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今生以凡人之躯来到仙域晃悠,居然上来就招惹了传说级别的问虚修士,起因只是一株平平无奇的紫砂珠?那也罢了,这问虚修士居然还把卫今朝错认成了她孩子的父亲?
实在是荒谬。
等等!梅雪衣忽然意识到哪里有点怪怪的——
问虚女修?男人没了,独自养大孩子?这情节怎么似曾相识……
还没等她想明白,白衣女修紧皱双眉,冷淡地开口了:“你被骗了。你是凡人,他可不是!我感应到他身上的魂血与我儿身上的魂血一脉相承,绝不可能认错。你且看着!”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胎毛玉佩。
注入灵气,玉佩熠熠发光,一缕殷红光芒照向卫今朝垂在身侧的手。
梅雪衣愕然望向卫今朝,只见掩在宽袖下的手指上有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玉佩的魂光。
他抬起手,右手食指指尖有魂血若隐若现。
梅雪衣:“???”一瞬间,好几个清晰而凌乱的念头冲入她的脑海,令她一时回不过神。
“这下我看你如何抵赖!”白衣女修恨声说道,眼角缓缓沁出一滴泪。
泪犹垂在眼角,她已瞬移而至,一掌击向卫今朝!
梅雪衣来不及说话,扬手将装了紫砂珠的匣子迎面掷了过去。
白衣女修的手掌穿透木匣,泛起一阵玄妙的波纹。
问虚,身魂合一,虚实相交,攻防一体。
又一瞬,女修已攻到身前。
卫今朝宽袖一扬,一个叫人始料未及的大家伙陡然出现,挡在双方之间。
问虚修士也不禁愣了一愣。
就在她愣神的霎那,卫今朝不疾不徐,揽住梅雪衣退到了几步之外。
梅雪衣定睛一看,只见他取出来拦人的东西,是……灵玉飞舟。
女修懵了片刻,嘴角微抽,抓住飞舟扔到一边。
再要进攻时,梅雪衣已抓紧时间喊了一句:“你是慕龙龙的母亲对吗?”
问虚女修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这种事情,恐怕整个仙域仅此一家。
让梅雪衣没想到的是,慕龙龙这糟心娃子居然能和卫今朝能扯得上关系。
女修皱眉:“你知道小龙?”
梅雪衣:“……”不仅知道而且还为娃子操碎了心。
“所以你明知我们母子存在,却还是与他不清不楚?”白衣女修的神色陡然凌厉。
“请稍微等一等,我问问清楚。”梅雪衣生无可恋地回眸望向卫今朝,“陛下,我绝对相信你不可能生出慕龙龙那种傻儿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今朝叹息一声:“王后,魂血的来历,你不记得了么。”
宽袖之下扬出冷白的手,漫不经心地抬起,姿势尊贵傲慢,像是在接受番邦的臣服。
“妖龙!”梅雪衣恍然大悟,“是妖龙交给你的魂血。”
他淡笑颔首。
梅雪衣:“……”
脑海中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得到了一个令她错愕的真相。
妖龙是慕龙龙的生父,所以才会出现在慕龙龙身边保护他。卫今朝收服妖龙,妖龙交出魂血缔结契约,以致慕龙龙的生母将卫今朝错认成了孩子的父亲。
问虚女修已听出了症结所在,她微眯起眼睛:“你们认识那条负心之龙?他在何处!”
梅雪衣叹息:“这其中必是有什么缘由。”
妖龙知道慕龙龙怕黑、怕鬼,它随行保护他,为他和魇魔拼命——以妖龙的实力,其实可以选择撕破蛛网逃离,并不是非要和魇魔拼命。它这么做,必定是为了慕龙龙。
这么看来,慕龙龙提过的那个一直偷偷照料他、给他东西、替他解决麻烦的人,很可能根本不是他的外公慕苍白,而是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龙道友’。
“什么缘由能叫他抛下我们母子数十年?”女修眸光微闪。
“我想一定事关你们安危。”既然遇到了正主,梅雪衣便把先前让慕龙龙转达的话再说了一遍,“我有绝对可靠的消息,不出几年,东圣宫会出手灭掉你的清静门,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女修微微睁大了眼睛,双唇微启。
梅雪衣竖手制止她说话:“我知道你是东圣主慕苍白的女儿,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对你出手的人,修为是合道。”
“我自幼没有母亲。而我父亲,他心中只有他自己的鸿图霸业,我在宫中那么多年,与他相见次数屈指寥寥。”问虚女修抿住双唇,认真地抬起眼睛,“多谢道友的消息,我会万分注意的……慕游郑重谢过。”
她干净利落地躬身施了个礼。
梅雪衣莫名感到一阵轻快,看着慕游冷冽俏丽的面庞,心中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可否告诉我,那条龙如今是什么情况?”慕游闪烁着眸光,轻声问道。
梅雪衣望向卫今朝。
妖龙不肯与母子二人相认,想必有他自己的顾虑。
妖龙认了主,与卫今朝可以通过神魂直接联络。
卫今朝动了动眼皮,淡声道:“走吧,他们遇上麻烦了。”
梅雪衣:“……”
“小龙不是参加龙临府安排的低阶试练吗?”慕游压下眉眼,“本该没有危险才对。难道要灭我清静门的人,此刻便已开始动手了?”
