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眼角微微一抽,这说明琮王府被他们渗透得有多厉害。
她只能尽量做出平静的样子,免得若是有人在远处见了,看出她们是在密谈什么。
这侍女站在她面前,从远处看着就是在恭敬地同主人说话的模样。
柔嘉听她娓娓地道:“王爷负责的是后方,自然能够知道我们想知道的消息,而娘娘又是王爷的宠妃,想要从枕边探听到什么,那也是易如反掌。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娘娘能在必要的时候告诉我们一些事情,然后再为我们做一些比较难办到的事。”
柔嘉想着上辈子战事僵持几年之后,大周终于被东狄打垮,自己从至高之位上摔下来那一刻,心中分毫不愿见到这国破家亡的一幕重演,更不想在其中扮演一个加快大周灭亡的角色。
这侍女听她说道:“我为你们做这些事情,于你们有益,可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便多了。”侍女说道,“成元帝现在意属的继承者可不是琮王,侧妃娘娘是琮王侧妃,难道不希望王爷能够更进一步,连带着娘娘也水涨船高吗?”
柔嘉心中不屑,莫说是做一个贵妃,就是这大周的后宫之主,她也曾做过,可那又如何?
见她无动于衷,这侍女眼中浮现出一丝意外之色,然后才笑道:“看来侧妃娘娘另有所谋,不过不管娘娘想做什么,总要有北周做依托是不是?若是北周被我们东狄的骑兵踏平了,那你就算是再有谋略也实现不得了。”
柔嘉嘲弄道:“难道我与你们合作,就能够保住大周朝吗?”
不想这侍女竟然答道:“自然可以,否则我现在站在这里同娘娘谈是要谈什么呢?”
柔嘉见她说着,又重新走到了自己面前,感到她的靠近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柔嘉坐直了身体。
这侍女望着她:“我家主人也不想要大周覆灭,大周的皇帝换一个人做,换个能对我们东狄俯首称臣的,这一仗也就没有必要打下去了,不是吗?”
她这般说,就是想要大周成为他们东狄的附属国了,就像那些小国依附于三个大国一样。
柔嘉微微晃神,想起上辈子萧琮就是不愿意成为这样一个受人操控的傀儡,所以才跟东狄血战到底。
可是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又没有了欧阳昭明,萧璟也断了一只手臂,不能再上战场,最后才落得一败涂地。
若是北周可以被保下来,只是成为东狄的附属国,倒也未尝不可。
他们的富贵荣华可以千世万世地绵延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柔嘉想着,伸手覆上了自己现在还没有动静的小腹,上辈子她杀了萧琮,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的时候,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侍女察言观色,看着她有几分意动,又适时地道:“而且我家主人要的也不是旁的,他想要的不过是欧阳太尉的性命,只要把他的项上人头交出来,其他都好商量。”
柔嘉也不意外,她知道东狄人就是想要欧阳昭明的命。
上辈子他们成功了,这辈子……大概也不会例外。
这群东狄人总是达不到目的就誓不罢休。
她思索再三才放下了手,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侍女笑吟吟地道:“怎样,侧妃娘娘考虑得如何?”
柔嘉确认道:“你们真的可以做到答应我的事?”
侍女见她口风松动,向后退了两步,减少了给她带来的压迫感,说道:“那是自然。”
“好。”柔嘉最终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战本就是无望,比起整个国家覆灭来,倒不如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先跟他们合作,保住自己,再说其他。
达到目的,这侍女便打算向外面退去,柔嘉叫住了她:“等等。”
那侍女停住了脚步,柔嘉目光沉沉地问,“我若是要找你们,该如何同你们联系?”
这侍女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才说道:“娘娘不必找我们,我们需要你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
说完就站在原地朝她福了福身,转身从这个亭子里去。
见她离开之后,园子里还是没有其他人出现,柔嘉渐渐地握紧了拳。
她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虽然眼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柔嘉却觉得这安静的花园里也好似处处埋伏着眼线,在暗中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并不害怕陈氏要来索命,可是却为东狄人这一再试图用此事来掌控她而感到背上发寒。
柔嘉起身,快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等回到自己房中之后,才见到自己的侍女被迷晕了趴在桌上。
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影,柔嘉慢慢地走上前,伸手推了推她。
在侍女有反应之前,她便在想,若是这侍女死了,她便将东狄人来找自己的事情告诉萧琮。
若是她没有——
这侍女在她掌下动了动,缓缓醒转。
她没有死,柔嘉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我……”侍女睁开眼睛,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我这是……”
她坐直了身体,抬起头来见到面沉如水地站在面前的柔嘉,顿时站了起来,叫道,“小姐!”
