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娶到国师大人了吗?——道玄
时间:2020-09-27 09:17:45

  郑玄没有立即回答,那双孤清的眼沉沉地看了她片刻,在心里无声地反驳了一遍这句话,移开话题:“你的治世三策,写得很好。”
  沈青鸾毫不意外,齐谨言的本事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清楚,郑玄作为儿时伴读,若说掐不准五皇子是否醍醐灌顶一夕开窍,却总能掐准对方言谈撰文的语气习惯。
  想来齐谨言拿到三策时,又是改都不曾改,便呈上去了。
  “那是五皇子的。”沈青鸾已交予了他人的东西,便是施舍之物,断不会再讨要回来,她也不屑于此。
  郑玄握着拂尘玉柄的手微微一紧,指腹摩挲着下方的弧度绕过去,指骨抵在玉柄下,绷得发白。
  “五皇子……”
  “你不要提他。”沈青鸾看着他道,“我不喜欢。”
  前世亦如此,沈青鸾拿命护着那人,不知道齐谨言是什么做的,能让她当眼珠子一般捧在手中,连提一句都不行。郑玄认清自己现下的身份,默不作声地在心里翻江倒海。
  他披了一个世外之人的皮,早就堕入凡俗尘网之中了,常常怀抱着那样不堪的心意去接近她,每每触及,却又总是彻骨冰寒,其痛难言说。
  现如今愈演愈烈,往日还可压抑得住,现下听到她口中说到齐谨言,竟都有如此的心意波澜。
  沈青鸾怀疑对方会错了意,正当继续说明白时,侍卫南霜从远处运功掠来,落地时单膝跪地,礼道:“王爷。”
  她抬眸看一眼一旁的郑玄。听到沈青鸾吩咐道:“说。”
  “太子退席时遇刺,已经……薨了。”
  前世经过一遭的车轮滚滚而来。沈青鸾低首握了下手掌,望着手心顿了顿,道:“知道了。”
  丞相支持的三皇子齐谨正一脉,即将请命彻查此事,贼喊捉贼。最后用早就备好的证据,污蔑到不能开口的死人身上,让太子连死后哀荣也不可得。圣人震怒之下,连同皇后易氏都受牵连,由贵妃代掌凤印,实实在在地大权旁落了整整三年。
  三皇子齐谨正虽有超凡之才,但为人狠辣阴毒,若真登龙位,有暴君之嫌。而太子庸碌不堪,若非生在皇后膝下,根本轮不到他做这个东宫。按下五皇子齐谨言不提,真正有治国之力、明帝之心的,是出身低微的七皇子齐谨行和年纪尚轻却聪颖不凡的十二皇子齐谨瑞。
  南霜继续道:“方才五皇子殿下递信,请您回府一叙。”
  沈青鸾挑了下眉,哼笑一声:“你让他等,我有些事问他。”
  “是。”
  南霜离去后,沈青鸾转过头看向身畔人,发现郑玄居然在走神,她颇有些新奇地抬起手,在他眼前一晃。
  “怎么,太子薨,惊住了?”
  郑玄抬起拂尘掩了一下,语气清淡:“不该惊么。”
  若旁人,莫说惊,就是当场吓出个好歹来,也属正常。可你么……沈青鸾意味深长地一笑,忽道:“你有没有去听过戏。”
  “什、什么?”
  “我带你去。”
  “等一下……”
  来不及等一下了,无论是曾经的摄政王,还是现今的景王,是出了名的什么都敢做,不要说拉着道士进戏楼,就是使唤名妓礼佛,她也全然做得出来。
  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哪里好呢。沈青鸾想,为什么不沾一沾这俗世,脱掉一层纤尘不染的皮囊,把你的决绝、你的痴心、你的满腔烈火,都交给我看一看呢?
  我会好好保存的。她扣住郑玄的手,每一根手指都妥帖地交握,收拢得愈紧,她说。
  “玄灵子,你陪我去听吧。”
  沈青鸾目光专注地望着他,看到当朝国师大人那双幽然的双眼。
  “陪我去听一听……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听一听那些前生注定事,莫再错过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她眼底眉梢,围着我绕啊绕。
 
 
第4章 
  沈青鸾归府时,已过三更天。
  太子薨的消息压抑未发,而京城的时局气氛却早已骤然变幻,处处皆如琴弦紧绷。
  沈青鸾除去一身寒气,往堂中进时,正见齐谨言伫立的背影。她回到座上,单手托起女婢呈上来的温茶,启盖抿过一口,等着对方先开口。
  与齐谨言隔世相见,犹似昨日。她曾以命相报过,也深深体会世事之荒唐,如今当面,虽无莫大的恨意,却也烦躁不堪,想来心中,大抵还是有些郁结的。
  齐谨言侧过身来,唤道:“昭昭,你去哪儿了?”
