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安瑞大喝一声。
房梁、窗外、门口几处同时扑出护卫,钱大虎几人压根来不及哼唧, 便被摁倒在地。
谢峥懒洋洋地站起来, 慢条斯理越过他们:“走吧。”
安瑞皱眉:“主子, 不过几个跳梁小丑, 回头再处理便是了, 您身体要紧, 先去歇会吧?”
“无事。”谢峥径自往外走, “把人带去县城晃过了吗?”
“去了。”
“墓区呢?”
“去了。”
“医护营呢?”
“刚从那头回来。”
谢峥满意:“不错。”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外头。
几天前,谢峥便将临时驻扎地迁移到此处。
这里距离县城将近三里,位于江水上游,地势开阔,既能防灾后瘟疫,也能预防地震余波。
毕竟是临时驻地,除了集中管理的病营和临时搭建的仓库,只有谢峥能得一木房,剩下的所有百姓、侍卫,皆是幕天席地。
好在如今不过是九月中旬,枬宁这边秋意未起,睡在户外倒也不碍事。
谢峥早在迁移之初便做好了规划,为防出事,他将男女分区,而他的木屋就立在中间。
此时,木屋外站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他们的身后,是被护卫压着的几家妇孺老弱。木屋两边,是被绳索捆着扔在地上的汉子们。
再外围,便是枬宁县的老百姓们。
看热闹,是人之本性。虽然老百姓们刚经历了灾难,可县令大人主动派人过来招呼他们看八卦,他们自然欣然过来。
故而谢峥出来时,还能听到周围老百姓们喧哗的讨论声。
谢峥顿了顿,径自走到木屋前的空地上。
护卫们随后将五花大绑、并堵住嘴巴的钱大虎四人拽出来,扔在他面前。
看到这几人,老百姓们更激动了——枬宁县的四大老虎,谁人不识、谁人不知?
谢峥扫视一圈,抬起手。
议论声很快便停了下来。
谢峥眼底闪过满意,开口道:“枬宁遭此大难,我身为县令,灾情发生的第一时间便开始援救灾民、救治伤者,同时上表朝廷,寻求各方州府及朝廷的支援,在各方支援尚未抵达之始便自掏腰包采买各种药物粮食……身为本县县令,自问我做得并无不到位之处。”
“没有!”
“乔大人是好官啊!”
“乔大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
好多人甚至跪了下来,给谢峥磕头。
谢峥再次抬手。
喧哗声再次消停下来。
谢峥接着开口:“截至昨日酉时末,此次地动,统计出来的死者共一千七百九十三人,伤者两千二百四十六人。”
众人怔然。
他们知道这次灾难死难者多,但未曾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有人当场便哭了出来。
谢峥看向那群小孩:“你们方才进城,看到被淹掉的西城吗?”
众小孩看看地上几位长辈,再看看周围亲人,迟疑地点点头。
“看到砖墙、地上的血迹了吗?”
众小孩脸色有些发白地点头。
“数了墓地上有多少木碑吗?”
不计其数。
“看了多少生死挣扎的伤者?”
很多很多。药物今儿才跟着他们一块从坞州过来,好多病人都是生生伤痛呻吟哭嚎。
年岁小些的孩子已经开始哭了,年岁大些的孩子也都红了眼眶。
周围老百姓们更是哀凄。
谢峥接着看向地上四名土老虎:“在我殚精竭虑为枬宁百姓多求一分生机之时候,这几人,却派人前来,刺杀我。”
众人震惊,下一瞬愤恨地目光便投向地上诸人。
奈何钱吴刘黄四家积威甚重,围观者众,竟无一人敢扬声指责。
地上四人也怒目瞪向谢峥,甚至吱吱呜呜挣扎着仿佛要冲过来一般。
护卫直接一人一脚,踩住他们不让其动弹。
谢峥没理会他们,目光转向那群震惊的妇孺孩子们,同时指了指边上被捆着的众多汉子,道:“这些人,你们应当比我熟悉,一个不漏,全是你们家的男丁及打手。”
谢峥接着看向那群孩子:“你们这几个月,学了历史、思政、时闻,先生可曾教过你们,什么叫乱世重典?”