柔嘉看着她,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趴着?”
“奴婢——”明明记得自己是要进来取东西,可不知为什么却在这里睡着的侍女努力地想解释,“奴婢不是故意要在这里偷懒的,只是不知为何……”
她在柔嘉面前努力回想着,可是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却如同被烟雾笼罩一样,叫她一点也看不清。
“不必想了,算了。”柔嘉看了她片刻,最终说道。
那些东狄人要做手脚,如何会让人发现?她便是再努力回想也没有用。
她在桌旁坐了下来,抬手取了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之后将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侍女听她对自己说道:“你出去吧。”
她应了一声“是”,安静地从房中退了出去。
……
兴隆钱庄,地底深处。
欧阳离把手中的黄铜钥匙插进了锁里,然后轻轻一推,这扇在地底紧闭的门一下子便打开了。
门一打开,里面的火把就自动亮了起来,照亮了其中堆积无数的财富。
在过去几日,那让人头痛的国库空虚问题,都在这满地的金银财宝面前迎刃而解。
那站在他身后,带着黄铜钥匙来的信使越过他走了进去,与他一同进去的还有钱庄的两名管事。
他们越过了地上这些金银珠宝,只取走了放在里面的十来个装有书画的匣子。
身穿黑色衣袍的欧阳离脸上没有丝毫的愉悦之色。
他义父去东狄已经去了那样多的时日,传回来的消息在半月前就断绝了。
这意味着什么,欧阳离心中十分清楚,再加上东狄发出的开战信号,他就更加笃定那些东狄人发现了欧阳昭明的行踪。
他担心了这一些时日,然后又忙于兴隆钱庄的资金运转,正在想着该如何补足账目,有人就在江南筹集了资金,通过兴隆钱庄的分部朝着京中汇聚过来。
与此同时,根据驻扎在江南的监察院官员上报,有人持着令牌调动了他们的人手,在江南这块富庶之地筹集了金银、粮草和兵器,正在源源不断地送往军中。
这番手笔,欧阳离原本以为是自己的义父从东狄回来了,只不过没有回京都,而是直接去了江南。
义父这般放心京中事务,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欧阳离也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他留下的这个替身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就连欧阳离第一次见他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替身,还同往常一般叫他“义父”。
等到面前这个“义父”站起来向他行礼,唤他大人,欧阳离才反应过来,这是义父为他可能的离开而做的准备。
京都需要一个他来坐镇,有这个替身在,当初他要离开大周去东狄的时候才能走得如此干脆。
可是没有想到,他才笃定义父归来仅仅两日之后,就有信使从江南来,带来了他义父的信物,然后亲手把这块令牌跟一把黄铜钥匙交到了他手中。
这块令牌意味着他可以调动监察院的一切部署,那把黄铜钥匙则意味着他可以调动兴隆钱庄的一切资金。
见到这块令牌时,所有人心中都是晴天霹雳。
他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同前任欧阳院长一样,欧阳昭明早早选定了自己的继承者,如果有一日要把一切交给他的话,就会将这块令牌传到自己的继任者手中。
可是欧阳离却还怀有一丝幻想,他问这将信物带到自己面前来的信使:“我义父他是不是正在江南?”
来自江南的信使说道:“是个手执大人的令牌的女子。”
听到“女子”这两个字,欧阳离终于感到心中最后的火光也熄灭了。
这将信物送回来的人说道:“她说了,从前欧阳大人在,东狄人踏过来的时候江南会如何,她现在也会让江南如何。而大人你在京中,就拿着这把黄铜钥匙,做欧阳大人会做的事。”
他虽不在了,但他们会为他守住大周。
欧阳离的耳边嗡嗡作响,他当日看着义父从大周离去,前往东狄,从未想过一别就是天人两隔。
在他眼中,世间没有什么他义父做不到的事情,自己成为他的继任者不过是做他手中的一把刀,门下的一匹狼,而是不是这样彻底接过他的责任。
那个伪装成欧阳昭明的替身,正好在这个时候进来,静静地站在一旁。
送信的人没有多看他一眼,而坐在上首的欧阳离也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黄铜钥匙,没有去多看他。
隔了良久,所有人才听他问道:“我义父……他的遗骸现在在何处?”
