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蒸蒸挑唇一笑:“栾殿太冷,鬼王怕我冻着。”
她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听到众人耳朵里又成了另一个意思。
老妪连忙跪在地上,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愚妇有眼不识泰山,虞姑娘千万不要和愚妇计较……”
虞蒸蒸自然不会真跟老妪较真,她今日能蒙混过关纯属意外,那绿光到底怎么来,她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说不准真和鬼王白袍有关,或许她脱了白袍,这灵蕴珠便没有反应了。
她明白见好就收这个道理,温笑着上前扶起了老妪:“都是误会,你也是好心想帮我妹妹。”
这话有两层意思,表面上是在给老妪台阶下,其实是想告诉老妪,若不是虞江江和御灵派两姐妹刻意挑唆,令老妪误会,事情便也不会发展成这样了。
老妪听到这话,眸光果然变了变,眼底压抑不住怒火,恶狠狠挖了一眼虞江江。
虞江江吓得小腿肚子一软,差点没一屁股瘫在地上。
考核继续下去,山水带着他们考核完两组,去了圣泉水天阶。
向逢要留在圣灵殿继续考核,便没跟着他们一起去。
山水一路上都十分兴奋:“蒸蒸姑娘好厉害,山水很久没看到木灵根修士了。”
虞蒸蒸被夸得老脸一红,若不是此刻在外头不方便,她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打开储物镯,取出她营养不良灵草看一看。
到现在她还迷迷瞪瞪,总觉得像是做梦似。
虞蒸蒸感激道:“今日多亏了山水姑娘,若不是你,我此刻怕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了片刻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不知山水姑娘是因何拜入鬼宗门下?”
鬼宗门内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山水看起来懵懂善良,怎么也不像是个恶棍模样。
山水指了指不远处圣泉水天阶:“从我有记忆起,便躺在那天阶上,我原本是口棺材,我师父觉得我睡起来舒服,便将我捡回去当床榻用了。”
虞蒸蒸嘴角抽了抽,原来山水是棺材成精,所以那日山水说天色不早要回去和师父睡觉,其实是给向护法当床榻去了?
她和山水没说几句话,身边便围了一圈修士,他们面上都带着小心翼翼奉承,一个个争抢着想和她做朋友。
虞蒸蒸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消化,她在蓬莱山独处惯了,平日根本没人主动与她攀谈,更别提有人愿意做她朋友了。
反倒是虞江江往日人缘极好,但此刻就连御灵派两姐妹都不愿意靠近她,显然是被众人刻意孤立了起来。
众人在山水率领下,抵达了圣泉水天阶。
天阶圣泉水,作洗髓之用,要将修士们体内杂质逐日祛除,才可以更好发挥自身炉鼎之效。
虞蒸蒸抬头看向天阶,她本来以为圣泉水会像是温泉一样,一人一个坑泡进去洗髓。
事实上,天阶就是层层叠叠石阶,圣泉水从尽头滑落,顺着石阶潺潺流淌而下,他们只要赤着脚登上顶端,便可以完成一次洗髓。
虞蒸蒸身旁一个男修士脱下鞋子,刺鼻酸臭味扑面迎来,便犹如隔夜塞进牙缝里韭菜大蒜,味道刺激令她险些把肠子吐出来。
男修士刚扣完脚丫子,见她突然呕吐,连忙殷勤上前扶住她:“虞姑娘莫不是有了鬼王子嗣?”
虞蒸蒸吐得更厉害了。
她艰难甩开他手,便听到山水对众人叮嘱道:“天阶可以预见未来,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激动,以免心绪不稳,被圣泉水烫伤。”
圣泉水冷暖,取决于人情绪变化。
如果心无杂念便是冷水,反之则会升温,以前有人走天阶时,便因为情绪激动,被圣泉水活活烫死了。
虞蒸蒸害怕那男修有脚气,连忙三两下窜上了天阶,赶在男修之前疾步向上跑去。
她在前面跑,男修便如猎豹般在后面追,她崩溃看了看自己手,她手里也没有急支糖浆,他追她干什么?