梅雪衣示意慕游一道登上飞舟同行。
“我与妖龙相识时,他的修为便在我之上。有他在,竟还能出事么。”慕游眸中尽是冷意。
卫今朝御舟而行。
梅雪衣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慕游:“妖龙知不知道你知道他是妖?”
慕游缓缓摇头:“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的。毕竟是枕边之人。”
她的语气非常复杂。
“你们从未挑明此事?”梅雪衣奇道。
“没有,”慕游道,“我见他瞒得辛苦,便也不愿拆穿。小龙还未出生时,他忽然离开了我们,再无音信。”
梅雪衣明白了。为了这对母子,妖龙想要做人,想要堂堂正正与他们在一起。
她叹息道:“妖龙他舍弃了妖身,重修仙道。”
“什么?”慕游睁大了眼睛,“妖族化去妖丹,凝出魂魄,那是九死一生啊!”
“也许正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故意不告而别。”梅雪衣探出手,轻轻扣住了卫今朝的手指。
许多时候,人们都会瞒着所爱的人,悄悄做一些为对方好的事情,虽不能说这样是错,但是往往事与愿违,造就更多的悲剧。妖龙是这样,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若是照着前世轨迹走下去,直到清静门被灭,妖龙与母子二人依旧没有相认。
该是多大的遗憾哪!
如今知道妖龙舍弃妖身,慕游自然能猜到他的意图。
“这条蠢龙!”她咬牙抬头,一边对着天空眨眼,一边恨恨道,“拖累我,生了那么笨一个儿子!他,他怎么样,如今身体还好么?怎么不直接死了算了!这下可好,从大妖变成了弱小修士,我还得供他多少资源!”
语气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梅雪衣轻笑起来:“可不是嘛。他如今还好,就是元神尚弱。”
慕游抿着唇,想笑,又一直狠狠憋回去。
半晌,她恨恨道:“真是便宜他了,白捡这么大一个儿子,连儿媳都有了!”
梅雪衣挑眉:“你到龙临府来,莫非正是为姜心宜的事?”
慕游点点头:“白嫣回到宗门,第一件事便是找我告状,旁敲侧击地告诉我,姜心宜在幻境中使了诈,骗小龙喜欢上她。其实这个白嫣心眼多,我哪能看不出来。我早就十分中意姜心宜,人老实却又不傻,正好与我那傻儿子互补。我听到小龙与姜心宜终于修成正果,便按捺不住想要过来看看,顺便送我儿媳一份合适的礼物。”
梅雪衣:“……紫砂珠?”
慕游笑着叹息:“方才被我自己毁掉了。”
问虚修士的一击,连匣子带灵草,早已灰飞烟灭。
说话时,飞舟已驶出了龙临府,前往试练的场所。护城的修士御剑追来,被慕游轻挥罗袖,一个个送回了城中。
试练场所晃眼即到。
这是一处小小的城池,城池上方笼罩着一层结界光芒,光芒七零八落,裂开的地方泛出赤红如血的光。
慕游微微蹙眉:“果然是发生了变故。”
卫今朝收起飞舟,搀着梅雪衣,走向不到三丈高的小城门。
慕游很熟练地介绍:“像这种初级试练,通常是搜寻瘟疫源头,或是消灭藏在城中害人的小妖、阴灵等。带队的高阶修士会用法宝在整个试练区域设下结界,以便随时观察每一个受试者的表现。结界出了问题,意味着带队之人出事了。”
走到了泛着赤红光芒的结界旁边,慕游伸出手一划,像拨开帘幕一样分开结界。
卫今朝携梅雪衣踏入小城门。
在破碎结界的笼罩下,小城呈现出黄昏般的景象。抬头看去,只见云层被镶上了红色的边纹,一轮夕阳般的红日悬挂在正当空,诡异又瑰丽。
放眼一扫,城中不见半个人影。
三个人顺着道路往城中心走去,梅雪衣留神着周遭,发现整座城池就像被洗劫过一般,路边的店铺全部敞着门窗,店中货物、桌椅全部翻倒在地,地面零乱地散落着破碎的杯盏、裂了框的算盘、甚至还有些散碎的银两——并非每一个人都能踏上修仙的道路,仙域同样也有一些普通人聚居的城池,与凡人相比,仙域的普通人寿命更长,在灵气的长期浸润下个个身强体壮、百病不侵。
这些普通人聚居的城池中,灵石、银钱都是通用货币。
“还能联络妖龙吗?”梅雪衣轻轻拉了拉卫今朝的衣袖。
“可以,但是无用。”卫今朝语气淡淡,“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知是一片漆黑山崖,上下皆不见底。”
停顿片刻,补充道:“慕龙龙暂时无事。不过从方才开始,试练者陆续死去,死得突然,一两息便从活人变成皮包骷髅。尚未找出原因。”
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嫌弃,大约就是‘凭妖龙和慕龙龙的脑子是不可能找出原因’的意思。
“他们是被人掳去的吗?”梅雪衣环视左右。
卫今朝漫不经心道:“不是,一夜之后便在那里。姜心宜说,她曾看见试练诸人升上高空,与屋顶渐去渐远。”
梅雪衣与慕游齐齐抬头看天。
原地升天?
