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样吗?”
终于睡醒了的新任审神者坐在屋檐下,心不在焉地把狐之助捞进怀里揉搓着。他忍不住盯了几乎是立刻屈服的小毛球一眼,觉得它挣扎得很不走心。
“原来如此……和原本的主人合不来,所以交给我照顾吗。”
诺维雅伸手揉揉头发,取下一枚小小的心形花瓣揉成了团。她盯着手套上浸润的浅色汁液,久违地觉得心情似乎轻快了一些——嗯,看来睡觉还是有用的。
她放下右手,抬头细细打量着跪坐在使者身后的刀剑付丧神。
后者似乎感觉不到她的视线似的,一直我行我素地垂着头不肯和她对视。但即使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正脸,也能让人意识到是容姿相当端丽的美男子。
她有些困扰地偏了偏头。
别人不要的就塞给我吗。顾虑那人的心情,话到嘴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句:“……如果我拒绝的话?”
男人抢过话头,似乎就等着她的这句话:“那就只能销毁了。不过您不必惋惜,只是一个分灵而已——”
她睁大眼睛,看看胸有成竹的时政来人,又看看他身后毫无反应、似乎根本不理解自己命运的付丧神:“销毁,吗?啊啊,突然说这种话,看来要找我的软肋真是相当容易啊。”
明白这就是妥协的意思,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稍微真挚了一些:“别这么说嘛,这振刀剑可是相当稀有的类型呢,练度又这么高。他一定能帮上您的忙的。”
懒得再答话了,诺维雅一抬手示意他门就在那边请自便。男人笑容一僵,也不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丢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便转身走掉了。
狐之助从她怀里探出一个头来,努力伸长脖子去看那个白色的背影:“呜,连茶水都没有喝到,他回去一定要说大人的坏话了!”
“茶水?”她恍然大悟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刚刚认识这个词汇似的,“这里有茶叶和热水吗,要怎么弄?”
“所以说之前您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啊,本丸里连口吃的都没有!”想念油豆腐的狐之助哭唧唧,“时之政府不是给您发了甲州金和小判了吗,带着那个去万屋就好了,万屋!”
“交易市场吗。”她感慨了一声,松开胳膊让小狐狸从自己身上跑开了。
踌躇了一下,往低着头跪坐在长廊下的付丧神那边移动了一个身位:“那,你要带什么东西吗?”
后者这才第一次抬起头来,狭长的眼眸半阖着,抬起右手掩着唇轻笑。依旧是半张脸,令人心旌摇曳的昳丽容姿。
“没有呢。不过,您不先问我的名字吗?”
诺维雅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要有仪式感比较好啊。”这样自言自语着,她换了比较正式的坐姿,挪到了离付丧神更近的对面的位置,“开始了哦。这位……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看着审神者由于不知道如何称呼他而随便含混过关,付丧神不由又轻笑了一声。
他放下掩着面颊的右手,慢条斯理地把护甲和流苏整饰好了,这才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等候着答案的女性。
后者“嘘”了一声,撑起上半身凑得离他更近了,后知后觉地感叹道:“啊,你的眼睛里有月亮啊。真漂亮。”
“嘛,身为天下五剑之一,被称为最美。”由于被称赞,那双渐变色的美丽眸子愉快地眯起来了,“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因为锻造时形成的刃纹较多,故而名为三日月。——请多关照。”
“叫我诺维就可以了。”她一丝不苟地听完,这才伸出一只手去,“请多关照。”
后者打量着她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过了半天才含混地低笑了一声,以同样戴着黑手套的修长手掌将那只手整个包覆了起来。
诺维雅感到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弹动了一下,新的节点被猛然点亮——契约,成立了。
她面无表情地把手从付丧神温热的掌心抽了出来。
普通的礼节而已,干嘛搞得跟要交付一生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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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店面里选购茶叶的时候,诺维雅觉得自己已经把关于新任契约对象的事情完全抛之脑后了。
对别人来说无比新奇的重要流程,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吃饭喝水般重复了无数次。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老板热情洋溢的宣传,在几个品种之间颇为耐心地挑选着。
相识。契约。召唤。战斗。
考虑到自己并不怎么喝茶,最终还是选择了非常不实惠的真空小包装。老板笑眯眯地帮她拿了两件,解释说这个一般用来送礼的时候,诺维雅简直能听到他吐槽“人傻钱多”的心声。
战斗。战斗之后,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一小团皱巴巴的茶叶滚落到地面上,几乎是下一秒钟就被来往的路人给踩成了碎屑。
狐之助在店门外等着她。不知是不是人太多了,小狐狸显得有些焦躁不安,身上的白毛都炸起来了:“审神者大人!诶还拿得动吗?果然该叫付丧神一起来的!”