  沈青鸾握着盏盖的手微微一滞,一双乍起冰寒的凤眸缓缓地抬望过去。
  她以前曾问起齐谨言,如何得知她的小字,齐谨言说是她儿时昏迷,口中呢喃间自称昭昭。然而讽刺的是,昔日却是她一眼认出齐谨言,对方却要仔细回想过才能忆起当年救过的小女孩,如此冲突的两件事,自己却丝毫不曾怀疑。
  “五皇子。”沈青鸾放下茶盏,“我问你一件事。”
  这种语气与称呼都不对,齐谨言锁眉凝神,道:“你说,我定然知无不言。”
  茶水摇晃,浮沫一层层聚而又散,翠汤间升起一缕白雾,绕着沈青鸾修长的指节,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好似对答案并无多少期待。
  “当日救我的,真的是你吗?”
  齐谨言眉尖一跳:“不然,还会有谁。”
  意料之中的应答递入耳畔。沈青鸾闭了闭眼眸,很轻地叹出一口气,自语道:“我真该自剜双目,向长清谢罪。”
  长清是郑玄的字,齐谨言自然知晓。他骤闻此语,猛然怔住。今朝沈青鸾与郑玄相见,在殿上说了什么,每一字每一句,他都熟知在心,郑玄可丝毫没有提及……
  冷夜寂空,风从窗间渗进室中,骨血发寒。
  沈青鸾侧首捏了捏眉心,觉得四周都充斥散发着如毒液般腥甜的空气,她嗅进肺腑中,几有作呕的厌恶。
  “殿下回去吧。”她说,“以后,不必来了。”
  “昭昭……”
  “滚。”
  这个字又平又稳,从睫下抬起的凤眸,有宛若利器淬血的寒光。
  “你怎么敢……”这话脱口到一半,齐谨言便立即住了口。
  齐谨言出身天家,即便并非嫡子,也从未曾有人如此对他讲话。可他与沈青鸾合作多时,对她的性情和过往也算是调查了解过,没有她不敢的事情。
  齐谨言只当隐瞒了真正救治她的人,算得上是事情败露,惹了沈青鸾不快,却又觉得自己当时留她在永宁殿,亦属救命之恩,便犹有不甘。这口气压在心里翻沸,如何都泄不出来。
  “下次相见。”沈青鸾不曾把视线落到他身上,只是淡淡地一句,“不要妨碍我的事。我会杀你。”
  这是最后的宽宥,她没有去看齐谨言究竟是什么表情,对此也没有任何好奇。
  丑时一刻,五皇子轿辇离开景王府,归宫。南霜在府门望着齐谨言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之后再回到沈青鸾身畔。
  沈青鸾对太子薨之事稍作布置,随后转而对南霜道:“我让你寻的人,可有眉目?”
  南霜回道:“医仙大人云游四方已久,属下派人一路打探寻找,目前还未有音信。”
  沈青鸾沉思片刻,又问:“前国师明玑子是医中圣手,连他也对长清的天生病症束手无策么?”
  南霜是头一回听沈青鸾这么叫郑玄,心尖儿都跟着抖一抖,加上今夜的事,不知道这位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国师大人固然清俊出尘,是绝顶的好皮相,但沈青鸾从未因谁的容颜之美,便多一分的怜悯留意。
  这两人的身份都无比贵重,真若结了姻缘,婚嫁之中,究竟是谁娶谁嫁,是王府多一个景王妃,还是国师府添一位国师夫人,恐怕还需好好掰扯一番。
  南霜答道:“明玑子纵然是医中圣手,亦有人力所不能及之处。”
  沈青鸾扶住额头,指腹抵着太阳穴沉思须臾,吩咐道:“告诉江州那边,寻到医仙的踪迹,不要轻举妄动,也不得贸然说明来意。先跟好了。”
  “是。”
  她前世曾与医仙妙阎罗有过一桩交易,对此人的医术脾性还算了解。只是那时她并非求医,而是求一味让人无法翻身,又不至于死绝的毒药。
  沈青鸾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来的前世光景一遍又一遍的重现眼前,她抬手抚住心口,内中百味陈杂,交缠难言。
  ·
  与此同时,国师府。
  府中的陈设向来清雅别致,而又不失世家华贵。郑父乃侍奉先帝的老相国,早已致仕云游去了,当今的丞相李凝,乃是郑父的门下弟子,故而严格说来,李相国当是与郑玄有旧才是。
  林庆伴郑玄归来时,已忍不住问:“您怎会去哪种地方?那样的红尘喧嚣之所,老大人与明玑子大人从不准许您到那儿去……您身子不好,能养到如今可以习武驭马的程度,已是天赐的恩惠。您不可不顾惜自己啊……”
  郑玄熟知林庆的脾性,也不回言,让他琐琐碎碎地念完了,才宽慰道:“我只是作陪。”
  林庆是郑父身边儿的老人,说是看着郑玄长大的也不为过,他正值盛年,武功超凡,难逢敌手,看护少主人以来,从未出过差错,哪成想今儿让沈青鸾那个活阎王把郑玄掳到坊间听曲儿去了,现下正是心似火烧的时刻。
  “景王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知道么?她是一等一的无情心肺、狠毒肝肠,少主人可不能沾惹了她……”
  “嘘。”郑玄不愿听这些,抬指抵唇停了这话,温声道:“我有些累了,林庆,饶了我吧。”
  林庆哪里见得郑玄这样,连忙唤玉虚来服侍,又嘱咐道:“今儿您折腾晚了,好好休息。外面儿的话,咱就当没听过这回事儿,左右都是等旨意才好。”
  说着向旁边人叫了一声:“玉虚,晚上除了你,不可再使唤旁人进去了,扰了你师父。”
  玉虚乖巧点头:“是。”
  待林庆离了主室,玉虚抬手为郑玄解了外披,放置好白玉拂尘。侧身解帐时,才向郑玄道:“天都快亮了,师父稍稍歇息一下,明日还有得强撑。”
  郑玄知晓他说的是太子殿下去世之事。明日下了旨,是国丧重孝,依例循例来办,几天不合眼也属常事。他有道家人身份,许还好些,但沈青鸾那儿,就是实打实的要硬挨了。
  玉虚点了一盏小烛,放在远处些,让室内不至于漆黑,便听到郑玄问:“景王殿下回府了吗?”