孩子们还有些懵。
有那反应快的妇孺当即跪下来,哭着道:“求大人饶命!”
“乔大人,念在这大半年来我们为您做的事情,饶过他们吧!”
“乔大人饶命呜呜!”
……
谢峥没理他们,继续道:“此处为临时驻地,县衙府兵不足五十,我带来的护卫不足千人,因房屋倒塌、江水倒灌流离失所而聚集在此的县民就有近万人,每日寻衅滋事近百起,甚至偶有暴乱之事……乱象横生。算不算乱世?“”
“钱吴刘黄四家,在此关头,欲要刺杀于我,是否要置此地万民于不顾?”
不光妇孺们,连孩子们都全部跪下了。
围观百姓们皆噤声,敬畏地看着这名身着墨蓝长袍的森冷县令。
只听男人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枬宁县遭逢大难,钱吴刘黄四家不与百姓同进退,反为私欲试图谋杀朝廷命官,论罪——”
“当诛!”
***
谢峥在枬宁大发神威,昭纯宫里的淑妃却仍然昏昏沉沉,脑袋持续胀痛,严重起来甚至胸闷欲呕。
找来数名太医,皆看不出个所以然。
为防万一,甚至连淑妃居所都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不妥之处。
淑妃心里越发愤恨,待检视的太医一走,当即忍着头疼坐起来,有气无力道:“来人,让祝圆立马将琉璃之斋、南北货铺的账册及近几月营收拿来。”
“娘娘!”玉容大惊。
玉屏面上也一副迟疑模样:“娘娘,这般不好吧?”
“我说话不好——”
“娘娘!”玉露从外头疾奔进来,草草福了福身,立马报道,“前边传来消息,三殿下此刻身在枬宁——”
淑妃垂眸,冷声道:“与我何——”
玉露恍若未闻,一口气说完:“半月前,枬宁地动,三殿下受伤了!!”
淑妃怔住。
玉屏袖子下手倏地捏紧。
“娘娘!”玉容却眼睛一亮,急忙跪下,“殿下半月前便受伤了,您半月前就开始头痛头晕……这说明,你们并不相克,你们是母子同心同运啊!!”
淑妃怔怔然,半晌,她摇头,自语般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玉容哀声:“娘娘,您万不可再执迷不悟了。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殿下与你是同气连枝,殿下好,您才能真的好啊!!”
淑妃捏了捏眉心:“现在呢?半月过去了,他现在如何了?”问的是玉露。
玉露小心道:“奴婢不知,听说枬宁可远了,即便殿下好了,估计也要十天半月后才能得知吧。”
淑妃静默片刻,轻声道:“嗯,知道了,下去吧,我躺会。”却不再提让祝圆进宫之事。
玉容微微松了口气,忙不迭起身给她铺床拢被。
玉屏贴心地给她放下床帐,挡住外头明亮的光线。
淑妃轻吁了口气。
虽心底藏着事,可她终归身体不适,躺下后很快就迷糊了过去。
安静中,一名身影轻轻走入室内,在香炉上拨弄了片刻,看了眼掩得密密实实的床帐,轻轻的、淡定从容地端起屋里茶杯,往外走。
“玉屏姐姐,你在干什么?”
第142章
淑妃捏着一小截燎过的线香细细端详。
昭纯宫里安静得吓人。
慎刑司的太监离开后, 淑妃便一直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玉容咬了咬唇,悄声退出去。
半晌,她端来一碗冒着些许热气的茶碗,轻轻放在淑妃手边。
“娘娘, 这是刚沏的红枣茶, 您喝点暖暖身。”
淑妃最近头痛畏寒, 还不到十月, 窝在宫里都得盖着毯子。
方才之事后,她的脸色更是白得厉害。
淑妃回神, 视线从茶碗挪到她脸上,细声细气问了句:“玉容, 你说,我还能信你吗?”
玉容怔住,立马跪下:“娘娘, 奴婢进宫便开始伺候您,一直对您忠心耿耿。若是有丝毫异心,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淑妃声音有些颤抖:“玉屏也伺候了我十二年了呢。”她喃喃, “我看着她从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出落成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我还打算让她出去跟祝丫头转几圈, 看看能不能相中好人家,以后嫁出去, 在外头过安稳日子,也替我好好看看外头, 得空进宫陪我说说话……”
“娘娘……”玉容哭了。
淑妃眼眶红了:“我对她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她怎么这样对我?”