她把两大盒过度包装的精美茶叶摞在脚边,蹲下身来摸摸绒球的脑袋。后者有点不安地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以后才低声道:“大人,关于那振三日月宗近,您还是注意一点为好……”
它所提及的“那振三日月宗近”,好像是一个很陌生的复杂名词,她一时间有点不能理解。诺维雅心不在焉地把施过空间延展咒的小背包挪到身前来,当着小狐狸的面把体积是背包四倍大的茶叶塞了进去。
狐之助:???!!
狐之助:“啊,我刚刚好像眼花了,我看见……”
她拎起第二盒茶叶,比照了一下角度,然后轻轻松松地把这一箱也以一种不合常理的姿势塞进了小背包里。
“看见什么了,”她合上背包背好了,低头瞅瞅呆滞状态的小狐狸,“对了,你刚才说到哪了?”
第3章 茶叶与茶
诺维雅死死拽着狐之助的尾巴,迫使它打消了钻进背包里看一眼的疯狂念头。毛球站在她的肩膀上,不时跃跃欲试地伸爪子扒拉一下背包带:“好神奇,您果然很厉害啊!”
“谬赞了。”她以一成不变的淡定回复把它剩下的感叹堵回去,敲着太阳穴回想了一下购物清单,“茶叶是最后一项……那就结束了,回去吧。”
“结束了?!”狐之助难以置信地大声嚷嚷起来,“采购,采购!您只是买了一大堆泡面和面包而已啊?!连热水壶都没买,回去要怎么吃泡面啊!”
即便实在喧闹的集市上,小狐狸尖锐的声音也显得过大了。诺维雅接受到好几道同情诧异无法言说的目光,默默地抬手捂住了额头。
……够了。
她不再理会在肩膀上蹦跳抗议的狐之助,迈开步子朝万屋门口处的红色鸟居走了过去。
意识到被无视了的小狐狸蔫蔫地趴了下来,连竖起的蓬松耳朵都软塌塌地垂了下来。诺维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抬起右手在它脑门上安抚地轻拍了一下。
“接着说吧。‘那振三日月宗近’,怎么了?”
猛地想起了这一茬,狐之助的尾巴像接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噌地高高竖起,在审神者的肩颈间激动地摇来晃去。
“啊,那个那个!因为他不是您锻出来的刀,是被自己原来的审神者退回时政的刀啊!”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合不来’,是吧?时政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才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小狐狸更加焦灼了,背上的白毛毛都竖了起来,但又不知道怎么把事情的严重性传达给心大神经粗的审神者,干脆又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刀剑在刚被锻造出来的时候,都会发誓对审神者献上忠诚。尽管天性热爱人类,但一旦被转手,这份信任势必会遭到破坏。”
“如果他的练度低,和原先的主人相处时间不长,或许还有培养感情的可能……但是这阵三日月都满级了啊!”
诺维雅静静听着,这才找到机会插了话。
“这说明,他原来的审神者很倚重他?”
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是“或许这振刀剑还保留着信任之心”,狐之助踌躇了一下,还是艰难地决定告诉她真相。
“其实,被退回时之政府的刀剑付丧神,差不多会被全数销毁的。”
“嗯……嗯?”
“资深的审神者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它小声补充道,“刀剑们也是。”
红色的高大鸟居已经近在咫尺了。诺维雅在投下的阴影里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灯火阑珊的集市中心,满溢着的嬉闹声。
“为什么……用完他以后,抛弃了他吗?”