就在她即将抵达天阶尽头时,她眼前出现了幻觉。
虞蒸蒸看到大师兄温柔牵着‘她’手,‘她’挺着圆滚滚肚子,两人一脸幸福往天阶下走去。
她恍惚了,揉了三四遍眼睛,才确定大师兄手中牵着人,不是虞江江,而是她本人。
虞蒸蒸:“……”
原本冰凉圣泉水,骤然升温,像是刚刚烧开热水,烫她忍不住跃了起来。
想到山水叮嘱,她努力控制住激动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僵硬着身子将剩下天阶走完。
本想下去后询问一番山水,可山水已经有事先走了,她只好穿上鞋子,随着大部队先回了住处。
刚一回去,她便听到天和苑外有人议论,道是向护法在圣灵殿当场留下了一个元婴期女修,送去了栾殿伺候鬼王。
众人都有些眼红,谁都知道虞蒸蒸侍候鬼王一夜,便被鬼王赏赐了一件鳞翅天蚕丝所制白袍。
也不知这女修,又能从鬼王那里拿到什么极品法器。
虞蒸蒸没有理会他们,他们是不知道鬼王有多可怕,她去过一次栾殿,此生便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进屋后,她取出灵草仔细观察了半晌,灵草似乎长大了一些,可看起来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浇过水后,她小心翼翼将灵草重新放回储物镯中。
虞蒸蒸一宿没睡,虞江江大半夜抱着青岩剑在榻边盯着她看,她怕自己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翌日一早,院子外便传来哭声,虞蒸蒸走过去才知道,昨晚送去栾殿女修,死了。
山水将尸体运送了回来,尸体上遮盖着白布,死者露出一只结满冰晶手臂,瞧着应该是冻死。
虞蒸蒸有些后怕,那日若非是鬼王扔给她这件白袍,她怕是也要和这女修一样活活冻死。
她突然想起鬼王通信镯还在她手上,连忙将山水喊道一旁,把通信镯交给了山水。
山水有些为难:“王上今日好像不在栾殿,没有王上命令,鬼宗门人不能私闯栾殿。”
她继续道:“蒸蒸姑娘不是鬼宗门人,你若是想去,我可以陪你过去。”
虞蒸蒸听出来山水也怕鬼王,她叹了口气,和山水一同朝着无川河走去。
无川河依旧白雾弥漫,这次她没让山水打头阵,而是自己走在了前面。
一上独木桥,大师兄幻影便随之而来。
他笑眯眯看着她,甜言蜜语妄图哄骗她手中灵草。
虞蒸蒸有了一次经验,这次走稳稳当当,抬手就将灵草砸在了大师兄脑袋上。
本以为幻影被烧干净便算完了,可没走多远,她却又在独木桥上看到了大师兄身影。
这一次,他负手而立,一身白衣立在独木桥上。
虞蒸蒸看着他背影被气笑了,原先他都是站在河里,这次胆子大了,敢往桥上跑了?
她捧着灵草,低声喊道:“大师兄。”
容上一怔,侧过头看向她。
他皱起眉头,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
虞蒸蒸微微一笑,以一百米冲刺速度冲向他,使出吃奶劲儿,对着他后腚飞起就是一脚。
只听‘噗通’一声,无川河里泛起了一片巨大水花。
跟在她身后山水,煞白了小脸:“王,王上……”
虞蒸蒸笑眯眯转过头:“山水姑娘,你说什么?”
第12章
山水要哭了,她看了一眼逐渐恢复平静无川河,又看了一眼笑容满面虞蒸蒸:“快,快走!”
再不离开这里,怕是她们两个今天都要葬身无川河了。
虞蒸蒸以为山水是站不稳脚了,才要催着她往前走,她一手抱住灵草,一手抓住山水手,稳稳当当拖着山水就过了独木桥。
山水本来是想带着虞蒸蒸往回跑,哪想到虞蒸蒸直接扯着她过了河,她仿佛感觉到了身后阵阵袭来寒戾之气。
如今再想回去,已经太迟了。
便是死,山水也不想死在无川河里,最起码被王上直接杀了还有尸体,进了无川河便什么都没了。
山水拉着毫不知情虞蒸蒸,朝着栾殿内跑去,只要远离无川河,想必王上就不会将她们扔进去。
虞蒸蒸下了独木桥还未站稳,就被山水像是拖死狗一般往栾殿中拖去,若不是地面上都是雪,等她被拖到地方,大概半条命也没了。
她吃了一嘴雪花,脸色铁黑道:“山水,你跑什……”
话还未说完,她一转头便看到了变身成豪华雕花红木棺材山水,以及棺材不远处,一个满身漆黑脏污男人。
虞蒸蒸:“……”
她望着瞧不出本来面目男人,欲言又止试探道:“您是……鬼王?”
这一身黑不拉几,隐隐还透着铁腥味,总不能是拉屎时候,不小心掉茅坑里了吧?
容上没有回答她,他微微抬起手掌,掌心中蕴出一簇三尺高冰棱之霜,黑漆漆眸底满是杀意。
她胆子真是越发大,竟敢将他踹进无川河。
那日她浪费他一颗龙脊髓之事,他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今日倒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虞蒸蒸看着那一米多长冰柱子,小腿肚子都打寒颤了,不用说了,这人肯定是鬼王无疑了。
他是因为掉茅坑事情被她察觉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鬼王不是神吗?为什么神也会拉屎?
