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近卫见状,连忙去给他倒了水来:“殿下。”
萧璟用完好的那只手接过,将水一饮而尽,然后再次看向了自己的手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被……”
他记得自己是被南齐援军从包围圈中救出,送回了后方大营,却不记得自己的手臂是怎么被接上的。
近卫扶他坐直,将枕头放在他背后,让他靠得舒服些:“是南齐的先锋把殿下救回来,还把殿下的手臂也带回来了。一回到营中,军医原本已经打算要放弃这条手臂,全力保住殿下的性命,是衡阳郡主及时赶到营中,为殿下接上了断臂。”
年轻人眼中光芒闪动,衡阳郡主能够把他们殿下的断臂重新接回去,这已经很了不得了,现在见到殿下刚醒就能够再次操控这只手臂,他就越发敬佩衡阳郡主的医术。
“衡阳郡主来了?”萧璟眼前浮现出自己在昏沉之中见到的身影,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手臂能被重新接上了。
想到这里,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近卫连忙扶住他:“殿下,你重伤未愈,军医说不宜多动。”
萧璟确实感到身体虚弱,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就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扶着近卫的手臂在床边坐了片刻,才重新睁开眼睛,道:“南齐不远万里前来驰援,我必须要见他们,南齐诸位将领跟衡阳郡主现在在哪里?快去请他们过来。”
“是。”近卫听从了他的命令,唤人去请了南齐将领与衡阳郡主,又为萧璟更衣,陪他前往大帐。
北周众人正在帐中焦头烂额,乍见萧璟现身,个个都惊喜无比:“殿下?!”殿下醒了!”萧璟脸色依旧苍白,行走间也需要人搀扶,从衣襟之下还露出白色的绷带,但却是恢复了清醒,脱离了生命危险,断掉的手臂更是重新接了回去。
这无论那一项,都令帐中众人一扫原本的焦虑消沉。
南齐诸将还未到,老军医闻讯匆匆赶来,为萧璟检查手臂。
帐中众人心急地等待军医的检查结果,只见老军医检查过后抬起了头,对着萧璟说道:“神乎其技,老夫生平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断掉的肢体这般成功地接回躯干上,殿下的手臂好好将养,定能恢复。”
萧璟低头,手指随着他的意愿动了动,比起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活动的幅度要更大了一些。
“太好了!”帐中的将领先忍不住叫了起来,“殿下逢凶化吉,吉人天相,此乃大周之福!”萧璟面前,老军医叮嘱道:“这回殿下一定要好好静养,千万不要再动武了。”
他想自己先前也这样说,殿下却完全没有听,哪怕今日手臂没有在战场中被斩断,也会留下后遗症,像现在彻底调养一番,结果可能还会好一些。
他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原本想再对萧璟提衡阳郡主的药保下了重伤员的性命,可这时南齐诸人已经到了帐外,萧璟—听便强撑着起了身:“快请。”
老军医只能止住了话头,退到一旁看着帐篷的帘子掀起,这些从南齐远道而来的援军写着外面的风雪与月色鱼贯而来。
萧璟看着从帐外进来的人,见到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将领,是白日在阵中将自己救出来的人。
他见白翊岚与自己年纪相仿,这一众将领又以他为尊,终于知道这一次带兵来驰援大周,救自己于危境的人究竟是谁了。
北周诸人看着这个年轻得出奇的将领走到帐中,还在想着为何他会走在南齐将领之前,就见萧璟从上首走了下来:“陛下御驾亲征,带兵驰援,如此重情,大周上下感激不尽!”原本白翊岚进来,见萧璟已经恢复清醒还能站起,已经为宝意手中的宝物再震撼了一回。
他见萧璟要不顾重伤虚弱迎上前来,还欲行礼,连忙走快几步来到萧璟面前,扶住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璟王有伤在身,这个时候不必讲求虚礼。”
北周将领这才反应过来,南齐带兵前来的竟是他们的新帝!
景安帝一入战场,竟也如他们的四皇子—样,如蛟龙入水,亲自上阵杀敌!