明知道谈话的重心已经跑偏了,但缩着脖子的小狐狸还是尽力回答了这个问题。
“审神者说‘合不来’的话,可能以前和这振三日月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吧。如果锻出了崭新的同一振,当然是新的更好了。”
倒霉的家伙。
诺维雅隔着一层手套摩挲着右手的手背,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浅笑。
“……比我还差劲的主公,也是有的啊。”
虽然声音是自言自语的细微程度,但站在审神者肩膀上狐之助还是用自己灵敏的大耳朵捕捉到了,随之开始炸着毛反驳:“才没有!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会成为很优秀的审神者的!不要随便拿那种人和自己比较啊!”
“才没有?”她故意重复了一遍小狐狸的口误,看着它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这才趣味满满地补充上下一句,“好了,我就姑且当你是在夸我吧。”
狐之助这才安静了一点。她顿了顿,接着往下说:“三日月的事情,不需要太过担心。”
“啊?!明明刚刚说了那么多,您好歹——”
诺维雅把毛团从肩头拎下来,双臂环绕把它抱在了怀里。
狐之助的声音一下子卡了壳。
审神者像安抚哭闹的小孩子一样,极其娴熟地用手掌轻拍着它的背部。翡翠一般的绿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小狐狸,宛若鸦羽的漆黑眼睫在风里轻颤了两下。
她用又软又轻快的声音说:“没事的。”
“被人这么关心,感觉真的很不错啊。谢谢你了。”她展露出一个露水那样一闪而逝的柔和笑容,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没事的,没问题。”
“啊……”狐之助晕晕乎乎地在她肩膀上蹭了两下,“真、真的吗?”
宝石般的绿眼睛在它看不到的地方闪了闪,但主人回话的声音依旧轻而平稳:“嗯。我可是值得信任的审神者啊。”
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即使隔着手套,掌心依旧被指甲狠狠刺痛了。
又是这样。
靠着花言巧语骗取信任,博得庇护,最后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果然是最差劲的主公……最差劲的御主啊。
你觉得呢,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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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人回了本丸。
一同出门的狐之助在知道她依旧不打算开炉练刀之后叹着气跑掉了,临走时还不忘嚷嚷着“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告诉我! ”之类的话。
诺维雅点着头敷衍过去,心知肚明自己可能再也不会主动和谁订契了。
她松松抿着嘴唇,抬手推开了本丸的门。一院的春景蓦地撞入眼帘,穿着繁复狩衣的男人坐在长廊下,满面惬意地眯着眼赏着樱花。
下一秒,付丧神抬头朝门这边望过来,正正和她撞上了眼神。
审神者一只脚刚刚迈进门,动作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毕竟是看见了,刻意无视人家似乎也不太好?嗯,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于是她抬起右手,像招财猫一样僵硬地空挥了两下。
“……我回来了。”
三日月注视着努力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以适应当下场景的新任审神者,狭长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愉快的笑意来。
他配合地说:“欢迎回来。”
感觉像在攻略游戏中好容易完成了某个必要关卡,诺维雅松了一口气,紧紧背包带子继续往前走。付丧神把垂在颊边的一缕乱发撩到耳后,左手轻轻拍了一下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可以坐过来。
诺维雅瞥了一眼他身后空旷的屋子,的确没什么进去的欲望。于是把背包抱在怀里坐了过去,顺便低头扒拉扒拉,掏了一盒刚买的茶叶出来。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付丧神倒没被这个神奇操作吓到,只是习惯性地“啊哈哈哈哈”笑了两声:“要喝茶吗,不错不错。”
审神者看看他又看看茶叶,蹙着眉头不动了。
“……只有这个的话可不行呐,”三日月忍住了想回头进屋去找个杯子的冲动。之前他就看过了这完全是个空荡荡的毛坯房,生活用品什么的不存在的,“虽然说有直饮水,但不是沸水的话就没办法吧?”
“我知道。”这种必要流程她还是清楚的。
被另一个关键问题困扰的诺维雅吐了一口气,有些懊恼之前怎么没想到这茬。
“我突然想起来,我只有一个杯子。”
……
……这是打算强行提高亲密度吗?
觉得自己即将被耍流氓的老爷爷抬起一侧的袖子掩住了唇角。悲哀于自己日渐减退的记忆力的审神者揉揉太阳穴,又低头从小背包里掏了一套茶具出来。
手掌大小的白瓷茶壶,和很明显与之配套的精致小杯子——嗯,杯子只有一个。