他义父要是死了,也不能被埋葬在荒野,他要带他回来。
信使却迟疑地道:“属下不知,那女子是带着侍女前来江南的,她身边……没有欧阳大人的骸骨。”
欧阳离听着他的话,指甲刺进了掌心里。
他的义父客死异乡,连尸骨都不能带回大周来安葬……这笔账,他迟早要同东狄算清。
信使快马加鞭,从江南赶来,交付了自己带来的东西之后,就又带着那十几件书画连夜朝着江南去。
——
城郊別庄,自宁王太妃来了这里之后,庄上的日子就更加安稳了些。
哪怕是早早来了庄上的郡主十天半月都不露面,他们也用不着担心,毕竟有太妃在这里坐镇。
即将要开战的事情传到了这里,霍老心中着实担忧了一阵,夜里睡都睡不好。
宝意现在在东狄的事情,他是少数几个知道的人。
这些时日,宝意不露面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那些暗地里的风声他们还可以不理,可是自宁王府而起的那些流言却不能不管。
宁王在将个中内情同自己的母亲说了以后,宁王太妃便离开了宁王府,来到了别庄上。
她一来便是各方安稳,没有人再质疑宝意在不在庄上。
别庄今日迎来了客人,不像之前那样是来见宁王太妃或者宝意,而是来找霍老的。
霍老出来一看,见是熟人。
烟墨阁的严老板本来在厅中喝茶,一见到他现身就放下了茶杯,从座位上起身:“霍兄。”
霍老走了进来,一面猜测着他的来意,一面说道:“离比试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你怎么这么急就来了?我可先声明啊,在正式比试之前,我不会让你见我宝贝徒弟的。”
“我知道。”严老板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其他。”
霍老抬手让他坐下了,自己也挑了张座。
冬雪从门外进来奉茶,奉上了糕点。
这个时间是宝意雷打不动要“练习”时刻,院子里谁也不留。
所以冬雪便跟着霍老。
进来之后,霍老没让她退下,她也在旁站着听烟墨阁的东家说:“江南这些时日颇不平静,你在这儿两耳不闻窗外事,大概还不知道。”
“有什么好知道的?”霍老不以为然,宝意一日不归,他就一日没心情去管这些事。
他刚拿起茶杯要喝茶,严老板就说道:“我可是听着江南那里流传出了好些绝版书画,引得各大世家和商行都疯狂,据说近日还要举办一场拍卖会拍卖这些书画。”
霍老看他一眼,他这么一说,霍老就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上心了。
他放下茶杯,问道:“这不是在抢万宝奇珍楼的生意?”
严老板道:“抢万宝奇珍楼的生意是一回事,倒是那些拍卖的书画名目更叫人惊奇。”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拍卖的名目,朝着霍老递了过去。
霍老伸手接过,将信将疑地打开一看,见到上面写着的那些书画名录,顿时眉毛一动。
这些书画……都是他的库里存着的!
“看出来了?”严老板向他倾身,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听江南那边的人说,他们验过了这些书画,都是真的。”
听到这里,霍老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异彩闪过。
会拿着他的珍藏在这个时候到江南去搜刮财富的,除了欧阳昭明还有谁?
欧阳昭明带着宝意回来了?!
这个消息令霍老心情振奋,他坐回椅子上,连带着对严老板也看得更顺眼了几分,又从他这里挖了些细节出来。
严老板带着这个消息来,原本是觉得霍老会感兴趣,而且听到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绕过他们这些造假大师来捞一杯羹会不爽,没想到他的反应却跟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他一边按下心中的疑惑,一边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听完这种种,霍老心中已经确定了一半,那一定是欧阳昭明跟宝意了。
坏就坏在他现在还要在这里待着不能离开,否则他现在就要到江南去一看究竟,看看他的宝贝孙女是不是还好好的,看看欧阳昭明有没有兑现他的承诺。
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都问完了,霍老就没了耐心,严老板也是察言观色,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告辞了。霍兄若是有新的消息,记得差人来烟墨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