会那么多吗?
  噢,请君入瓮?
  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几个念头,牵着飞雪的缰绳慢慢踏了几步,身侧的神武军武威将军殷岐伴随着她前行,走了略有五十余步。
  马蹄哒哒,就在五十多步行完之时,沈青鸾蓦地勒住缰绳,转眸看向殷岐,问道。
  “承秀坊,在哪里?”
  ·
  承秀坊在招待女客的风月地之中,并不算是第一流的地方,但幸好出了贺青洲这么个宝贝,他被人接回承秀坊时,面貌音容,全都大不一样。
  铜镜暖烛,鸨母手持木梳,将他乌黑的长发一梳到底,单手按在他肩上,笑盈盈道:“这进宫一趟,为人的气韵果真不同人,怪不得那些个大人物,人人见你都觉得惊诧讶异,可不是被这幅容貌给惊住了,洲儿啊……”
  她话语未完,便看见铜镜照射之处,这位曾经便身为奴籍、如今攀上了贵人路子的倡优,在言语之下缓慢低眉,他宽袍大袖,对襟长褂,身上如披水墨,轻柔的色泽在衣料上晕开,如同云端轻絮一般。
  而这般神情,又顿感宛若柔软柳枝,正是京中女官们最好玩弄的那个模子。
  只是脸色不大红润。鸨母如此想着,啧啧赞叹之际,忽地听到楼下嘭得一声,她连忙起身,从二楼望去,看承秀坊院门打开,左右官兵入坊围楼,来者喊道:“查疑犯!”而后迎一女子骑马进入,红衣似火,劲装武服,并不畏冷。
  随后——
  嫖客紧闭坊中,闲散者驱离,沈青鸾一身红衣地坐在室内,房门大敞。她转动眸光,在鸨母赔笑间盯住那个看起来纤弱淡薄的身影。
  殷岐就陪在她身后,也随着沈青鸾的目光望了过去。
  气氛沉滞,直到她似乎盯久了,看够了,才慢慢地一敲扶手,道:“还不转身?”
  那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
  晕开的柔润色泽、浅淡的云絮与衣摆,似春日柳枝般拂过地面。
  贺青洲转过身,伏低身躯,声音尽量低柔,听着却还似冰一般。
  “奴见过景王殿下。”
  沈青鸾眸光不动,却在隐约窥到他面容的那一刹压下声线。
  “抬起头来。”
  
  第32章 我今卿隔千里
  房门大敞, 炉中暖香熏然。
  沈青鸾低眼注视着他, 半臂压在扶手之上, 她望着卑贱如尘的坊中奴,墨发披落,仰首露出面庞。
  眉宇挺直,双眸乌黑幽然, 露出一股疏离冷淡的面貌来,宛若未消的春冰洇出水迹,蒙尘的宝珠绽出华光。
  卑劣的仿品点上真品的珠翠,竟也有别样的韵致。
  眉目很像,眼眸也是冰的,可望来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怯弱之感。沈青鸾先是让这容貌震得呼吸一滞,随后屈指缓慢地敲着扶手, 半晌未语。
  她认出了这个人。
  她曾拔剑抵其颈项,剑锋吻过他的咽喉, 却又因这张脸撤剑回鞘。
  有关于郑玄本人之外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 没有哪件事是她随意便能遗忘的。可偏偏是这最重要的人,却在过程之中消磨模糊,回忆不起。
  沈青鸾抬起手,抵住了他的下颔。
  她的指尖从坊中奴的颔骨边缘滑过, 骤然想到玄灵子的下颔弧度要更柔润一些,那是她曾用抚摸和亲吻丈量过的地方,也是她沿着颔骨向下埋首时常常触到的地方。
  手指渐渐上行, 从脸颊蔓延到眼角,不算明显地碰到曾动过刀的眼角。她徐徐地抚过对方纤长的眼尾,收回了手。
  这里很像,但又能感觉出来不是。沈青鸾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样的感觉,她盯着面前的贺青洲,一股莫名的厌恶和微妙的珍惜一同涌上心头,复杂地缠搅翻动,滋味难言。
  眼前的男子身量也很像他,即便沈青鸾已经无法完整地回忆起郑玄的样子,但就是能体会出相像。
  贺青洲腰身窄,脊背略薄,是标准的文弱书生身量,脖颈长而白皙,在柔如云絮的广袖长袍的映衬之下,在烛光铜镜的折射映照之中,颇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他顺从地低下头,将刚刚展示于对方眼中的面貌藏了一藏,呼吸稍促,似乎有些紧张。
  沈青鸾问道:“谁送你来的?”