“此地并非幻境,也没有强大的灵力残留的痕迹。”慕游释放神念感知周遭,“不存在将人攫上天空的力量。心宜大约是看错了,毕竟是夜里发生的事情,她修为最低,夜视能力远不及旁人。”
梅雪衣叹息着告诉她:“姜心宜已经不是人了。她以慕龙龙为执念踏入鬼道,如今贴身陪伴他。”
说到这里,她不禁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了自己那一日的心绪。当时让姜心宜选择入不入鬼道,她的心中莫名涌起深刻共鸣。如今才知晓,自己当初也是为心上之人入的魔道。
今日明白了种种过往,她更加理解那种义无反顾的心情。
哪怕千刀万剐,哪怕万劫加身。
又想到卫今朝为了自己闯入幽冥的事,心中不禁又酸又甜,悄悄探手叩住了他瘦削坚硬的手指。
慕游恍惚片刻,怔怔道:“难得有情人。不过,若是心宜没有看错,那此事便更加蹊跷了。这座城中一个人也没有。想必,这次试练正是要调查这座城变成空城的原因。没想到仙门中人也陷落于此。这种怪事,我从来不曾听说!”
梅雪衣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奇事。
试练者一个接一个死去,说不定下一个就会是慕龙龙。
慕游按捺住心焦,一遍遍释放神念探查城中每一个角落,始终没有找到那一行人的踪迹。
“没有。”她不住摇头,“无人,也找不到任何强烈的灵气波动痕迹。”
“会不会与那个结界有关?”梅雪衣道,“方才我注意到,结界与地面交界处有一道极细的裂缝。”
“我收了它。”慕游抬起一只手。
只见一个介于虚实之间的透明八卦在她掌中成型,一滞之后,倏地掠上半空,鱼眼一转,如碗一般罩下。
所经之处,泛着红芒的破碎结界烟消云烟。
艳阳照耀下来,令这座城池恢复了少许生气,但走进一间酒馆细看时,却是更加令人心惊了。
在明亮的光线下,能够看出更多不起眼的痕迹。
梅雪衣发现,几乎每一张木椅、每一条木凳都遭遇了同样程度的破坏,像是被摔砸过。墙壁、地面甚至屋顶上,处处都有规律不明显的砸撞痕迹。掳走城池居民的‘人’,好像就是为了破坏而破坏,无差别地破坏城中的一切死物。
银盒翻倒,碎银洒得到处都是。
最奇怪的是,近百名试练弟子进入城池中,肯定会仔细搜查这些屋舍,总该有翻找查看的痕迹。但是并没有。
地面洒满了细碎的小东西,没有人踩过或动过的痕迹。
“他们还在这里过了夜。”梅雪衣轻轻捏着自己的下巴,满心不解,“没有人喜欢在大路上过夜,他们肯定会选择几间空旷的大屋清理出干净场地来休息。”
她仔细数了数这间酒馆中的木桌和木椅。
“咦,数目好像不太对。一张桌配四条椅的话,这里该有三十二条长椅才对,少了大约三分之一。”
丢了椅子?
其他的东西倒是看不出少没少,毕竟她也不知道原本这里屋舍是什么样子的。
卫今朝看着她在屋中走来走去,思考、忙活。
眸光渐渐便有些痴。
发现她望过来,他垂眸,唇角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