白翊岚托着萧璟的手臂,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帐中一片甲胄摩擦,转头见到一众北周将领齐齐下跪,行大礼:“谢陛下驰援之义!”南齐这般对他们,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白翊岚的身份在军中不曾显露,在这个帐篷里却不曾隐瞒。
他与萧璟一起回到上首入座,而两国将领聚集在宽敞的帅帐,却是让这里显得前所未有的拥挤。
萧璟虽然还虚弱,但却没有听军医的劝说离去,而是同白翊岚一起听伤亡统计跟这一战的复盘。
和南齐一样,北周的伤亡统计比起原本的预计也要小得多。
帐中士气高涨,北周将领欣喜地道:“有大齐神兵勇将助阵,再有大齐陛下与我们殿下坐镇,定然能够击退东荻人!”“不错!”北周南齐已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盼着在这一战中能够}胜。
而白翊岚所关注的点却不在这里,他转头看向萧璟,问了自己在意的问题:“我知道在大军到来之前,东狄一直是采取按兵不动的行动,只每日与王爷在阵前派三人交战。”
他在军中不完全揭示身份,此刻也不自称是“朕”。
萧璟点头:“不错。”
对白翊岚会知道这件事,他并不感到意外,南齐大军在赶路过来的途中必然是要收集信息,知道边境的情况如何。
白翊岚道:“过去十几日里,王爷一直沉得住气,把握住了战局,照理来说,应该不至于身陷险境才是。”
可是为何他们今日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这样的局面?
这件事情十二也想知道。
他将注意力从将领们的意气高涨中抽离出来,看向了与小师弟并肩而坐的萧璟。
只见萧璟眸光沉沉:“不错,按照原本的计划,确实应该能够拖到大齐援军抵达,即便我独在阵前,也不应为他们所控。”
“但是?”白翊岚为他起了一个转折。
萧璟便说了下去:“但是在陛下的援军到来之前,军中有人朝着东狄的前军统帅放了一箭。”
一箭射出,就彻底引爆了他们积蓄多日的怒气与战意,使得他还在阵前时,两边军队就已经战到了一起。
他一时深陷战场之中,更为三名东狄猛将所包围,差点被斩杀马下。
听着萧白二人的话,帐中原本情绪高涨的北周将领都安静了下来。
先前在战场上太过紧张,他们没有注意到双方是如何骤然开战的,而现在又被喜悦冲昏了头,哪怕在复盘的时候也没有想起那支箭。
现在听萧璟—提起,所有人这都才想起——不错,在开战之前确实是从他们营中飞出去一支冷箭。
一想起这一箭,他们就想起了更多细节,白翊岚听他们说道:“那一箭目标明确,直取前军统帅,不像是失手射出去的!”这—箭射出会陷萧璟于险境,射箭之人不会不知道。
“去查。”萧璟抬起了眼,声音却越发沉了下去,“去查那一箭是谁放的。”
白翊岚在旁坐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却是想着北周的士兵众多,要查出那一箭是谁放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帐中将领将缉拿发箭之人的事吩咐下去的时候,他对萧璟说道:“还有一事。”
萧璟听他说道,“凭王爷的身手,哪怕一时间对上东狄三员,应当也有回旋之力,可今日为何却——”后面的话不用白翊岚说完,萧璟也知道他这是要问什么,但是事关成元帝,此刻在帐中直接说出并不适合,萧璟于是陷入了沉默。
沉默之际,外面再次传来了通报声:“衡阳郡主到一—”原本看着他的白翊岚立刻调转了目光,看向帐门口。
同他一样,帐中其他人也都停下了交谈,目光一致落在帐篷厚重的帘子上,见到帘子掀开,身着一袭玄色衣裙的衡阳郡主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虽穿着黑衣,但是一进入帐中就犹如一轮皎月升上晴空,月之清辉照进帐里,叫人感到眼前生辉。
宝意走进帐中,见到坐在上首的白翊岚与萧璟,停下脚步朝两人行了一礼:“见过陛下,见过王爷。”
萧璟看着她,她刚刚去照料伤员回来,身上萦绕的还是淡淡的血腥气,自己的手臂是她接回来的,他军中那么多将士是她救回来的。
而他身旁的白翊岚已经开口让她平身。
此处是北周大营,本应由萧璟来让她平身,但现在坐在他身边的是白翊岚,是南齐的帝王,是亲封她为郡主的人,让她平身,合情合理。
北周与南齐的将领都知道衡阳郡主来的消息,对她的大义和精湛医术心悦诚服,此刻见她到来,都在帐中纷纷起身向她行礼:“参见郡主。”
这一礼是为她此刻驰援道谢,也为那些被她救回来的将士道谢。
宝意对众人还以一礼,萧璟帐中亲卫已经为她安排了新座,添在南齐诸将之中。
而白翊岚的目光一直跟着她,也让帐中众人都看出这位南齐新帝对她的不同来。
原以为衡阳郡主跟景安帝之间的交集,就是她治好了年轻帝王的胞兄,可眼下看来却并不仅仅是如此。
甚至这位新帝的御驾亲征,除了年轻人的义气之外,仿佛还有一点为她而来的意味。
若真是这样,两人倒也是十分相称了。
“郡主!”北周将领中性情最是耿直的张将军对着宝意拱手道,“我老张这一生很少对人说‘谢’字,但是这一次郡主既保住了殿下的手臂,又为边境送来救命良药,还以精湛医术救了军中无数将士,我老张感激万分,更是佩服万分。”