她真是太倒霉了,送个镯子都能碰见这种事情……
虞蒸蒸将手腕上通信镯褪下来,眼泪一颗又一颗往下掉,脑袋都快垂进雪地里了:“我是来给您送通信镯,我什么都没看见!若是您不放心,我这就离开鬼宗门,这辈子都不踏入修仙界一步……”
容上对她碎碎念无动于衷,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送她驾鹤西游。
在冰棱脱手瞬间,栾殿上泛起天雷滚滚,伴随着轰鸣雷声,映着蓝紫色闪电密集在空中亮起。
要下雨了。
容上面容苍白,他拢住冰冷手掌,轻瞥一眼抱头痛哭虞蒸蒸:“起来,跟孤进去。”
他率先走进栾殿,走到她身旁时,伸腿踢了踢红木棺材:“还有你。”
等虞蒸蒸反应过来之时,他早已经走没影了。
山水可能是被吓懵了,半天恢复不了原形,虞蒸蒸没法子,只好扛着棺材进了栾殿。
刚一进去没多久,殿外便响起了淅淅沥沥雨声,一层冰寒之色结界将整个栾殿笼罩住,将响彻云霄雷电声隔绝在外。
内殿传来淡淡嗓音:“进来。”
虞蒸蒸明白了,他这是又要沐浴。
她擦了擦湿润眼角,上次让她用沾屎麦丽素给他涂后背就算了,这次他一身都是粪便,她从哪里下手才好?
山水变不回来,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进去。
虞蒸蒸迈着八十岁老太太小碎步,颤颤巍巍走进了内殿。
他方才还漆黑一身,此刻却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只是白袍衣角上似乎沾染着点点猩红色,看着有些渗人。
虞蒸蒸只偷瞄了一眼他背影,便快速垂下头。
她想他可能是得了痔疮。
容上褪下外袍,赤着上身走进了汤池:“拿药来。”
他嗓音微微有些低哑,抓住池沿大掌不易察觉轻颤两下,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勉强坐进了汤池中。
龙脊髓快要用完了,若是下次雷雨时,他还未寻到那女人孩子……
容上眸底闪过狰色,东皇一族不灭,他便是死也不能瞑目,那女人和她儿子都必须死。
红药瓶还在上次虞蒸蒸摆放位置上,她从药瓶里取了一颗药丸,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这次汤池是冷水,没有那氤氲雾气,她才看清楚他搭在池沿上手臂。
皮肤雪白细腻宛如凝脂玉,埋在他手腕下血管清晰可见,修长而削瘦手指叩在池沿,轻轻弯起了指关节。
单看这手臂,鬼王怎么都不像是耄耋之年,倒有些像弱冠之年翩翩少年。
一声低低轻咳声打断了她思绪,她蓦地惊醒,连忙拿着药丸向他后背上涂去。
他后背看起来,似乎比那日更加触目惊心,黑色符文咒语隐隐透出一丝丝血红,脊柱上蜿蜒丑陋长疤更添几分狰狞之色。
虞蒸蒸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在她涂药时,他手臂一直保持着紧绷状态,仿佛在承受什么难以言喻痛苦。
她下意识加快动作,迅速将药丸涂遍他后背:“涂好了。”
容上并没有放松下来,他侧过头去,正好与她眸光相对:“出去。没有孤命令,不准进来。”
虞蒸蒸猝不及防看到了他脸,不是想象中油腻中年,也并非是什么绝世美少年。
五官都不丑,但组合到一起就成了一张平凡无奇脸,普通到看过一眼就能忘记。
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她方才看到他雪白皮肤,就自动给他脑补了一张倾城容颜。
如今看到真人,只觉得有一种网恋奔现失败惆怅感。
容上对她反应还算满意,他销声匿迹一千多年,常常以假面示人,这张脸是他最喜欢用。
他原本懒得伪装容貌,她就算知晓他身份又能如何?
若是不想外传,只要杀了她就是了。
但就在刚刚打雷时,他改变了主意。
从南海传来消息,人界寻到了那对母子踪迹,他监测了未来五日天气,近来人界会有雷雨天。
他需要一个人给他涂药。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可以随手杀死人。
虞蒸蒸和他对视了一瞬,连忙垂下了头,
她想问他,她和山水能不能走,但她不敢开口,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最终她还是没敢问出口,老老实实走出了内殿。
山水依旧是棺材模样,只不过脑袋和手脚都恢复了,看起来像是一口棺材长出了手脚,瞧着十分诡异。
她看到完好无损虞蒸蒸,微微松了口气:“蒸蒸姑娘,你没事就好。”
虞蒸蒸本想问一问山水到底怎么回事,可她刚张开嘴,就想起隔壁内殿鬼王,只能把到嘴边话吞了回去。
山水手腕上通信镯亮了起来,但她棺材口宽,两个手臂之间隔得太远,伸直了手也按不到通信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