  “早回了,我帮您留意着呢。”玉虚答:“回了没多久,五皇子便走了,也不知究竟说了什么。”
  烛台摆好,火光柔和地亮起来,窗牖合得很紧,半丝风也透不过来。
  “师父。”玉虚忍不住多言,“您就听林庆的吧,我看着,景王殿下实在是不好碰啊……”
  郑玄望过去一眼,没有听下去,道:“你回去休息吧。”
  玉虚以为他师父要动朝中势力,似是会先碰这个硬骨头景王,才出言劝告的。如今见郑玄心意未改,也只好落下竹帘,转身出去了。
  午夜已过,天边已不似纯然的夜幕了。郑玄耳畔还回荡着林庆对沈青鸾的那几句评价,在心里无声地想道。
  沈青鸾是什么人,没有人比他能看得更透。
  天资卓绝,手腕出众,有容人之量,亦有取舍之道,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他落下手,从枕畔摸到一块冰凉的玉佩,上面双凤盘旋,内外刻字,一面是“天下靖平”,一面是“碧天云海。”
  指腹摩挲着这块玉佩,就仿佛前一世烈火加身的触感犹在身畔。他抬起手,眉心抵住玉佩边缘,想起他在山中竹苑时,听闻沈青鸾死讯的那一刹那。
  茶倾弦断,万物同悲。
  她为齐谨言夺得万里江山,为大启的安定拔除诸多祸患,然后被新皇赐酒,赴身黄泉。
  而郑玄的前一世,也明知摄政王递过来的,是一杯可能置他于死地的毒酒,却还愿意放手一搏。把压抑的恋慕与浑身的骨血,都融化进这杯酒中,当作成全二字赠予对方。
  只是,沈青鸾看错了人,他也错了。
  掺杂着几缕雪白的黑发落在床榻上,伏在绣着白鹤的锦被绣纹之间。郑玄闭上眼,很轻地吻了下玉佩,声音低而温润。
  “昭昭,这次,我一步都不会退。”
  这块双凤玉佩,是得知前世沈青鸾死讯时,便想办法截留在身边的。后来重入庙堂的那些孤独寂夜里,幸好一直有它相伴,也不至于茫然之时,连自己的方向和目的也会失去。
  仿佛贴身留着,握紧在手中时,她并未死去,而是静谧无言地陪伴在身侧一般……如果没有玉佩作证,前世种种,真如一场幻梦。
  幸好。幸好一切都能重来,幸好昭昭没有看到他最无情、最冰冷的一面……
  ·
  景王府。
  帐幕低垂,珠帘轻晃。在憧憧灯影之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猛然抓住床柱,发出不大不小的叩击声。
  外头被惊动的女婢添了盏灯,隔帘问:“……主儿?”
  沈青鸾的声音迟钝了片刻再响起。
  “无事,回去睡吧。”
  她缓缓松开乍醒时所抓到的东西,另一手摸了摸脸,指腹擦着眉心到脸颊,很轻地抚过去。然后再折回手,仔细地抚摸了一遍,分辨着触感的不同。
  ……不对,刚刚感受到的……
  难道,是错觉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是玄灵子才能叫的昭昭。
 
 
第5章 
  及次日,太子薨的亡讯传遍阖京,谥号明-慧。诸臣皆着丧服入帝宫,依例跪于灵堂之外,素斋三日,以守国孝。
  有诰命的女眷奉命入宫,陪侍皇后易氏。朝中几个有家室的女官的正聘夫君,则免去了这份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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