  “……奴自小就是承秀坊的人。”
  说谎。沈青鸾笑了笑,但也不恼,而是继续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贺青洲小心地抬起眼,道:“记得。景王殿下。”
  “当日南霜讲你送归皇宫,如今你却用这张脸出现在这里,看来是圣人非要我杀你。”
  她语调很轻,句中字词却让人心中一沉,连立在其后的殷岐都跟着愣了一下。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一旁的鸨母吓得腿都软了,抖如筛糠地跪倒在地,却连话语都说不出来。
  沈青鸾平静地盯着他,将自己刚刚看到的面容与记忆中的玄灵子相互映照,可是她记下的形貌再深刻,也无法从残损的回忆里想起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一种宛若火灼的焦怒烧上心头。
  她好似并未说笑。
  贺青洲伏在地上,掌心的冷汗将衣衫濡湿,他的畏惧好像也仅止于“死”这个字,到了这一刻真正来临之际,反倒有一种如其所预料的镇定。
  他的目光落到地上,好似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缓慢地向沈青鸾叩了个首,像一摧即碎的瓷器摆件儿,在赏玩之人的手中倏忽坠地,并无多么强烈得生的意志。
  锵然拔剑之声。
  寒光闪过眼眸,折出刺目的雪芒,这把染过无数鲜血的长剑横劈而下,挟着烈风袭来。
  他已闭上眼,情绪已压抑到极致。就在长剑挥落的瞬间,他体内根种的毒素也随情绪起伏而骤然发作。
  长剑悬停在贺青洲的脸颊边。
  剑锋未切肤,却有殷红至焦黑的血液一滴滴落下来。贺青洲蓦地呕出一口鲜血,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连偏头看一眼悬停剑锋的空当都没有。
  他爬不起来,漫过咽喉的痒意化成剧烈的咳嗽,鲜血沿着唇角,流成一道殷红的线,如残梅般碎在地上。
  贺青洲转过头,贴上冰凉的剑身,被近在眉睫的锋刃在脸颊上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沈青鸾下意识地移开了长剑。
  这张脸太犯规了。只要面对着这张脸,她就会想起……
  想起一个满身月华寒如霜的背影。
  那些滴落的鲜血,唇角未拭去的殷红,仿佛在她的记忆里猛然碰撞了一下,炸开一股极致而短暂的痛楚。
  沈青鸾与他对视。
  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求生的欲望,他衣袖沾血、眼中仿若尘灰已尽、一切枯涸。
  沈青鸾收回长剑,随着剑锋入鞘之声,将掌心搭在剑柄边缘,忽地问向一旁的鸨母。
  “他身体不好?”
  鸨母瑟瑟缩缩,有些结巴地回道:“对……对,我们洲儿从小身体就不好,美人薄命嘛……自古皆是。”
  沈青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垂下手把他拽了起来,拢到膝头上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
  “派你来的人想要什么?但想要本王宠幸你?”
  贺青洲趴在她膝上,好像已经没有气力来回答这个问题了。他低低地喘息,连气都匀不过来。
  太脆弱了。沈青鸾想。
  我喜欢的国师大人,也是这么脆弱吗?我竟喜爱这样的男子?
  景王殿下将这个蜷缩得像个小猫儿的人揽进怀中,颠了颠重量,又不知道是哪里觉得不舒服,皱着眉把他交到了殷岐手里,转身迈出房门,道:“找个医师,给他看看。”
  殷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怀里这个好像很容易就会坏掉的仿品,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情况,颇为无奈道:“他——什么身价?”
  “啊……?”鸨母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哦!这、这边请……”
  ·
  冷月寒窗。
  誊抄至半的法经平放在案上,派来随郑玄学习的小道童伏在旁边睡觉,好在睡得文静,倒没什么声音。
  墨迹稍干。郑玄收起已抄完的部分整理起来,走过去将睡得正熟的小道童半抱起来,被他扒住衣领袖子,缠得紧紧得,简直像个藤蔓精托生成的。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把小孩子放回睡榻之上,落下帐幔。
  这道观中的确清冷,堪称隐世。郑玄虽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但与昭昭离别多日,未闻其讯,也不免感到急迫不安,并未能潜下心来隐世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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