“娘娘,您别这样。是玉屏不识抬举,是玉屏的错, 与您无关……”
淑妃哽咽。
玉容抱着她的腿哭得更是心酸。
偌大的宫殿里只听到俩人的哭声。
过了许久, 淑妃终于冷静许多。
她开始回想:“这两年我少了许多头疼脑热……前年底一个婆子磕破脸挪出去了, 去年一个小丫头生病……所以,我以为铁桶似的昭纯宫,其实不过是块筛子?”
玉容抬袖擦了擦眼泪,哑声道:“奴婢这就去查。”
淑妃盯着她,半晌,叹气:“咱们平日已经查得够多了。”她自言自语般道,“如今连玉屏都被挖出去了……他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他是谁,不言而喻。
谢峍还只是个正在背书的小屁孩,承嘉帝更不会插手这些事……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长大了的谢峥。
想到自己与谢峥那复杂的关系和冷漠的相处,淑妃苦笑:“想不到我心心念念十几年,竟然只是旁人的挑拨离间。”
如今再回想,一路过来,有多少人劝过她,她怎么会魔障了般,半点听不进去呢?
已逝的皇后、太后,秦老夫人,她的嫂子们……甚至玉容和嬷嬷几个。
“为了这个问题,我还疏远了几个嬷嬷……”淑妃自嘲,“这皇宫呐,果真是吃人的地方。”当年她也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模样了……
玉容轻声道:“都过去了。如今三殿下已然长大,日后他定会护着娘娘您的。娘娘,您万不可再与他对着干了。”
淑妃神色复杂:“我以为他会恨我……”
玉容连忙安抚她:“不会的,三殿下虽然看着冷,心里还是想着您的,不然他怎么会关注着昭纯宫,怎么会挖出那些个坏心思的家伙?”
淑妃怔愣半天,幽幽道:“总归还是远了心,否则,怎会拐着弯弄走这些人?”而不与她亲说?
玉容不敢吭声了。
“……十几年了……”淑妃茫然地望着外头明媚的日头,“他如何看我不说,我心里总归还是……”有些芥蒂。
她心里对这儿子的不喜,已习惯成自然,一时半会如何改得过来?
“娘娘。”玉容轻声宽慰她,“这些年三殿下都在皇子院落,您除了罚罚抄书,也没做什么,连祝三姑娘都是殿下使计让你挑上的,算不到你头上……他身边的安福安瑞,更是您亲自去挑回来的人。他们至今仍忠心耿耿跟在殿下身边,可见殿下并没有与您离心。”
淑妃怔怔然。
“娘娘,只要您不要再插手殿下之事,以殿下、三姑娘目前的态度,日后定然也不会多做什么的。”玉
“是嘛……也是,这话你仿佛已经说过许多回了。”淑妃自嘲般笑笑,“是我犯傻了。”
“娘娘。”
淑妃却转移话题了:“玉露是谢峥的人吧?”
玉容怔住:“玉露在宫里也没有别的——”
淑妃摇头:“不是他的人,也与他有联系,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巧盯上玉屏?”
“那、那……”玉容忐忑。
“留着吧。恰好玉屏出去了,你看看,若是觉得她不错的,就提上来用着吧。”
这话里意思……玉容大喜,忙不迭道:“好,奴婢回头看看。”
“再仔细查查,看看宫里还有谁家的探子。”淑妃沉下脸,“玉屏这般做,后头肯定有人指使,让慎刑司的人好好审,若是什么都没审出来,或者让玉屏无缘无故丢了性命的,一个两个全都给我下去陪葬!”
“是。”
淑妃眯了眯眼:“不过,我约莫也能猜到是谁动的手。”她冷笑一声,捏起桌上的线香,冷冷道,“让人研究一下这线香里有什么,回头给昭和宫的人混点进去。”
玉容不解:“万一暴露了咱们的人……”
“傻瓜,咱们又不用挑时候发作。”淑妃轻声细语,“从库房那边着手,把东西混进去,还不是简单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