宝意道:“将军不必如此,这一战牵连甚广,我做的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力。”
她说完再调转目光,看向上首,目光与白翊岚相触。
此刻他坐她立,两人却是在上次分别之后,再次恢复了平等相对,仿佛回到相识的最初。
哪怕先前就已经知道是他亲自带兵过来,但是现在真切地见到他人,宝意还是想问他一句——边境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亲自来。
只是眼下并非二人独处,帐中除了两国将领之外,还有内务兵在帐中添灯奉茶,宝意只能暂时将这些言语都压下,转而将目光投到了他身旁的萧璟身上。
见她看过来,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璟才郑重地道:“多谢郡主。”
他这一声多谢,一是为她接好了自己的手臂,二是感谢她救下了北周与南齐那么多将士。
她以女子之身,做了许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身为齐人,又为大周做了这么多周人做不到的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她都担得起他们大周的一谢。
只是她为大周做了这么多,萧璟却不知道他们大周能反过来给她什么作为回报。
若说荣华富贵,她已经有了,若说良人——他想到身旁坐着的白翊岚,从她出现以后,这位年轻的帝王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过。
若不是这样一场争战,他们二人今日或许就不是在这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战场上见面,而是在依旧青山苍翠,花香鸟语的南齐再会了。
“我做这些皆是出于私心。”宝意说了一句让众人不是很懂的话,“日后殿下就会明白。”
但是现在她从伤员中抽身前来帐中,主要为的还是旁的事情。
众人见着她朝坐在上首的萧璟走去,来到他面前要检查他的伤口,在伸手触碰他的手臂之前问道:“可否”萧璟没有犹豫:“郡主请。”
她是接好他手臂的人,要检查他的手臂恢复得如何,再正常不过。
白翊岚的目光跟着宝意,见到萧璟身上披着的衣服一解开,便露出底下由绷带包扎的手臂。
宝意伸了手去触碰他的手臂,并低声令萧璟做了几个动作。
萧璟依言照做,尽管断臂处的痛楚在持续,令他额头上冒出汗珠,可这也意味着手臂的知觉在不断恢复。
小柔跟在宝意身后,见到萧璟的手臂短短半日就已恢复,只感到宝意手上的灵泉在帐中救下再多的伤员,保住再多条性命,也不及此刻所看到的这一幕叫人震撼。
先前阻拦过宝意的老军医还留在帐中,此刻也在旁说道:“郡主医术高明,老夫是心服口服。”
更难得的是妙手仁心,殿下一早就派人去请她,然而她却到这时候才来,说明正是在满是伤员的帐篷中劳力伤神地救治他们。
这样为人断臂重续,颇耗时间心力,她或许没有办法做到将所有将士的肢体都为他们重新续回,但却给了他们活下来的机会。
对能够活着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而言,这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大人谬赞。”宝意收回了手,说道,“还是殿下年轻力壮,才能恢复得这么快,接下来只需要如常换药,服用丹药即可。”
丹药是用灵泉炮制的,从江南运了足够多的里来,以萧璟的伤势和他的恢复速度,服个几次便能好七八成。
只不过他受这样的伤,显然是大意了,与宝意所了解的他并不相符。
却不知是战场上遇到的敌人太强,还是因为京里来人先一步扰乱了他的心境,令他在战场上失手。
“报——”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一声通报,“白日放箭的人已被抓住。”
“抓住了?”帐中的将领听了,顿时一拍座椅扶手,“把人带进来!”宝意听到“弓箭手”这三个字,直起身来,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萧璟的亲卫来领着她到为她安排好的座位上去时,她的目光在这群北周将领身上扫过,快却细致地观察了每一个人的反应,见到其中一个中年儒将神色有异。
很快,帘子被掀开,去抓人的将领带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巾的士兵从外面踏了进来,一身料峭的凤雪来不及抖落。
这姓岑的副将脸上的神色也是一派肃杀,把人押到帐中以后,他就朝着坐在上首的萧璟行了一礼,道:“末将幸不辱命。”
上首,白翊岚与萧璟―起看着跪在下方的人。
只见此人头发披散,身上甲胄凌乱,显然是在被抓来的时候激烈地挣扎过,但是没有挣脱,口中塞着布巾,亦是防止他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